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毅这个狗贼,当真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这是不死不休的架势啊!
周玉先是一惊,继而胸中涌出一股滔天的怒火,一边大声催促弓手放箭,一边从背上解下一张鹊画弓,拉满弓弦,朝对面一名年轻小将的面门射去。
这张鹊画弓雕纹精美,弓身如画,堪称卖弄风雅的‘神兵利器’,不过实用性并不强,弓力只有一石二斗。
徐盛双腿夹紧马腹,腰部发力,身体右倾,轻松避过这支虽然精准却欠缺力道的箭矢,长矛舞动,又将另外几支箭拨开。
其他骑卒却没有他这般武艺,面对空中飞来的两百余支箭,只能匆忙取下后背的木盾,护住要害。
啪啪啪!
伴随着箭矢插入盾面的密集声响,十余名骑卒闷声从马背上栽倒。
若非众骑卒穿着铁甲,及时举盾,军伍又是纵队而列,伤亡绝不止这一些。
“速速后撤!”韩杨看见对面弓手已经再次将弦拉满,心急如焚,大声喊道。
“且慢!”徐盛陡然暴喝,声如炸雷:“后队回撤,看住敌军,前队往东西两侧街道走!”
众骑卒挤在一起,队列足有一百多米,回马困难,又岂是短时间能撤离的?
再者,徐盛也不想轻易将这支敌军从眼皮底下放走。
严毅对徐盛的信重,诸人有目共睹,韩杨立时道:“听徐军侯的,走!”
近四百骑卒连忙分作三队,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撤离。
第二轮箭雨射来,又是十余名骑卒从马上跌落。
一直到第五轮箭雨结束,整支骑军才脱离弓弩手的威胁区域。
好在分作三队,撤离速度较快,进入东西两侧街道后,又有房舍遮挡,最后两轮箭雨造成的伤害有限。
即便如此,也有四十多名骑卒或死或伤的躺在了街道上,伤者多数又被后续箭矢射死,只有五六名伤兵爬到遮掩物后活了下来。
剩下的骑卒目眦欲裂,瞪着一双双血红的双眼,注视着远处的敌军。
“用一石五斗弓者上前,第一列蹲下,放箭!”
徐盛让东西两街的骑卒看住街口,带着两名骑卒从屋舍绕到南街,下令放箭。
一些力大的骑卒闻言来到前列,从箭囊里取出箭矢,拉弓便射。
这时候,两支军伍的弓力强弱就体现出来了,骑卒都是从军中挑选出来的佼佼者,身体普遍比步卒强壮,很多人能拉动一石五斗的硬弓,而周玉麾下的弓手绝大多数使用的还是一石的小弓,射程足足少了五十步以上。
噗噗!
二十余支箭矢直直射入周玉军阵,前排的十余名枪兵身前毫无遮掩,尽数中箭而倒。
周玉部的弓手下意识地跟着射箭,箭矢距离南街骑军还有五六十步时,便绵软无力地落到了地上。
众骑卒见状大喜,张弓搭箭,又是二十余支箭射出,第二列枪兵应声而倒。
此举很快在周玉部引发了一阵骚乱,周玉连忙让刀盾兵上前,当数十名刀盾兵在阵前举好盾时,枪卒已经被射杀了四五十人。
徐盛继续下令放箭,虽然大多数箭矢被木盾挡下,但是依然射中了四人。
如此射了十数轮,周玉受不了了,再这么下去,即便不被蚕食殆尽,士气也会崩溃。
然而,东西两街都有敌军,他根本不敢向前,若是后撤太快,又担心军阵溃散,迟疑了一会后,只能下令全军徐徐后退。
只是他退一步,四周的骑卒便进一步,仿佛一头盯住猎物的饿狼,将其死死咬住。
严毅站在门楼内,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知守军败逃只是早晚之事,但这需要耗费不少时间,若是将这些守军逼至退守北门,情况会更麻烦。
他看向一旁的范偃,吩咐道:“挑选一百精锐,带上四百丹阳士卒,再将第四曲也召集回来,你亲自统领,前去增援。命徐盛带上一曲骑兵,绕到北街,从北面同时发起攻击。两刻钟内,我要看到这股守军溃灭!”
范偃心知严毅这是宁愿多折损一些部曲,也要尽快攻下钱公垒了,当即肃然道:“喏!”
第56章 攻克
随着范偃带领七百名援兵抵达,周玉部的压力倍增。
正面是两百名步卒和两百名弓弩手徐徐推进,两翼是混合了刀盾兵和弓弩手的三百名步卒占据里巷,不断骚扰和蚕食,同时还有一曲精骑在旁虎视眈眈,使得周玉轻易不敢变阵,更不敢加速后撤。
在拥挤的街道调整阵列本就比较困难,一旦变阵,或是加快后撤的速度,阵列必然出现混乱,敌军绝不会放过这样的突击机会。
周玉骑虎难下,却又没有更好的应对之策,只能勉力维持阵型的紧凑,缓缓退向北门。
由于视野受阻,他难以获知敌军的调动,只是隐隐感到四周的骑兵似乎少了一些。
当他意识到不对时,徐盛已率领一曲骑军从东西两侧快速迂回到了他的身后。
成功迂回的两百名骑卒迅速在北街排好队列,横举矛戟,策动战马,从北向南疾冲而去。
距离周玉部约有两百步时,先是周玉惊觉过来,紧接着范偃也察觉到了动静。
范偃立即下达了全军突击的命令。
第一支冲入军阵的是徐盛率领的两百名骑卒,他们面对的是周玉部薄弱的后队:大约两百名弓弩手和一百名杂兵。
这些杂兵,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手里拿的是农具改造而来的简陋武器,可谓是钱公垒守军中战力最低的一批人。
他们能起的作用,也仅仅是让骑军的冲击力减弱了几分,付出的则是自己的性命。
顷刻间,这些杂兵就被击溃。
失去保护的弓弩手如同狂风下的野草,被锋利的矛戟成片收割。
与此同时,东、西、南三个方向的刀盾兵和骑兵也呐喊着冲入了军阵。
周玉率领的这支部曲迅速由混乱转为溃败,犹如一只被狮群围住撕咬的猎物,血肉在利齿下逐渐消失。
残余的守军心胆俱裂,有的放下兵刃,跪地求饶,有的四散奔跑,被构成第二道包围圈的三四百名弓弩手就地射杀。
周玉披头散发,面无血色,在十多名亲随护卫下,逃向西街里巷。
他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和不甘,充满了对严毅的恨意,但在此刻,所有的情绪最终都在脑海中化为了一个念头:逃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强烈的求生欲望,使得周玉的身体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接连杀死几名试图阻拦的士卒,冲过几间屋舍。
眼看就要逃入里巷深处,背后忽然传来锐物破空声,一支利箭快若闪电般射来,深深插入他的右腿。
周玉啊地一声惨叫,扑倒在地,眼里的喜色迅速转为绝望。
徐盛将手中硬弓放回马鞍,纵马而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绑了!”
十多名士卒冲了过来,将面如死灰的周玉和几名跪地求饶的护卫五花大绑。
随着周玉被擒,余下的守军终于丧失了最后一丝斗志,纷纷抛下兵刃,跪地投降。
此时,除了东、西、北三座城门尚有少量守军外,整个钱公垒已没有成建制的守军存在,剩下的只是一些游兵。
大局已定!
范偃留下一曲骑兵和两曲步卒清剿残敌,带着其他士卒回南门复命。
周玉脸庞朝地,一脸屈辱地横趴在马背上,被带到了南门门楼。
望着迎面走来的严毅,他的脑海中闪过上前搏命的念头,但终是恐惧和胆怯占了上风,暗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脸上努力挤出一丝谄笑。
严毅淡淡扫了他一眼,朝徐盛下令道:“带上此人,立即攻克其余三门。”
徐盛领命而去,临走之前,朝赵错递了个眼色。
赵错心知好兄弟这是在给自己争取立功的机会,连忙眼巴巴地看向严毅:“少君,我愿和文向同去。”
严毅笑着点了点头。
赵错握了握拳,脸上露出一丝雀跃,跟在徐盛身侧。
两人带上周玉,率领四百步卒,从南门城墙向西而行,打算先攻西门。
西门此时仅余百名守军,正在商量是否逃回运城,看见四百名杀气腾腾的士卒沿着城墙一路攻来,早已斗志全无,在周玉卖力的招降声中,未做抵抗,便献了城门。
北门和东门也很快被攻下。
至此,钱公垒这座扼守运城要道,威胁乌程、由拳的桥头堡,终于落入严毅之手。
此役,严毅部亡两百二十余人,伤三百五十余人,灭敌千余,俘敌八百。
最令严毅感到心痛的,还是那一百五十余名阵亡、重伤的严氏精锐和骑卒,此等悍卒,没有一两年的磨砺,不经历生与死的考验,很难形成。
不过,相比攻占钱公垒,即便付出更惨重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粮秣、钱货、布匹、军械.
听着周玉口中粗略说出的物资数目,虽然严毅努力摆出一副泰然自若的神色,但是眼神里那抹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喜意,却是透露出了他的真实情绪。
仅仅是这些物资,便足够三千军一年所需。
从八百名俘虏和虏掠至城中的百姓、流民里面,也可以征召一批人充实军伍。
当然,最主要的收获,还是钱公垒。
这座半城半寨的军事堡垒据于长水和九曲河之间,乃是钱铜数年的心血,虽然难以扩建,但是地利位置极佳,背靠乌程,进可攻退可守。向东可征伐许贡防御薄弱的吴郡南部诸县,向南可直抵钱塘江和钱塘湾,掌控入海通道。
这是独属于严毅的城寨,他的意志,在此地便是天意,无人敢违逆。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如何守住钱公垒。
可以想见,钱铜此刻定然快气疯了,必将展开凌厉的报复。
钱铜确实快气疯了。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他已经摔碎了两个茶盏,一方瓷砚。
他生气的不是钱公垒的陷落,因为他尚不知道钱公垒已经失守。
钱铜愤怒的根源在于,自己一向轻视乃至无视的严毅部,居然敢偷袭钱公垒!一个尚未及冠的黄口小儿,竟敢对他使出这般阴险的手段!他此前的自信满满和精心策划,在这一刻仿佛成了天大的笑话,令他内心涌起一丝难以言说的羞辱。
第57章 援兵
更让钱铜气愤的是,他已经张了网,下了饵,只待严氏部曲进驻海盐和吴景交战,自己便可联同邹他趁势起兵,坐收渔翁之利了。
现在被严毅这么一搅合,事情顿时就充满了变数。
想到辛苦等来的良机可能会化为泡影,钱铜心里的怒火,当真是倾尽三江之水,也难以浇灭。
他背负双手,在议事堂来回走动,脚底踩在满地的碎瓷片上,发出咔咔的声响。
“大帅,军师和诸位将军到了。”一名管事站在屋外台阶上,恭声禀报。
钱铜强忍怒火,急声道:“快让他们进来!”
万秉和几名身穿铠甲的武将鱼贯而入,在来的路上,他们就已经听到了响彻全城的锣鼓声,这是遇到紧急军情或者敌军攻城时才会发出的警讯。
众人心里既有疑惑,也有不安。
钱铜将手中的简牍递给众人一一看了,又指着前来报信的书记和军侯说道:“你俩把详细情况再说说。”
书记和军侯互视一眼,前者将钱公垒遭袭一事仔细说了一遍,军侯在旁做了一些补充。
万秉闻言,脸色一片铁青,他意识到自己被严氏戏弄了。
钱铜观察了一下众人神色,沉声道:“周玉来信求援,诸位以为如何?”
在场诸人心里其实都已有数,钱铜全城鸣金发出警讯,召集部曲,出兵之意昭然若揭,只是此人向来优柔寡断,才会出言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