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阅兵的效果好得出乎严毅的预料,全军展现出来的气势,无疑助长了他扩张的野心。
是的,严毅如今的目标,已经不是在孙策的阴影下挣扎求存了,而是想要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
孙氏部曲不过万余,孙氏诸文武中,朱治、黄盖身陷囚笼,鲁肃、张、张昭、周泰、蒋钦、凌操等人尚未出山,吴景、孙贲、徐琨乃他手下败将,徐盛、全柔更是被他挖了墙角。
如今聚在孙策身边的,不过韩当、程普数人,他怕个屁!
至于周瑜,严毅就更不放在心上了。
倒不是他看不起周瑜,而是深知此时的周瑜,根本不可能追随孙策左右。
因为周瑜他不是一个人,他代表的是二世三公的庐江周氏。
舒城之战后,舒城近半豪族在战火中覆灭,周氏正全力吞并这些豪族遗留的利益版图。周瑜身为周氏年轻一辈的翘楚,岂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舒城?
更为重要的是,周氏与袁术关系匪浅,在孙策羽翼丰满前,周氏最多给予孙策一些钱粮物资和兵员上的支持,想让周氏堂而皇之地派出族中核心人物追随孙策,那是不可能的。袁术也无法容忍这一点。
这种种因素,使得现在聚集在孙策身边的,只有大猫小猫三两只。若非孙策背后还站着袁术,严毅绝对会拿出当初剿杀朱治的狠劲,不计代价地弄死他。
现如今,只能先遏制孙策的发展势头,再徐图后计。
当日,阅兵结束后,严毅便急召众将入官寺议事,将自己下一步的战略意图公之于众,然后开始下达军令。
“速令徐寿从运城、仁城调集两千军,由李丑率领,进驻故鄣!”
“范偃、樊毅、文渊、张嶂,何恭、李辨,你六人率三千精锐并两千永安军,接管永安。接管之后,立即攻取临水、于潜、怀安、安吉四县!”
“徐盛、周昂、周喁、陈敢、赵错、陈显、张拱,随我攻取广德!”
“周昕驻守故鄣,监运各路军器粮秣!”
军令既下,众将齐声应喏,大感振奋。
唯有刚刚归附的张嶂与文渊,还未从这一连串的军令中回过神来。面面相觑之时,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震惊。
少君这是要攻略丹阳?他难道不知,袁术狂风暴雨般的报复,随时可能降临?
相比困守永安的韩佑,严毅疾如雷霆般的作战风格,让他二人很不适应。
众将怀着不同的心情,各归本部,为出征做准备。
一时间,刚平静没几日的丹吴二郡,又变得风声鹤唳起来。
次日清晨,严毅亲率一万军,自故鄣西门而出,向八十里外的广德进军。
他此行的目的,便是要在广德构筑防线,拦截随时可能南下的袁、孙大军,为范偃军攻取丹阳东南诸县,争取宝贵的时间。
丹阳东南诸县本是由一些颇有势力的贼寇和豪强占据,却被吴景一一剪除。如今吴景溃败,正是这些城池守备最空虚的时候,攻取不难,倒是便宜了他。
如此天赐良机,严毅岂会错过?
次日下午未时,大军抵达广德,稍作修整,便开始攻城。
广德只是一座小城,城中三千守军,一半已被调往乌程,如何能抵挡万余精锐的进攻?
不到一刻钟,城池便被攻陷。
严毅率军入城,开始有条不紊地以广德为据点,在方圆三十里内布置防线。
这座深处丹阳腹地的城池,也是唯一一座他能轻松攻陷的城池了。
当暮色渐染,晚霞在城头镀上一层瑰丽的红晕时,长途跋涉的孙策军,终于疲惫不堪地抵达了广德以北百里的永平县,与广德形成南北对峙之势。
孙策之所以现在才抵达永平,原因无它,实在是因为舒城离乌程太远了,足足有六百里路程,中间还隔着一条长江。
即便是永平,距离舒城也有四百里。
孙策只花了八天时间,便率军抵达永平,已经是极快的速度。
但终是迟了一步,大好局面已荡然无存。
残阳如血,孙策的面容在霞光中显得格外冷峻,眉峰间藏着一抹化不开的阴翳。
他已经意识到,从他率军离开舒城的那一刻起,前线局势的崩坏便已成定局。
对方掌握了他的一举一动,完全是根据他的行军情况来部署战略战术。
以有算待无算,以有谋乘无谋,己方局面焉能不坏?
这是一个十分可怕的对手!
第200章 光武之志
夕阳西下,霞光一寸寸地从城头褪去。
孙策走下城墙,到府邸换了一件深色的褶,匆匆吃了几口饭菜,便前往城西军营,亲自巡营。
进了营门,从营房经过时,看见一些士卒蹲在地上吃饭,陶碗中的谷米甚少,顿时勃然大怒。
“仓曹掾何在?速去唤来!”
众随从见孙策发怒,不敢怠慢,连忙四处寻找仓曹掾薄继。
少顷,薄继带着两名属吏疾步走来,忐忑不安地在孙策身前站定,作了一揖:“永平仓曹掾薄继,拜见殄寇将军。”
孙策拔出佩剑,剑尖指向一只陶碗,虎目怒瞪薄继:“我军昼夜兼程赶来,为保尔等城池安危,尔等竟以这两三升劣米糊弄我军将士,莫不是有人中饱私囊!”
薄继惊得后退一步,哭丧着脸道:“将军息怒,下官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克扣将士口粮啊。实在是本县府库存粮,大半已发往故鄣,如今仓廪所余不足八千石,而后继粮秣又迟迟未至。下官万般无奈,才不得不减少士卒口粮。”
孙策闻言大惊,脸上怒色渐渐消去,将剑收回鞘内。
八千石存粮,满打满算也只够一万二千大军十多日所需,若是督粮官不及时将粮送来,全军岂不是要断粮?
韩当、陈武闻讯赶来,听到粮秣将尽,也是大惊失色。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只有区区几千石粮秣,如何与严毅军交战?
孙策两道剑眉拧在一起,冷峻的面容仿佛被渐沉的暮光镀上了一层青灰色的寒芒,身旁众人下意识放慢了呼吸。
“子烈,你率领两千军,去附近几县取粮。”
“义公,你马上前往寿春,请君侯尽快给我军补充粮秣。”
孙策吩咐完毕,锐利的目光再次转向薄继:“此间百姓过得如何?可有米粮果腹?”
薄继微微一怔,没有想到孙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回过神来后,心中顿时开始犯难。
永平百姓的日子过得很苦,可以用十室七空、饥殍遍野来形容,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吴景,眼前这位年轻统帅的舅父。
薄继猜不透孙策的心思,斟酌着言辞回道:“禀将军,本县今年受战火波及,百姓逃亡者甚多,如今县中人丁,只剩下两三成了。”
孙策面容阴晴不定,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怒意,却没有发作出来,只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即刻从府库中取出一千石粮食,分发城中百姓。”
这就是孙策与吴景之间最大的区别了。
吴景目光短浅,往往只看到眼前利益。孙策心中包藏的,却非一城一地,而是整个江东。兵事上,他军纪严明,赏罚分明,得士卒拥戴。民事上,他禁止士卒劫掠百姓,招抚流民,恢复生产,有的时候还会推行轻徭薄赋的政策,很擅长收拢民心。
“取粮分发百姓?”薄继几乎以为自己听错,惊得张大了嘴:“可是军中口粮.”
孙策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右手再次按上剑柄:“我自有计议,你只需照做便是!”
薄继心中苦笑,你手都摸到剑柄了,我敢不照做么?
一千石粮食很快分发出去,犹如一颗扔进大海的石子,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吴景给孙策挖的坑,实在是太大了,可谓深不见底。区区一千石粮食,根本无济于事。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精力充沛的孙策便随口叫上两名亲卫,三人三骑,向城外驰去。
出了城后,他时而疾行,时而缓行,多在山地险要之处行走,认真观察附近地势。
和严毅一样,孙策也是打算先构筑防线,等粮秣运到,再寻找战机。并且他的攻伐目标不单是局限于严毅一人,而是哪里有机会,他便攻哪里,意图先占据一块地盘。
没有地盘,部曲就是无根之木,早晚必亡。
孙策很清楚自己的劣势,他来江东,不是来替吴景复仇的,是来开拓基业的,机会只有一次,他输不起。
三骑在山道间驭马缓行,经过灵岫山时,地势愈险,前方道路已绝。
孙策抬头向山上望去,只见山脊起伏间云雾翻涌,似有千军万马隐于其中。他微微眯起眼,任山风卷起氅衣,忽然翻身下马,向灵岫山走去。
两名亲卫,一人寻地方栓马,另一人匆匆跟上。
孙策一口气爬到离山顶不远处,向四周眺望,永平城方圆十里的地势,尽入眼底。
他的目光落在东北一处隘口,喃喃道:“此处当立坚寨,卡住咽喉要道。”视线又转向西南山麓,眉宇间若有所思:“此山可屯驻一支部曲,与永平成掎角之势。”
看完地势,红日已升上天空,阳光照射下来,孙策渐感燥热,便想寻个荫凉处暂歇。目光左右扫视,忽见山顶苍松翠柏间,一抹飞檐斗角刺破林霭,若隐若现。
孙策大喜,带着两名亲卫登上山顶,忽然驻足,视线射向前方,只见野草丛中,矗立着一座破败的庙宇。
庙宇的朱漆大门已经褪色,门上的铜环锈迹斑斑,庙前台阶覆满青苔,半截匾额斜挂门楣,依稀可辨‘光武’二字。
孙策自小崇拜光武帝刘秀,见此情景,不禁又喜又叹。喜的是巧遇光武之庙,叹的是庙宇倾颓,昔日盛景不再。
他怀着一丝朝圣的心情,缓步走入庙宇。
庙内尘埃浮动,墙壁斑驳,墙上古老的壁画依稀可辨,描绘着光武帝的英雄事迹。
孙策的目光从壁画上一一扫过,内心激荡,原本烦闷的心情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豪情壮志。
他一脸敬慕地望着身前的光武神像,缓缓跪下,闭目祈祝道:“汉祚衰微,豺狼窃命。董卓乱政于前,李挟主于后。策虽不才,愿效光武之志,安定乱世。此行若能于江东立业,复兴故父之基,即当重修庙宇,四时祭祀。”
祝毕,猛然起身,大步走出庙宇,往山下走去。
走到山腰处时,忽见前方树丛翻动,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孙策凝目细看,侧耳倾听,右手放在剑柄上,慢慢将剑拔出,忽又收剑入鞘,神情放松下来。
原来是程普带着一队士卒前来寻他。
“伯符,教我好找!”
程普执刀背弓,微微喘气,在孙策面前站定,大吐苦水。
孙策忙问道:“程公出来寻我,莫非城中有事?”
“城中无事。”程普眼中犹有一丝未褪去的余悸:“此间多贼寇,方才我赶到时,远远望见一群人手持兵刃,鬼鬼祟祟地向山上张望,见我到来,才悻悻退去。观其行止,绝非寻常草寇”
他微微一顿,语气中隐含劝诫:“伯符,三军之命,悬于主帅,孙氏之业,系于君身。今后出行,切勿再如此草率,需多带护卫。”
孙策心中不以为然,嘴上诚恳回道:“程公之言,策当听从。”
程普观他神色,便知他没有听进去,心中不禁一叹:‘伯符虽有万夫不当之勇,然自恃勇力,常轻身犯险,与他父亲一般无二,但愿天佑孙氏,莫使旧事重演。’
一行人下了灵岫山,纵马向永平奔去,临近西门时,忽见吕范率领十余名骑卒,从城门方向驰来。
“伯符,孙贲、徐琨率领两千军前来汇合了,急等着见你。”吕范在官道上勒住马匹。
“人在何处?”孙策微微一怔,语气有些复杂地问道。
“已在官寺等候。”
孙策扬鞭在马臀上轻轻一抽,奔向官寺。刚进寺门,便看见两道沮丧而熟悉的身影,在前院来回走动,正是孙贲与徐琨。
孙贲听到脚步声,转头望来,目光与孙策对上,顿时面露羞愧之色,猛地拔出佩剑,扔在孙策脚边,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哽咽:“伯符,我对不住你,叔父的部曲,我没有保住,你处置我吧!”
徐琨也一声不吭地在他身旁跪下。
孙策心中叹了口气,缓步上前,将两人扶起:“汝二人皆是我手足兄弟,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舅父呢,怎么没有随你二人一同前来?”
徐琨握了握拳,鼻中发出一声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