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要是换做高孝瑜来说,淳于凤也就一口答应下来了,但是换做高肃来说,淳于凤虽然惊讶于高肃说话如此条理清晰,却也没有立马答应下来。
他颇为犹豫的低头思索着,实在是高肃的年纪,没什么说服力。
但是这已经是超出高肃的预料之中了,淳于凤只要肯犹豫,就证明此时的他的确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了,的确是急需要人手帮他控制皇宫和太妃,那么此时的他只要再推一把,或许就会选择病急乱投医。
高肃便是不给淳于凤思索的机会,快速的开口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忠臣,但是我们高家子弟也不是吃素的!高家的儿子,就算是再小也不是孬种!我要为阿耶报仇!用我自己的双手!给我手令!给我诏书!我就能给你带回来兵!”
淳于凤惊讶的看着高肃,而高肃则是沉声道:“你们扶大兄上位,我报仇,各取所需,就算是我失败了你们也没什么损失,尚书省手令多的是,诏书我可以自己想办法,帮我一把,也是帮你们自己!”
“好!”
淳于凤被高肃快速的豪言壮语打的晕头转向,已经没有再沉思的机会和时间了,当下便是拍案而起的喝彩,随后便是上前对高肃道:“四郎不愧是高家子弟,大将军的儿子!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说着便是亲自从旁边拿出一封尚书省的手书,亲自写了政令递给了高肃道:“大事若成,四郎居功甚伟,如此年纪便是建功立业,何其雄壮!我为四郎调配护卫,定保全四郎周全,而大事能成与否,可就要看四郎了!”
高肃当即便是接过手书,对淳于凤拱拱手道:“是孝要谢过明公给孝这个机会,定不负明公所托!”
淳于凤伸手将两个士兵叫了过来:“你二人护卫四郎去武卫营,就算是身死,也不许四郎掉一根汗毛,听清了吗?”
两个士兵齐声抱拳应了一声,而高肃则是连忙道:“我亦有侍卫,四人护卫足矣,请明公勿忧。”
淳于凤双眼微眯,却是依旧笑眯眯的对高肃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那四郎就路上小心,仆就在此恭祝四郎马到功成了。”
高肃也是对淳于凤拱了拱手随后便是带上燕子回和原春,以及淳于凤的两个士兵出去了。
而身后的淳于凤看着高肃的背影缓缓眯了眯眼睛,一旁的陈忠上前,淳于凤便是轻声道:“找机会,让四郎死在乱军之中。”
陈忠一怔,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至于吗………
殊不知正是因为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才是叫淳于凤敏锐的察觉到了高肃的不一样。
很显然,比起一个很好掌控的高孝瑜,一个刚刚七岁就天资聪颖的神童的威胁更大,尤其是这个神童同样是高澄的儿子之一的时候!
此时火急火燎赶到杨府上的王儒几乎是从驴车上滚落下来,门口的两个门子见状刚想上去赶走他,谁料一靠近王儒身上的一股直冲鼻腔的味道差点儿让两人都是倒退三尺面如土色!
而王儒则是直接扑了上去,其中一个做了很久的门子才是惊呼一声:“这,这不是王尚书吗,您怎么………”
王儒此时脸上黑黄交加,再加上一道道汗水滑落,身上穿着宫中内侍的青衣黑纱,看起来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而王儒也没有功夫和他们扯淡,当下便是保住那人急忙的便是道:“我要见杨侍中!杨侍中!杨侍中在哪儿!出大事了!”
王儒一开口一股子带着臭味的口水直往那门子脸上冲,偏偏王儒还死死的抓着他的胳膊,当真是叫这个门子面无人色,脸色一时青绿………
不过王儒倒是不可能见得到杨了,因为此时的杨根本不在他的府上,此时的杨慢悠悠的端起一杯飘荡着各种奇怪味道的绿油油的液体,缓缓的啜饮了一口。
杨闭着眼睛感受了许久,方才是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似乎十分享受,同时也是笑了起来感叹道:“孙仆射的茶汤煮的还是这样的美味绝伦,令人流连忘返啊。”
在他面前坐着的老者闻言则是微微一笑,只是淡然的摆弄着茶具,对杨道:“好这一口的人可不多,能做好的自然也就更少了。”
喝茶在魏晋南北朝后期开始逐渐的流行于士大夫之间,但是一直到南北朝末年能接受的人依旧不多。
东晋有个大臣叫王的就喜欢喝茶,不光自己喝,还拉着别人喝,导致很多人被他邀请喝茶就说自己遇上“水厄”了。
这种情况一直到现在方才是是逐渐的有所好转,对于杨这样标准的雅士来说,是能够接受的,并且杨本人已经逐渐的爱上这种味道了。
但是这个时候能煮一壶讲究的好茶的人并不多,光需要的工具就很多且步序复杂到让人捉摸不清,而仆射孙腾绝对是其中之一。
孙腾一面说着,一面的又是用上好的胡桃木制成的小镊子从越窑青瓷褐彩罐中夹出来轻轻的放在茶碾中,随后双手轻轻的滚动起来,先用茶碾将茶叶碾成茶粉,控制好力道,太细不行太粗也不行。
“当初高王就好这一口,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我这煮茶的手艺,是连高王都称赞的,杨侍中可算是有口福了。”
杨闻言嘴角微微一勾,戏谑的微微低头饮了一口茶汤:“是吗,那可惜了,以后未必有机会能喝到这种好茶了。”
孙腾碾茶的动作一顿,随后便是笑了起来:“事未盖棺,犹未可知。”
说着孙腾便是用打磨的金光闪闪十分精美的小铜勺轻轻的将茶粉舀起到一旁的竹筒当中,就在旁边是垛的黑陶的炉子,上面的茶壶则是咕噜噜的不停冒着白烟。
孙腾伸手用粗布揭开了茶壶盖,随后将竹筒中的茶粉缓缓的倒了进去,再将一旁的各种瓶瓶罐罐打开………
白花花的膏状物有猪油有羊油,刮一勺丢进去,深绿色的薄荷,丢进去,切的细细的小葱末,丢进去,姜丝,丢进去………
孙腾轻轻的用木勺顺时针转着这一锅大杂烩,而茶汤的味道则是随着白烟缓缓的飘到杨的面前,杨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颇为沁人心脾………
“大人………”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仆人急匆匆的走进来打扰了这文雅的气氛,瞥了一眼杨,随后脸上掩饰不了慌张的就要低头跟孙腾说些什么。
而孙腾则是一摆手躲开了,随后便是对仆人摆了摆手,仆人只能是应了一声之后便缓缓的退了下去。
杨十分戏谑的笑着看着孙腾:“孙仆射不想听听看你的人给你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孙腾看着炉子中腾腾的火焰,轻轻的用蒲扇扇着:“从你坐在那里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们八成是成不了事的。”
杨笑着道:“我也着实是没想明白,您也算是跟高王从那个时候杀过来的老人了,怎么会找这样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孙腾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突然便是嗤笑了一声:“可能其实我自己,也是这样的蠢货罢。”
孙腾看着火焰,冷冷的道:“可笑我孙腾一生浮沉,坐到了如今的位置,最后没想到还是败在了名利二字之上。”
杨思索了片刻,大概也能明白孙腾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高澄出事之后,高洋召集了四贵当中的高岳高隆之司马子如,唯独没有召集孙腾。
其实一来是因为孙腾和其他几人不一样,其他几人或多或少都是能算上“家里人”,而高洋此举明显就是在将孙腾从自己信任的人名单中排除出去。
这样同样效忠高欢这么多年,甚至论资历四贵当中只有司马子如能跟他一较高低的孙腾如何能忍受?
想到这儿杨也不由得是慨叹了一声,孙腾一辈子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走到了今天,结果最后还是因为看不破,走上了曾经他亲眼看到的那些因此而死的英雄豪杰的旧路。
而说实话,孙腾也应该是年纪大了,不光是判断力和政治嗅觉的落后,更多的也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多半是抱着和高洋玉石俱焚的心思捣乱的。
即使是如此,杨也并不准备放过孙腾,于是他缓缓的起身对孙腾道:“给您老一个体面,就省得太原公回来之后难做了,您也能有个善终不是………”
杨说着,便是摇摇头的转身离去了,他似乎是知道孙腾不会乞求,也似乎是不准备给孙腾乞求的机会。
而孙腾依旧是保持着抱膝轻轻扇动扇子的动作,默默的看着茶炉中的火焰,燃烧着老柴,填进去新柴………
杨快步的走出了孙腾的仆射府,而他一出门,原本站在仆射府的士兵们便是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杨则是冷冰冰的笑着:“进宫,勤王!”
第40章 暴起
太阳露着半张脸,几乎已经快要躲到山下了,火红的光芒蔓延千里天空,层层云雾缭绕之中,更增几分火一样的绚烂,将天地都染的血一样的红。
这个时候是一天当中武卫营最放松的时候,因为大多数士兵已经结束了训练或是巡逻任务,开始脱衣服准备下值了。
而刚刚上值的士兵们此时也没有准备好,也正在穿着甲胄,众人都是在校场上说笑着,气氛恬淡。
武卫营的将士们大多数都是出身六镇的子弟,有的甚至是和高欢一起南征北战过的老兵的后代,所以他们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待遇都要比一般东魏士兵要好太多了。
在皇宫中大多数情况下也没什么事儿,自然是警惕性没有那么高,但是今天,却着实是要吓他们一跳。
只见两个甲胄之士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两个武士,而在两个武士的身后,则是一个………小孩子?
人群当中有人注意到了,便是上前笑着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一面说着,一面便是向这边走来,然而大多数武卫营的将士都只是看了这边一眼,看有人去问了,便是不在乎的继续和身边的人说笑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领头的两个甲胄之士刚要转头,便见身后的两个武士陡然暴起!
高肃干咳了一声,燕子回和原春对视了一眼,随后两人眼神之中都是闪过了几分决绝,紧接着燕子回一个箭步上前,从腰间猛地便是抽出了环首刀紧接着一刀便是精准的捅进了眼前武士的咽喉之中!
这些穿戴甲胄的士兵浑身上下防护的都十分到位,除了咽喉处一点点没有办法,他们又没有穿戴盆领,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便是被燕子回一刀贯穿了喉咙。
而身边的甲士见状大惊失色,急忙的便是一个后撤步,紧接着就手忙脚乱的准备抽刀出来应战。
然而原春的动作也并不慢,当下便是断喝一声,一刀赶上,却只是砍中了那甲士的脚后跟,那甲士惨叫一声,往前扑去,却是准备一个翻滚拉开距离抽刀。
此时高肃却是抓准机会低着头便是扑了上去,一把按住了那甲士抽刀的手,另一只手抓住刀柄猛地便是居然从那甲士手中将刀给夺了过来!
甲士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个只有七岁的孩子眼神中居然没有丝毫紧张和恐惧,冷冰冰的就像是死死咬住猎物咽喉的乳虎一般狰狞!
高肃动作十分迅速,抽出刀来,一脚踩着那甲士半曲的腿,后腿绷直,大喝一声,双手持刀便是往前一刺!
“呲!”
只听得一声气闷响,紧接着鲜血就仿佛是从水管中爆裂出来的水一样猛地喷了高肃一脸!
高肃抽出刀来后撤两步,那甲士便是翻着白眼嗬嗬的无力扑倒在地了………
人群静了一下,随后众人便是皆手忙脚乱的抄起武器将高肃等人围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把刀放下束手就擒!”
可以看得出来,事发突然,高肃这一出属实是将他们给吓的够呛!
尤其是………看到一个长得如此柔美的仿佛小女孩儿一样的事物,突然暴起杀人弄得半面身子都是血,的持刀站在他们对面的场景………
一时间武卫营的将士们都是有些不知所措。
而高肃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当下便是手中高举着一封似乎用鲜血写满了字迹的血书:“我有太妃诏令!宫中贼子行凶,紧急调动武卫营将士进宫平叛!”
一众武卫营将是闻言便是更懵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不知所措了起来。
这个时候一个军官方才是清了清嗓子走了出来却依旧是没叫士兵们放下警惕,而是有些奇怪的打量了一下高肃,随后便是开口道:“我等不知阁下是谁又有什么目的,然调动武卫营没那么简单,要丞相府左右领军下令,尚书省勘合,持虎符军令来见武卫将军,两方勘合虎符军令,方可调兵,不然谁敢妄动刀兵,即视为谋反!”
高肃闻言便是从怀中猛地抄出了自己的大将军府穿宫牌冲着那人的脸上便是砸了过去:“我乃高王之孙,大将军之四子高孝!谁敢说我谋反!”
那军官被高肃冲着脸上砸了一下,也不敢说什么,当下低头急忙的将高肃的穿宫牌捡起来,辨认仔细之后便是抱拳道:“四郎息怒!我等俱是奉命行事………”
四周的士兵见状便是也急忙的收起了刀枪对高肃抱拳行礼,而高肃却并没当回事儿,当即便是打断他道:“我没怒!此时贼子正在宫中行凶,已经占下尚书省,下一步就是攻入太妃宫中,倘或太妃有失,高氏危矣!你承担的起吗!我承担的起吗!”
几个军官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是颇为的疑虑,其中一个便是也上前抱拳道:“四郎,兹事体大,还请准我等先行与武卫将军高长弼通报………”
高肃当即便是吼道:“高氏危若累卵便在旦夕!尔等竟还要拖延,莫非怯战?找什么借口说与高长弼?高家已做垂垂之势,尔等俱为高氏勇士,却要听命于彼高长弼之令!你们究竟是我高家的士兵,还是他高长弼的士兵!”
当下众人便是齐齐翻身跪倒在地:“愿效死高氏!”
高肃当即便是慷慨激昂的举着刀吼道:“我小儿也,尚知父祖!尔等俱为我祖我父之勇士,祖祖辈辈皆效忠高氏之悍勇猛士也!今高氏倾颓,却不奋起,意欲何为?”
一众士兵的情绪果然被高肃这样一说就调动起来了,在座的没几个不是跟着高家一块儿创业的“高二代”,这种人最在乎的就是祖辈父辈的荣耀了,最想干的莫过于超越祖父了,所以此时被高肃这样一挑动,当下便是热血沸腾。
也顾不上高肃不过是个孩子了,当下便是一起抱拳怒吼:“高氏但有所命,赴汤蹈火,死不足惜!”
高肃当即便是转过身大喝了一声:“好!高家的勇士!”
“有!”
“随我一起,进宫,勤王!”
“愿为高氏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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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烟袅袅托出美人娜娜,在蹲踞在案上的金兽自鼻尖缓缓喷涌出阵阵龙涎,而烟雾缓缓升腾,坐在其中的美人更添几分神秘。
头上梳着张扬不已的环飞髻,插着凤翅金步摇,额上轻敷额黄,眉间则是点着红的艳丽的梅花花钿,一双明眸善睐的眼睛则是微微低垂着,明明看样貌无论如何都不像是这样安分守己的女子。
只因坐在她面前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那少数几个女人之一。
娄昭君撑着脑袋侧身躺在胡床上,身后的侍女微微低着头给她轻轻的扇着扇子,沉静了不知道多久娄昭君方才是缓缓的睁开双眼,看向老老实实的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女。
“这么出去了一回,看起来的确是比之前成长了不少。”
娄昭君方才是似乎颇为欣慰的开口说了一句,而那少女自然也是急忙的开口老实的答道:“都是太妃娘娘教导的好。”
娄昭君笑了,而少女的头则是低的更低了,娄昭君看着少女:“我若是果然教的好,你怎么如今又不听话了?”
少女似乎是有些心虚的微微偏转眼神:“婢不敢,娘娘但有所命,婢子从不敢不从。”
娄昭君有些意外的看着少女道:“之前送你出去的时候说什么都不愿意,如今怎么叫你回来,也是说什么都不愿意了?昌仪,你的心在外面的话,我可以给你找一户人家,这次真正的将你嫁过去,封你做夫人,过你的好日子去就是了。”
李昌仪闻言急忙的便是开口道:“不!”
随后抬起头见娄昭君双眼微眯的看着她,李昌仪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了,所以便是急忙的低下头轻声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在外这么多年有很多事情一时间处理的有些慢,还请太妃娘娘能给婢子一段时间,让婢子将外面的事情全都处理好,届时,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