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两口气,盖里斯将捆好的野猪丢到了地上,然后略微活动了一下筋骨。
朝着那群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主动走了上去。
那些人原本还有些不明所以,可紧接着就一个个目瞪口呆了起来。
对方显然是有些生气,因此下起手的时候,不自觉有些重,可谓是拳拳到肉。
……
依旧是在埃尔祖鲁姆附近的军营,大卫索斯兰接待了一群残兵败将。
这群溃兵的模样简直惨不忍睹,虽说他们个个四肢健全,连盔甲也没被斩破,可脸上又显得尤为骇人。
有人双眼乌青,肿得只剩一条细缝;
有人鼻梁歪斜,血迹干涸在脸颊上。
有人嘴角高高肿起,牙齿松动,连说话都透着漏风的嘶哑;
更有人颧骨塌陷,一只眼睛几乎完全睁不开,仿佛被什么巨物碾压过一般。
可说到底除去丢盔弃甲、各个鼻青脸肿外,这几十号人其实也没什么损失。
但他们各自惶恐的情绪,却有如瘟疫一般开始传播。
当大卫索斯兰见到这帮人的时候,就看到他们表情各个都很崩溃。还有人下意识地用手护住脸颊,生怕被不知从何处出现的拳头再来一下。
又有人被吓得浑身发抖,脚步虚浮得像是随时会跌倒。
毕竟,他们这几十号人,打不过一个人,实在是颠覆了他们过往的生活认知。
面对此情此景,大卫索斯兰的拳头已经捏的青筋暴起了。
而他一旁的随从,在完成测量后,又回到了大卫索斯兰的身旁,神色颇为不安,显得格外难以置信。
“陛下,可以确定、确实是一个人打的,不论是盔甲还有盾牌,都留下了完整的拳面印记。”
“那些印记清晰到能分辨出指节的弧度,稍微对比下,都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下的手。”
听完自己随从的这番话,大卫的面容难言的扭曲起来。
这世上难不成真存在人,仅靠拳头就能放倒几十名士兵?
甚至还用拳头将盾牌和盔甲打变形!
可不论大卫索斯兰如何觉得如梦似幻,眼前铁证如山,由不得他不去信。
在这种情况下,他才朝旁吩咐了一句。
“把霍万尼斯找来,我有话问他。”
……
山岭与草原在阳光下交错,天地间的界线在此模糊不清。
远处的群山连绵起伏,山脚下则是稀疏的松林。
再往下,山势渐缓,山涧溪流蜿蜒而出,汇入低地的草原。
这里的草场并不如草海那般辽阔无垠,而是起伏不定,被丘陵与岩丘分割成一块块柔和的坡地。
在这样一片风景秀丽,景色如画般美丽的土地上,格鲁吉亚国王的丈夫,正带着足有近三百号人的队伍行进。
来到半山腰的时候,大卫索斯兰眺望了一下西边,便发觉这里距离自己的大军营帐其实并不算远,也就是骑马半天多的日程。
其实大卫索斯兰原本是不打算来的。
可他这前后两波士兵接连在盖里斯那边吃瘪,他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军中的谣言传播了。
虽然那些谣言并非什么失败主义言论,可其中蕴含的敬畏之情,又严重的动摇了军队的意志,让他们难以专心于战事。
要知道这还并非什么空穴来风,而是有着一百多人相互印证,就连盾牌和头盔都能作为物证。
只要对照一下那些盾牌上的拳印,就足以让寻常士兵们惊呼天底下居然有如此壮士!
然后联想到对方自称耶路撒冷圣者的名号,开始心中打鼓。
格鲁吉亚的军队,又并非什么铁军,顶多是稍微靠谱点的乌合之众,想要限制军队里谣言的传播根本不可能。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大卫索斯兰作为军队的统帅,只能亲自走一趟,来验证传言是否为真,从而平息军队里的那种莫名情绪。
然而等到他来到盖里斯的小屋,见到盖里斯本人的时候,他又觉得盖里斯是一个见面不如闻名的家伙。
他眼前这个三十岁的男人,除去面容有些俊朗,身材相对孔武之外,似乎就与寻常的农民并无区别。
甚至于他还在亲自夏天开垦土地,在农田里忙活,除去衣服稍微干净些外,表现的与大卫见过的那些农民别无二致。
见到大卫索斯兰后,盖里斯丝毫没有在意他身后跟来的那些军队,只是将手中的粪勺插回了粪桶,招呼着这位尊贵陛下去他家一叙。
如此,两名中东地区地位最为尊贵的男人便见面了,一位身后有着三百人的随从,一位一旁不过一位突厥人学徒,甚至于就在刚刚,他还在往菜地里浇农家肥。
第317章 天然的盟友
大卫索斯兰要承认的一点在于,虽然初见的时候,他有些觉得盖里斯见面不如闻名。
可盖里斯终究不是什么寻常农民,纵然刚刚还在菜园里施肥,但在见到大卫索斯兰后,便去主动洗过手,特地换上一身干净洁白而朴素的衣服。
这年头穿上一身洁净的衣物本身,其实亦是一种身份的代表。
真正的农民,可没有财力替自己置办一身整洁到毫无瑕疵的服装。
因此大卫索斯兰还是放下了自己的轻视,保持着自己的风度,在盖里斯的邀请下走进木屋。
这间木屋看的出来应该是新盖的,不少木头的纹理依旧新鲜,整体的装饰布局,虽然并不华丽,但却莫名透露着温馨,在不少地方都看得出来花了心思。
就比如说进门处的衣架、特地打磨掉木刺的桌椅、制作精良的水壶、银制的刀叉……
这个年代想要判断一个人的贵族层次,其实从其生活习惯、家中装饰就能看出。
不论是什么审美风格,其实都有一个前提,意味着要在对于生活毫无益处的地方,花费大量精力心血。
这种脱离了生存压力后才有的从容不迫,在大卫索斯兰看来,才是区分不同阶层的标准。
可见盖里斯也并非什么粗鄙之人,而确切应当是一名贵族出身,懂得欣赏什么是美。
在大卫进屋后,盖里斯也没有急着开腔,转过头吩咐一旁的阿尔斯兰,去厨房里收拾一下,帮他准备晚餐。
等到阿尔斯兰离开这个有些狭小的客厅后,盖里斯才示意大卫索斯兰与他一同坐在餐桌上。
“你说自己是盖里斯,就耶路撒冷那个盖里斯?”
“对,是我。”
“你还说自己是耶路撒冷的圣者、塞浦路斯的元首?”
“是的,没错。”
“然后你又讲自己是地上千族万民的伊玛目,替你父制定人世秩序的监管者?”
“嗯。”
从容不迫、面对这一个个称谓,盖里斯没有丝毫的推辞。
大卫前面问的那两句话,其实还无所谓,毕竟圣者这种称呼,还不算夸张、至于塞浦路斯元首这种身份,则是一种职位,大卫其实是听说过盖里斯担任此职的。
而说到第三个问题的时候,大卫已经有些愠怒了。
伊玛目一词,不论怎么看,都是可以划分到异教范畴里,而父这个词,在盖里斯口中,显然是指天父。
换句话说,眼前的这人,认为自己是天父的子、耶稣的兄弟,是承接了天上使命来到人间,要去重定人世秩序的。
这是将自己的身份置于王权之上,置于世俗权力之上。
对于如此僭越之人,若非有先前霍万尼斯那百人队描述的景象,又有几十名士兵的亲身经历,大卫是决然不信的。
但那些事又确确实实发生了,因此大卫也只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前来此地求证一番。
若是盖里斯胡言乱语是个巫师,那他便想办法将这家伙剁了。
假如盖里斯真如其话语所说……
这可就有的说道了。
大卫在确定了对方的自认身份后,也不藏着掖着,而是直接开口问,试图占据对话中的上风,将这次交流,变成他对盖里斯的盘问。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有一对兄弟,现如今就在你们宫廷,他们一个叫阿莱克修斯科穆宁,一个叫大卫科穆宁,并且你们马上就要用上他们了。”
对此,盖里斯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话,毕竟他这费了一番功夫,先后两次收拾大卫的部下,就是为了塑造出是大卫上门求见这样一幕,从而取得主导权。
就如盖里斯所想的,大卫在听到盖里斯的话后,就颇有些意外。
盖里斯的消息似乎过于灵通了,正常的非格鲁吉亚贵族,根本不该了解这件事才对。
阿莱克修斯科穆宁还有大卫科穆宁,这对科穆宁兄弟,是东帝国科穆宁王朝最后一位皇帝陛下安德洛尼卡的孙子。
在安德洛尼卡因为君士坦丁堡市民起义被废黜处死后,这对兄弟由于其母乃塔玛拉女王的妹妹,因此流亡到了格鲁吉亚向自己的姨母寻求庇护。
同时,盖里斯的后面那一句话,更为惊人,就似乎盖里斯洞悉了某些事一般。
大卫索斯兰看到盖里斯的目光,不由得更加慎重起来。
至于盖里斯则表现的更加从容,他并非洞悉了某些事,而是由于站在历史下游的缘故,猜到了现如今格鲁吉亚王国的战略方针。
这个事又要回到安纳托利亚的地缘政治格局上。
由于曼奇科特战役后塞尔柱突厥人的大举西进,现如今安纳托利亚大片地区,都沦为罗姆苏丹国的领土。
罗姆苏丹国虽然时常分裂,但每次统一的时候,都对周边的各国表现出明显的侵略态度。
现如今处于黄金时代,格外强盛的格鲁吉亚虽然不畏惧同罗姆进行作战。
但战争本身便是极为凶险的,没有人算的清战场上的种种细节,因而许多将领都不得不将胜负寄托于神明。
不论如何优势、如何强大,都不得不顾虑战场失利的可能。
格鲁吉亚整体体量尚且不如罗姆苏丹国,加上即便是和平时期,也会面对罗姆苏丹国频繁多发的边境劫掠行动,这严重破坏了格鲁吉亚的经济发展。
由此,格鲁吉亚长期以来,都在致力于在核心领土的周边设立缓冲地带。
不论是收服伊斯兰信仰的埃米尔国、又或者帮助亚美尼亚人夺回领土都是如此。
而如今由于第四次十字军,在莫名其妙间将目标指向君士坦丁堡后,塔玛拉女王便意识到又多了一个机会。
她认为可以利用自己的那两位外甥,从日暮西山的东帝国领土上再切割下一块,用于协助自己隔绝突厥人的威胁。
由于格鲁吉亚的北方到东方是大高加索山脉,作为天然的屏障,其通往东欧大草原的山口相对容易把守控制,加上阿兰尼亚在大高加索山以北不必面对东欧汗国的袭扰。
而正西边又是黑海,东边是里海,相对来说都较为安全,因此只需要理顺好西南、东南、正南这三个方向的地缘政治,格鲁吉亚王国便可以处于一个长久和平、无需担忧异教徒侵略的状态。
就盖里斯所知,在君士坦丁堡被攻陷之前,塔玛拉女王便已经协助阿莱克修斯科穆宁还有大卫科穆宁,这对科穆宁兄弟夺取了特拉比松城。
如今,虽然第四次十字军东征的爆发节点相对提前了,可盖里斯倒是觉得塔玛拉女王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时机。
特别是如今格鲁吉亚大胜罗姆苏丹国,他们应当更有余力来完成自己的计划。
而这,其实也与盖里斯自身的计划,在一定程度上重叠。
格鲁吉亚需要隔绝罗姆苏丹国对他们的劫掠袭击,安条克其实也有这种需求,大家都需要在东安纳托利亚地带建立缓冲国。
因此格鲁吉亚同耶路撒冷双方,是具备合作基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