然而高肃虽然采取了两人战略，却依旧没有绕过玉璧城，至于为什么……
看看那些垂垂老矣却依旧站在邺城门外热泪盈眶的看着自己的齐军老兵就知道了，高肃此时的心沉甸甸的，却并不是因为马上要到来的战争。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高肃早就习惯了战争，而真正让他心情沉重的重要原因，正是那些老者！
他们都是高欢手下的兵，都是当初那一战的幸存者，是陪伴高欢走过人生最后一段旅程的人，他们曾聚集在星空之下，亲眼目睹那位意气风发信心满满的高王，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仰面痛哭的老者……他们曾一同唱响那首敕勒歌！
十万兄弟埋骨玉璧城下，一同埋葬的还有大齐气吞山河的气魄，高王的雄伟志向……
高肃怎么能避开！
不仅不能避开，而且……
“能阵斩韦宽得其首级者，赏万金，开国公！得韦宽肢体者，赏千金！封万户侯！得韦宽寸骨者，赏百金，连升三爵！”
已经年近古稀的韦孝宽丝毫没有垂老之意，甚至除了花白的头发之外，丝毫看不出来是个已经六十多岁的老者！
他身材健硕，一双眼中寒光烁烁，一部花白胡须修剪的得体整洁，此时正迎风微微飘动。
听到城下的欢呼声，韦孝宽回应的只有冷冷一笑，丝毫未将下面的辱骂声和高肃的威胁放在心上。
反倒是他身侧的一个中年汉子，闻言大为恼怒，他便是韦孝宽三子，韦总。
韦孝宽共六子二女，其中长子早夭，次子过继给了兄弟，由这个三子来承嗣香火，父子三人除了最小的儿子韦津之外，韦寿韦霁也都一同驻守勋州。
此时见高肃直呼父亲大名，未免皆是怒发冲冠：“父亲！待儿子亲自出战，将那齐国小儿捉于父亲帐下！”
“不可！”
韦孝宽笑着伸手制止了儿子和手下同样一脸怒容的将领：“高肃小儿，在我面前用激将法，未免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说着韦孝宽便乐呵呵道：“昔日其祖于此城下败于我手，料其知我善守，故刻意逼我出战，我若出战，麾下尽为步兵，难以抵其野战之师，我若不出，则士气为之挫败！”
韦总闻言急忙对韦孝宽道：“父亲既然知晓，那我们究竟是该出战还是不出战呢？”
韦孝宽收起笑容呵斥韦总道：“痴儿！当然不能出战！否则岂非以我之短攻彼之长？更何况朝廷尚未准备妥善，我等驻守勋州，为的便是给朝廷拖延时间，倘或勋州有失，岂非贻罪万方？”
韦总臊红了脸低着头应了一声，韦孝宽也没有责骂他的意思，只是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
紧接着双眼微眯的看着高肃中军大帐的方向冷冷的道：“想以我宿将自尊，逼我出战？我偏偏不顺你的意思！战无不胜？哼！今日便让你祖孙二人尽皆败于我手！”
高肃自穿越而来，大小战役凡已过百，多少也有几分名将宿将之意，身为年轻名将，高肃其实清楚他们的弱点，那就是自尊。
包括之前的杨忠也是如此，若是他们还是当初那个无名小卒，自然能没脸没皮的施展各种手段，而现如今名满天下，未免有些端起来了。
故而高肃方才如此激励士气，一则真心实意的要韦孝宽人头，二则也是为了激韦孝宽出战。
然而喊了大半天，韦孝宽依旧没有任何动作，高肃心下便清楚人家没有受影响了，难免心中也是兴起了几分敬佩之心。
不愧是用高欢十万大军把自己抬进武庙的人物，果非寻常敌手。
一旁随军的段韶上前对高肃拱手道：“陛下，韦孝宽此人心思缜密，更兼玉璧城壁立千仞，北面天堑沟壑，昔日高王……昔日太祖神武皇帝折戟此处，一来因此，二来便是韦孝宽此人，如今二者相加，恐非一时之间能跨越的。”
高肃闻言只是微笑着点头：“我清楚，周国朝廷也清楚，这个韦孝宽就是过来挡住我的，周国知道，只要他们将韦孝宽派来玉璧城，我一定不会绕道别的地方！”
高肃赞叹的拍了拍栏杆：“何等的阳谋，我避无可避。”
韦孝宽与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虽然高肃实则对高欢并无什么感情，毕竟高欢死的时候他岁数还太小了，只依稀记得高欢样貌，以及以前经历过的一些事情。
但是既然自己承担起了北齐的大统，那么也同样承担起了这些责任，如果他明知韦孝宽加玉璧这么扎眼的两个词汇摆在了一起，还故意绕道，天下人怎么看他？
往轻了说他不配为高欢子孙，不配为大齐皇帝，往重了说，就算他以后一统天下，北周也赢了，赢在千秋万代！赢在万民史书！
青史上他韦孝宽得被自己祖孙二人直接抬进武庙十哲了！
只要韦孝宽加玉璧，就能让高氏祖孙二人一个折戟黯然回师，一个恐惧避让不及……
韦孝宽竟成了大周铁壁了！
高肃无论如何都无法承受这样的羞辱，不管是家仇还是为了以后不让知乎上那些人瞎BB自己，高肃也不会让步！
陈季璩借机上前：“陛下，陛下曾言昔日楚霸王乌江之败，评价其‘包羞忍耻是男儿’更有宋襄公、勾践之往事，陛下何不绕道玉璧城，分兵围之不攻，以造假象，实则挥师西进沙苑，臣料定周国此时准备仓促，虽提防陛下绕道，沙苑终究准备不足，以我大军，顷刻之间，攻破沙苑，兵锋便可直指长安，再无敌手！”
高肃长叹一声：“我知公良言也，然……”
高肃双眼闪烁着寒光，目光神采奕奕的看向玉璧城，仿佛能与玉璧城上那视线碰撞在一起一般：“身为高氏子孙，血仇一也，身为大齐皇帝，国恨二也！家仇国恨，丛集一身，焉能退避！”
陈季璩和段韶还欲说些什么，高肃却伸手制止了两人：“不必多言！胜者，只会是朕！朕将在这里……”
“彻底摧毁韦孝宽和玉璧城的不败神话！”
第421章 风涎之疾
“齐军已经在玉璧城下驻扎，生火造饭，垒造土山，看起来似乎是真的准备攻城了。”
此时驻扎在华州蒲津蒲坂一带的周师乃是从长安亲自赶过来的宇文宪、宇文纯兄弟，还有一位“熟人”司马子如之子，当初被高洋吓的窜逃北周被封为荥阳公的司马消难！
三人率领长安刚刚聚集起来的四万大军埋伏在沙苑四周，只等高肃大军一至，以逸待劳，四下杀他个出其不意！
只是现如今斥候如此一说，三人一商量，便知高肃陈季璩等人应当已经看出自己等人的计谋。
“堙智突，如今齐军既然不肯冒进，我们大军一同屯扎在这里亦是无用，不如你先行带兵返回长安，将这边发生的一切转告陛下，我将留下来继续布置防务，请陛下尽快安排好长安防务，集结兵马，或埋伏御敌于沙苑，或向前解救玉璧，请陛下早做决断。”
宇文纯闻言也知道耽搁不得，当下深以为然的点头称是之后，只率领数百骑，星夜驰行赶回长安。
只是此时的宇文邕却并不能理事了，因为宇文邕，又犯病了……
这一次和上次的心绞痛不同，甚至更为严重和骇人.
虽然迎娶了突厥公主阿史那敏蓉，然而因为北齐的突然入侵，宇文邕并未能完成与敏蓉的婚事，只是出城迎接敏蓉回到长安之后，就丢到一边去忙公事了。
着实是将这位千娇百媚的突厥公主好生冷落，如今宇文邕稍微安稳局面，派人前去和高肃交涉，指责高肃公然违背昔日城下之约，双方约定兄弟之国永不侵犯，如今却悍然出兵玉璧，不宣而战，实为小人！
打嘴炮，高肃手底下有的是大儒！
因此高肃也立刻派人回应宇文邕：“久闻弟重儒学道，岂不闻，父为子纲长兄如父？三纲者，人伦也，愚兄既先弟求婚突厥，突厥女者，我妻也，弟何以欺兄而霸嫂？岂非辱母辱父，蛮夷行径？我若不出兵伐汝，焉能为一国之主，家尚且难持，况论国乎！”
一番话将宇文邕气的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麾下一众骄兵悍将更是嗷嗷叫唤要宰了齐使。
这一次派出来的齐使可是正儿八经高肃新改编的国子监出来的太学生，一听周国上下要宰了自己，不仅不怕，反而兴奋起来了！
伸长脖子便是对周国文武大叫道：“我头在此！速来取之！”
宇文招年轻气盛，闻言抽出腰间宝剑上前便抵在齐使脖子上，齐使兴奋的就差直接撞剑上，谁料却让宇文邕给叫住了。
齐使仰天长笑转身离去：“久闻周乃虎狼之国，如今看来，不过尔尔！今我使命既成，请就汤镬！”
宇文邕深深的看了齐使一眼，摆摆手呵斥道：“叉出去！”
齐使见状急了，被拉扯着出去还大叫不止求死，到最后见宇文邕真的不肯杀自己才急了：“天兵顷刻便至！周主速速求饶，方能保住江山社稷！哈哈哈！”
“啪！”
宇文邕就算是再好脾气，接二连三的受辱也受不了了，一张脸青红变换不止，猛地将面前桌案上的东西狠狠摔了下去！
“陛下息怒！”
众文武跪地，宇文招却是大怒道：“陛下何不让我斩此贼头！”
宇文邕缓缓摇头：“他要的就是你杀他！以给齐军师出有名！”
宇文招恍然大悟却依旧不甘：“我们已经和齐国彻底撕破脸了，难道还差这区区使者吗？”
宇文邕站起身懒得答理他了：“现在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
宇文邕说着便是朝后面走去了，众文武见状面面相觑，也只能是叹息着各自散朝了。
自然不是时候，如今的周国虽然蒸蒸日上，但远远不是齐国的对手，宇文邕为雄主却不是一个自尊面子，把自己架住下不来台的人。
虽然他能看出来高肃有决战之意，但是宇文邕并不准备就此决战，他的战略部署里面，周国这一次的作战要尽可能的保存有生力量，依靠城池消耗齐军，就算是最后要被围困于长安，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尽可能的杀伤消耗齐军，毕其功于一役，但最后的结果，还是和谈！
一如以往东魏西魏，北齐北周的数次战争一般，你来我往，谁也奈何不得谁，最后高肃依然要黯然收兵。
届时自己依靠这一次打败齐军的士气，加上高肃这一次损耗过大，便可从容发展，缓缓图之……
宇文邕双眼狠狠一眯，包羞忍耻是男儿，昔日勾践尚且能受胯下之辱，我宇文邕被高肃占两句嘴上便宜又如何！
宇文邕实则还是有些郁闷的，原本占据兄弟之国的名义，是想以周受西魏正统，占齐国没有北魏正统的便宜。
只是没料到高肃根本就不跟他纠结这个，反而直接扯过两人的年龄说事，高肃生于公元542年，宇文邕生于543……俩人刚好差了一岁，高肃比他大一岁……
因此高肃自称为兄长合情合理，再借此抨击宇文邕娶自己认定的妻子，宇文邕居然无力反驳！
既然打嘴炮打不过，那自然只能是战场上见真章了！
宇文邕心下含恨，只是却反而因此想起了阿史那敏蓉，宇文邕虽然自称鲜卑人，而且也遵循北周的基本国策，施行鲜卑文化，但毫无疑问的，他的内心与宇文泰甚至这个时代的大多数雄主一样的，清楚的认识到了汉文化的魅力和强大，也一直在推行儒学治国。
可以预见周国的未来基本上是逃不过被汉化的命运，等到老一辈鲜卑人死光，基本上鲜卑这个民族也将从历史上彻底抹除。
在这种情况下，自认为中原之主的宇文邕实则并不想娶蛮夷之国的突厥女子为妻，因此对敏蓉实则并不看重甚至是有几分厌恶的。
然而在亲自迎接敏蓉回来之后，敏蓉的一言一行无不让宇文邕欢心，敏蓉是个受过汉文化教育的端庄女子，这一点让宇文邕十分满意。
更何况此时想到高肃所言的那句逼娶兄嫂，不知道为什么，宇文邕居然小腹升腾而起了一团火焰……
反而此时对敏蓉更感兴趣了，这些天的工作让他有些身心俱疲，因此想了想之后，宇文邕便前往敏蓉的宫殿。
自从敏蓉嫁过来之后只见过宇文邕寥寥几面，话都没说上几句，此时听说宇文邕来看自己，急忙的外出迎接。
看着端庄的跪伏在面前的敏蓉，宇文邕心里炽热的火焰更盛……既然你说我是逼娶兄嫂，那我就娶给你看！
宇文邕伸出手端起敏蓉的下巴，敏蓉又细又密的淡黄色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感知到了身前男人炽热的目光，碧蓝如湖泊的双眼也不禁微微荡漾……
“都下去。”
“是……”
四周的宫人们也感觉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急忙低着头迈着小碎步快步的离去了。
然而还未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刚刚在敏蓉羞怯闪躲的目光中脱下外衣的宇文邕，便突然浑身痉挛的倒在床上！
“啊！陛下！快来人快来人啊！”
匆匆赶到的太医令们见敏蓉衣衫不整的样子，心下微微颤抖，还以为宇文邕是患了马上风，心里叫苦不迭。
然而等到名医姚僧垣赶到之后，却不禁面色大变！
宇文邕虽然只着小衣，但能看出来衣衫完整，应当尚未来得及行床事，再加上此时宇文邕的表现，根本就不可能是马上风！
自从宇文邕患病之后，姚僧垣作为北周境内能找得到的水平最高的名医便一直随侍宫中，因此他清楚，宇文邕此时的病情绝不是马上风，相反更为严重！
没过多长时间原本的中宫皇后李娥姿便在宫人们的通知下匆匆赶到，看到宇文邕这状况也以为是马上风，不仅面色剧变，不善的看向已经穿好衣裳站在一旁的敏蓉。
“回娘娘，陛下此时口不能言，睑垂覆目，不复瞻视，又见一足短缩，恐怕，恐怕是……”
姚僧垣擦了擦额上冷汗：“风涎之疾！”
闻听此言，殿中众人又是面色大变，风涎之疾，就是中风了。
正在这个时候，宇文邕似乎病情稍微好转些许，牙齿直打的对众人伸出手：“丹……仙丹……给朕仙丹！”
李娥姿仓皇之下，急忙命人去取仙丹来，一连吞服了小半碗，宇文邕的病情方才稍微遏制住了。
却也已经是汗出如浆身心俱疲，李娥姿瞟了一眼敏蓉，上前对宇文邕轻声道：“陛下，是否屏退左右，回宫歇息？”
宇文邕紧闭双眼，闻言只是默默点头：“一切，皆听皇后安排……”
说完便再无后顾之忧的一言不发休息了，李娥姿这才起身，命众人尽皆下去，又警告了一番今日所发生的事情谁也不许多言半句，否则抄家灭族！
众人打着寒战应下去了，李娥姿又冷冷的看了一眼敏蓉，这才是命人将宇文邕抬着，四周围着厚厚的帷幕，带着宇文邕回宫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