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保重啊!”
臣子们皆是跪地痛哭,而陈则也是泪流满面:“王业偏安,国家艰难,连年战争之下,朕久未成功,如今稍微安定些许,朕便要长辞人世,岂不………”
陈说到这里自己也是说不下去了,哽咽落泪无言。
臣子们更是哭成一片,他们是陈的心腹,更知道陈的不易,他上位之时面对的是一个千疮百孔满目疮痍支离破碎的国家,然而他现在走了,留下的却是一个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的强盛国家!
个中艰辛险苦,只有陈自己和他们这些臣子清楚!
陈哭了一阵,便是清醒过来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了,于是便是缓了缓之后,方才是对众人道:“国家这种情况,叫朕如何能够安心离去?皇太子柔弱无能,且冲龄践祚,朕恐其难保家业………”
众人闻言哭声为之一顿,陈则是缓缓的将眼神看向了一直默默的跪在一边哭泣的陈昙顼:“朕,欲仿昔吴太伯之举,传位于弟………”
吴太伯,即吴太王,春秋战国时吴国的老祖宗,周太王长子,公父即周太王,生季历,季历生周文王姬昌,姬昌生周武王姬发,所以公父即周文王姬发之祖父。
当初周太王见姬昌聪明,因此有立季历为继承人的想法,以便传位给姬昌。
然而季历并非周太王长子,周太王真正的长子太伯知道父亲古公父的心思,为了成全父亲,于是便和二弟仲雍迁居至荆蛮之地,文身断发,以表示不可以继承君位,来避让季历。
之后姬发开创周朝,方才是将吴地封赏给了吴太伯的子孙,故而当时吴人多爱纹身,自称蛮夷,也是时至今日纹身依旧为社会歧视的原因之一。
而此时陈提出想要效仿吴太伯,他的弟弟又不多,正好又把这个给叫到床前了,意欲传位给谁,自然是意图明显了。
然而陈话音刚落,甚至于陈昙顼还处于震惊的恍惚中时,刘师知便是率先大声道:“陛下不可!”
孔奂同样痛哭的磕头:“安成王是您的兄弟,必定会效仿周公辅政!他若有废立之心,臣等虽然愚钝,也不敢听命啊!”
陈昙顼这方才是急忙的反应了过来,将内心的狂喜全部掐灭,他知道,这个时候,还远远不是半场开香槟的时候!
不管陈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试探,这一招,陈昙顼都绝对不能接!
反正他本身就快死了,难道还急于这一时不成?这个时候绝对不是半场开香槟的时候!要忍住!忍耐!
陈昙顼即使是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孔奂刘师知以及到仲举等人杀人的目光,尤其是孔奂作为军权的代言人之一,手已经悄悄的摸向腰间的腰带了!
只要陈昙顼敢说半个不字!就算是冒着被陈当场斩杀的风险,孔奂也绝对会第一个冲上去,直接将陈昙顼给当场勒死!
陈昙顼不敢回头,却是知道这是万分危急的时刻,因此急忙的便是拼了命的磕头:“臣弟岂敢有这样的心思!兄长这是要置臣弟于不仁不义的境地,要让全天下的人指责臣弟夺侄之位吗!臣弟宁死不从啊!”
说着便是拼了命的磕头,磕的额头上满是鲜血,身后一众臣子这方才是渐渐的收起了脸上冰冷的神情,也是跟着磕头:“臣等请陛下收回成命!”
陈看着陈昙顼磕头求饶的样子,便是一阵悲哀,闭上眼睛嘴唇一阵颤抖,许久方才是轻声开口道:“你们都出去………安成王留下来。”
众人闻言对视了一眼,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听从命令缓缓退下了。
“中书请留步!”
尚书仆射到仲举拦住了中书舍人刘师知,刘师知似乎也知道到仲举有话要对自己说,因此也是停留了些许时间等候到仲举。
到仲举先是对刘师知躬身一礼,随后方才是对刘师知轻声道:“中书觉得,陛下方才所言,是真的想要传位安成王吗?”
刘师知缓缓摇头:“不管陛下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咱们都不能让安成王称心如意!”
到仲举严肃的拱手道:“仆与中书所思所想乃是一样的!”
刘师知微微眯眼沉声道:“太子无罪,何故随意废黜?安成王纵容世家,我观之非明主,且今天下动乱,不早定主臣之伦理,谁料岂无旁人,有夺位之志?”
到仲举沉声拱手道:“仆愿追随中书,扶保太子,绝无二言!”
两人皆是沉着脸看向了门内,只见里面陈似乎是被人缓缓的搀扶起身了,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近,似乎是在急切地说着什么………
“扶我起来吧………”
陈的脸色一改方才的灰败甚至隐隐有几分红润,陈昙顼脸上带着泪痕的默默起身,上前将陈搀扶了起来。
“到门前去,到,到殿门前,朕,朕想………再看看。”
陈昙顼偏过头去,泪水再一次奔涌而出,陈则似乎是陡然恢复了建康一样,微微有些蹒跚的在陈昙顼的搀扶下缓缓的走到太极宫门口。
此时朝阳正好刺破了漫漫长夜,黎明的光芒撕开了沉沉的云间,将光芒铺撒向大地,黎民,苍生………
“又一天,开始了。”
陈看着自己一手创建的帝国渐渐从沉睡中苏醒,恢复了盎然的生机,就仿佛是他一个人,勤勤恳恳的在废墟上搭建他们时一样………
陈想到这儿,便是脸上不免的带上了一抹温柔的笑意,早晨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上,似乎是想要给他带来一丝丝的暖意,然而他却很难感觉到了。
于是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大限来了,自己该要就此离去了,他的脸上带着几分坦然,再也没有了方才的忧虑。
他轻轻的把头靠在弟弟的肩头,就仿佛小时候弟弟在外面放牛调皮睡着了,他去将他背回家一样,恬淡的靠在兄长的肩头,睡得香甜………
“属于你的明天,来了。”
陈轻声的微笑着说着,陈昙顼却早已是泪流满面………
北齐绍武三年,北周建德六年,南陈天康元年,公元564年,南陈皇帝陈,在弟弟陈昙顼的怀中永远的闭上了双眼,结束了他同样波澜壮阔的一生。
他的人生轨迹如同他的叔父陈霸先一样,堪称传奇,从一个乡间小子走到了今天他绝不是靠着叔父陈霸先的威名,事实上如果不是陈霸先的光环太过耀眼,这位得到了文帝这一谥号的皇帝,应当是这南北朝少有的明君英主。
可惜上天给他留下的江南太过破碎,而他的时间也如此紧迫,以至于汉人北伐中原的美梦,终究是在这最后的民族大融合时代,彻底梦碎!
他的功绩如同文景之治的汉文帝一般配的上这个谥号,在他执政的这短短数年时间内,勤民听政到了极点,乃至于创造了旰衣宵食这一成语。
因为出身于艰难,所以他更能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也就更体谅百姓的艰苦,痛恨官员的不作为和贪腐,也就更加的勤劳和节俭,竭尽所能的将自己的一切燃烧给这破碎的山河。
第402章 夺权
这是一位好皇帝,嫉恶如仇,又明辨是非,他将一个从毁灭中建立的岌岌可危的王朝力挽狂澜而回。
他的在位时间或许并不长,却给这片土地留下了足够的底蕴,甚至于给了已经下桌的江南,再一次逐鹿中原的机会。
陈文帝的遗憾又是什么呢?
我想应该正如他自己在自己的遗诏中所说的一样“朕疾苦弥留,遂至不救,修短有命,夫复何言!但王业艰难,频岁军旅,生民多弊,无忘愧惕!今方隅乃定,俗教未弘,便及大渐,以为遗恨!”
这位出身贫寒的皇帝,直到死之前所想的依旧是自己的江山和百姓,而提及自己的死亡,却又只有夫复何言的淡然。
如今这大陈江山才刚刚平复,百姓黎民尚未过上好日子,而朕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便是九泉之下,如何能不憾恨呢!
英雄念至此处,如何不垂泪叹息!
陈完成了属于他的历史使命,而属于真正自晋一脉相传而来的汉儿,也终将迎来他们苟延残喘至今,早就该迎来的,末日。
“………社稷任重,太子可即君临,王侯将相,善相辅翊,内外协和,勿违朕意!山陵务存俭速!大敛竟,群臣三日一临,公除之制,率依旧典!钦哉!”
“陛下!”
就在太极宫内,陈的梓宫灵堂早就搭建完成,在一众大臣们的见证下,中书舍人刘师知当众宣读了陈的遗诏。
念完之后,刘师知便是扑倒在地放声大哭,而一众臣子们或是真情或是假意,自然也都是急忙的扑倒在地跟着哭喊陛下,只是难免有些干打雷不下雨………
在坐的基本上都是世家出身,自从陈坐稳了皇位之后可是没少冲他们下刀,此时陈死了,不弹冠相庆就不错了,还哭………我保证不笑行吗?
其实倒也不是陈人缘不好,只是大家根本利益就是存在矛盾的,三个国家的皇帝从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基本上都是对大地主世家们动手操刀。
高肃还算是比较怀柔的,宇文邕和陈下手一个比一个狠,而区别就在于陈面对的世家顽固程度完全不是高肃和宇文邕能比的。
腐朽不堪的江南士族自南渡至今盘踞在江南,拒绝改变拒绝进步,没有胡服骑射的决心,怎么才能刷新世界观?不刷新世界观,如何成长?拒绝成长,就等于放弃上桌博弈的机会,成为待宰的羔羊。
这一点其实世家内部并不是没人清醒的认识到了,否则也不会喊了北伐喊了数百年,可是光喊,有用吗?
便是如同兰晓龙的那部知名作品一样,这个民族的人太爱安逸,为了安逸,舍生忘死………
如雨的江南,缠绵了多少英雄柔骨,也让多少豪杰腿软在了这温柔乡之中,再也没了昔日的豪情壮志。
只要这片刻的享受和安逸就好,北伐,那是明日的事情。
在这样的思想下,不管是气吞万里如虎的刘裕还是千军万马避白袍的陈庆之,中流击水的祖逖,就算是将全天下的英豪聚集在一起,又怎么可能光复汉室呢?
铁马秋风的塞北,人间炼狱之中杀出了多少“新”汉人,只有经过这样痛苦的蜕变,才能转变!你不吞下他们,就要成为他们口中的两脚羊!
醉在温柔乡之中的汉人,把北伐整天挂在嘴边,又怎么可能是这些刚刚完成民族交融的汉人的对手?
一个鲜卑化的汉人皇帝,和一个汉化的鲜卑皇帝,宇文邕和高肃在完成这场命中注定的仿佛上天养蛊一般的决斗之前,江南始终会保持他的和平和安定,然而这种别人赐予的安定,又能维持多久呢………
至少此时这并不是南陈朝廷考虑的问题,就在陈大行当天,在太极殿前陈的梓宫面前,宣读完陈的遗诏之后,跪在最前面的陈的嫡长子,南陈太子,年仅十二岁的小皇帝陈伯宗被拥立称帝。
次日陈伯宗发布自己登基之后的第一道诏书,因年岁尚幼,因此以陈遗诏所命一应顾命大臣掌管朝政。
故封叔父安成王陈昙顼为司徒、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重入中枢,尚书仆射到仲举升任侍中,中书舍人刘师知兼任鸿胪卿,左丞王暹,东宫通事舍人殷不佞等为辅政大臣。
五兵尚书孔奂掌管调遣兵权,右卫将军韩子高兼任散骑常侍,大军移驻新安寺。
陈国的政治格局似乎再一次平静稳定了下来,这一次的皇位更迭似乎并未引起权利的变化。
就在陈被安葬了之后,各个顾命大臣便是进入宫中开始重新运行这个国家了。
然而此时已经大权在握的到仲举和刘师知却并不满足于现状,因为就在他们入宫的几乎同一时间,安成王陈昙顼便是带着自己的两百个亲信和侍卫入住了尚书省。
这一举动引起了到仲举和刘师知的警惕,两人都是清楚陈的死是不明不白的,同样也是清楚陈昙顼绝对是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的!
因此此时见陈昙顼带着这么多人住进宫中的尚书省,两人心中都是万分警惕。
“安成王似乎有不臣之心,不管如何,带着这么多人入住尚书省,都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咱们绝不能坐视安成王如此!”
到仲举沉声说着,而刘师知也是拈须:“先帝在时,给安成王的权利实在是太大了,导致现如今安成王在朝野内外一呼百应,恐怕并非是你我能够辖制的。”
刘师知随后便是对到仲举到:“我有一计,或许能扶保新皇,彻底打消贼子的狼子野心!”
到仲举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他能够走到这个位置,纯属是因为忠诚。
到仲举初仕任著作佐郎、太子舍人、王府主簿,结果因为为人太过于耿直端正,在朝廷内招惹了不少仇家,因此被贬出朝廷担任长城县令。
他在任期间为官清正廉明,所以在远近也颇有声名,就仿佛是当初陈宫遇魏武一般,到仲举的名声也吸引了当时想要做出一番功业的陈。
也一如往常一样,陈的登场和到仲举结交一定是不平凡的。
传说是到仲举这一日在家中安坐之时却听得门外箫鼓齐奏(帝王出行),大为惊讶之下,正好是陈前来拜访,于是急忙引见陈,两人相谈甚欢,很快便是结交为友。
之后陈借住在到仲举家中,两人夜晚饮酒醉倒之时,到仲举只见陈榻上绽放出五彩神光,因此越发的对陈恭谨小心。
之后陈霸先成了事,陈被重用担任了吴兴郡守,到仲举自然而然的就担任了吴兴郡丞,可以说到仲举就相当于最开始追随陈的宾客谋臣之一,大概就相当于陈宫当时没有离开甚至一直追随曹操到称帝!
故而到仲举虽然没有什么特殊的智慧和才能,然而却一路高升,一直到如今,一直都是陈的心腹重臣,靠的就是够忠诚!
所以刘师知也就不瞒着到仲举了,便是对到仲举道:“矫!诏!”
到仲举闻言大惊,不免看了看四周,而刘师知却是微微眯眼道:“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将安成王赶出宫去!只要安成王出宫,咱们便可从容调度,就算是一时杀不得他………也要将他永远软禁在王府内!不得动弹!”
到仲举闻言先是震惊沉默,随后却是缓缓点头:“言之有理………陛下年岁尚小,太后为奸人蒙蔽,日后反应不及,便是悔之晚矣!”
“我等受陛下大恩,焉能不报!岂可坐视大宝为奸人所趁,陛下创业之艰难,你我共见,却不能遗子,是何道理?”
刘师知便是沉声道:“只要明公一声令下,仆愿为此鞍前马后,绝无二言!”
到仲举缓缓点头,看着尚书省的方向,缓缓的攥紧了手中的玉圭………
“因扬州事多,今四方无事,着安成王陈昙顼,即刻搬还东府,经理州务。”
陈昙顼不仅担任着朝中的事务,同时还担任着扬州刺史一职,所以在接到这条诏令的时候陈昙顼也没有想那么多,领命之后便是起身,辞掉了来送信的殷不佞,便是立刻着手命人准备搬离尚书省。
陈昙顼搬离了尚书省回到了自己的安成王府,结果刚刚坐下没一会儿,便是见外面下人来报:“中记室毛喜前来拜访大王。”
陈昙顼闻言有些奇怪:“毛喜?他来见寡人作甚?”
陈昙顼想了想,便是命人去将毛喜请了进来,毛喜火急火燎的便是闯了进来,见陈昙顼面色有些不快,便是沉声道:“谁人请大王搬出的尚书省?”
陈昙顼一怔,随后也渐渐的觉察出来有些不对味儿了,因此便是对毛喜道:“乃是陛下的旨意,寡人也不得不为之。”
陈昙顼其实一开始也有些忐忑,但是因为是陈伯宗的命令所以也不敢说什么,此时的他正在风口浪尖,他想的原本是低调一些,故而才同意搬出尚书省,前往扬州先观望一段时间的。
然而毛喜闻言却是又反问道:“是圣上亲自对大王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