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斯兰绝不怀疑盖里斯是否具备杀人的勇气。
就盖里斯表现的那种漠然而言,他心中真的有恐惧这种情绪残留吗?
盖里斯瞥了他一眼。
“我是好牧人、好牧人是愿意为羊舍命的。”
“天底下,哪有因为羊羔顶两下腿,就要杀羊羔的牧人?”
这句话,解答了阿尔斯兰心中的困惑。
对于现如今的盖里斯而言,杀人已经不是他解决问题的必须手段了。
寻常的人类,所做出的各种威胁姿态,对于他而言至多不过是小羊羔的一时淘气。
当双方不在一个层面上的时候,盖里斯所表现出的淡漠,实质上亦是一种慈爱。
“在这天下,我丢了许多羊,如今我要在旷野里,一只只的去寻回,直到每一只都回到羊圈里。”
“当我找到的时候,就欢欢喜喜地扛在肩上,召集朋友邻居,说:‘我找着了那只失去的羊,你们和我一同欢乐吧!’我告诉你,一个罪人悔改,天上也要这样为他欢喜。”
……
格鲁吉亚作为安纳托利亚东北部强盛的王国,其先王乔治亚三世却只有两位女儿。
面对类似耶路撒冷王国继承的困境,乔治亚三世的选择要比历代耶路撒冷之王更加果决。
他直接任命自己的女儿塔玛拉为共治君主。
在基督教文化圈,太子或世子这种词汇其实很难有明确的对应。
通常来说,除去按照继承法会排列出继承人顺序外,很多国家是通过任命共治君主,从而明确王位继承人的。
这种行为向上追溯,罗马帝国四帝共治时期,其实也恰如此。
东西两奥古斯都,又任命两凯撒。
凯撒即副皇帝,当奥古斯都退位时,由凯撒继任,并任命出新的凯撒作为共治君主,成为继承人。
塔玛拉是格鲁吉亚历史上,第一位以自己的权利统治王国的女性,她甚至是以女性的性别,被冠以【国王】称号,而非【女王】,以此强调她的地位。
而她加冕后的各项文治武功,也使得她以女性的身份,得到了“大帝”尊称。
不过即便如此,女性终究是有诸多不便的,其先后两次结婚。
第一次结婚的时候,迎娶了一位来自基辅罗斯解体后产生的大公国王子。
而这位大公国王子,却被格鲁吉亚王国内的贵族作为政变棋子,想要反抗塔玛拉国王的统治。
其下场便是被塔玛拉国王驱逐,在那之后塔玛拉国王则迎娶了阿兰尼亚的王子大卫索斯兰作为自己的王夫。
与来自强大贵族党派的前夫不同,大卫是塔玛拉的个人选择。
他被证明是一名出色的军事指挥官,在战场上屡战屡胜。
而如今,在取得巴西亚尼战役的大胜后,大卫便顺势率军西进,力求能够夺取更多的土地,从而替格鲁吉亚建立缓冲地带。
在大卫看来,这次战役的取胜,并不代表格鲁吉亚王国就能统治安纳托利亚。
而想要遏止突厥人的劫掠习俗也不太可能,因此通过建立缓冲地带的方式,减少格鲁吉亚本土的被劫掠次数,才更为实际。
就在他率兵包围埃尔祖鲁姆城的过程中,他收到了一条颇为意外的消息。
“你确定,那人称自己是耶路撒冷的圣者,盖里斯德维勒罗伊?”
在中军大帐中,替塔玛拉国王统帅大军的王夫,接见了一位亚美尼亚贵族。
“是、是的……”
霍万尼斯的话语依旧有些颤抖,不论是先前的那位圣者,又或者这位王夫,显然都不是他能直面的对象。
大卫在得到确定消息后,在大帐里来回走动,心中徘徊过各种念头。
同霍万尼斯这样孤陋寡闻的家伙不同,作为格鲁吉亚王国的顶层,他所了解到的信息要远比霍万尼斯全面。
至少他清楚,耶路撒冷王国国王伊莎贝拉的王夫也叫盖里斯德维勒罗伊。
第316章 见面不如闻名
“德”这个中名,实质含义是“来自”,就与德意志人的“冯”一样。
而后面的姓,其实是盖里斯的祖辈的家乡,又或者是他祖先的领地,代表着其贵族的身份。
盖里斯德维勒罗伊,这个名字应该解读成:来自维勒罗伊的盖里斯。
而维勒罗伊这地方,大卫索斯兰则从未听闻过,或许在法兰克土地上真的存在这片领地,又或者干脆只是盖里斯先祖瞎扯的结果。
这其实有许多先例,毕竟十字军东征运动给予了许多出身卑微者以时机。
拿大卫索斯兰所听闻过的伊贝林家族来说,便是在两代人之间,从昔日的闻所未闻跃至一个王国的豪门贵族。
或许、盖里斯也是如此。
从昔日的一文不值,因为机缘巧合而染指了耶路撒冷王国的最高权力。
但不论盖里斯家世如何,都不会改变一个现实,他现如今的权力与威望已经足以改变黎凡特地区的政局了。
要知道现如今,耶路撒冷王国今非昔比,格鲁吉亚王国梦寐以求的地缘政治,已经在事实上被耶路撒冷王国完成。
也就是在本国核心领土之外,设置出一圈缓冲国,从而避免撒拉逊人的野蛮劫掠。
经过这些年的发展,耶路撒冷不仅光复本土,还真正意义上附庸了安条克、大马士革、塞浦路斯,一跃成为地区强权,步入一个国家的黄金世代。
设身处地想一想,作为耶路撒冷国王的王夫,这样一个位高权重之人,独自出现在混乱的安纳托利亚,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要知道即便是他大卫索斯兰,也不敢一个人横穿安纳托利亚,因为那实在是太危险了。
因此,大卫索斯兰第一个反应是,那人撒谎了,是假扮耶路撒冷的贵族,从而试图谋取利益。
但又能谋取什么利益呢?
一时间,大卫没想明白。
在这种怀疑中,大卫才将思路改到先前未曾当真的细节上。
“你说,对方只是一挥手就让你这边射出去的箭矢齐齐落在地上?”
“是的,陛下。当时我这边想要教训一下对方,可……无论如何,我都伤害不到他。”
霍万尼斯重复了一下当时的情景,那个时候他刚想拔剑,却就发现自己的剑已经架到自己脖子上了。
双方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存在。
听完后,大卫捏着自己下巴,愈发的怀疑是不是霍万尼斯是不是在遮掩自己的无能,从而编造出这样的谎话。
除非是巫师,又或者魔鬼,否则寻常人怎么可能具备如此力量?
作为一名成熟的军事指挥官,纵然大卫索斯兰并不怀疑巫师或者魔鬼的存在,但他也会尽力保持自己的理性思维,避免被这些对战局无关的信息干扰自己头脑。
在经过思考后,大卫索斯兰吩咐道:“对方不是想要见我一面吗?那就让他自己过来,你去帮我送这份口信。”
听到大卫的话,霍万尼斯颇有些欲哭无泪。
但他也清楚自己口中的那些话,但凡是换个有脑子的人,都可能轻易相信。
毕竟,什么耶路撒冷的圣者、什么塞浦路斯的元首、又什么伊玛目……这一连串的名号,换个人来说,妥妥的就是装神弄鬼,同那些走村串巷的神棍骗子没区别。
可他是真见到对方一挥手,箭矢就伤不到他的景象啊!
当时可还是有另外百多人可以帮他做证明的!
然而霍万尼斯也清楚,大卫索斯兰一旦开始钻牛角尖后,只会愈发深信自己的猜想,直到什么时候他也亲眼见过一番后,或许才能放下偏见,直面现实。
在那之前,他已经不可能劝服大卫索斯兰了。
讲实话,霍万尼斯是情愿违抗大卫命令,也不愿意在盖里斯面前,让盖里斯不舒服的。
毕竟违抗大卫的命令顶多也就被革职,但如果惹怒盖里斯的话,霍万尼斯就觉得天底下没人能保得住自己。
“陛、陛下,能换一个人吗?我有些呃……”
霍万尼斯本来还想找个什么理由,但思来想去也没好答案,于是乎他直接坦然说道。
“……我是个废物,您的命令我实在是难以完成啊!”
大卫索斯兰看待霍万尼斯的神色颇为不善了起来,仅仅是见了对方一面,结果就敢不执行自己的命令。
甚至于还是以承认自己是废物,败坏自身名誉的这种方式。
要知道,承认自己是废物这种事,在这个时代,对于贵族而言,其实同社死没有任何区别。
霍万尼斯的家族要因他而蒙羞!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大卫索斯兰的手已经摸向自己腰间佩剑了,霍万尼斯拒绝自己的命令,这实则是质疑自己的权威,若是军队中其他人有样学样,那这人心便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我、我知道。”
深呼吸一口气,大卫索斯兰终究是没有抽出剑,毕竟对方是亚美尼亚人出身的贵族,日后还有用得上的地方。
“我会换人去通知对方的,希望他能如你所说的这样神奇吧。”
逃过一劫的霍万尼斯,赶忙千恩万谢,离开大卫的营帐,也不敢对其他人宣扬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人对土地的利用,其实也是存在边际效益的,合适的土地,总是最早被人耕种,紧接着是次一些的,再然后连成片后,向四周扩散,直到触及农耕区的边界。
再然后,原本不宜直接通过农田从土地中得到养分的地区,人们为了生活,便会依托草-牲畜-乳制品的方式,来摄取到足够营养。
同很多人的认知不同,对于牧民而言,食用自己饲养的牲畜,并不是什么非常常见的事。
如果寻常牧人家庭开始大口吃肉的时候,其实也意味着其牧群正在难以抑制的开始减少。
毕竟,乳制品代表着是牛羊产出的利息,而吃肉则意味着牧民的本金在被消耗。
不过无论是吃肉也好,还是吃乳制品也好,这都意味着牧民群体的食物格外单一,纵然在放牧过程中,寻找到一些野菜,也不过是聊胜于无。
在缺乏维生素摄入的情况下,坏血病也好、夜盲症、又或者脚气病等一系列疾病,都纠缠着牧民。
盖里斯自然是想过要解决这种问题的,因此他才在阿尔斯兰部族聚落的附近开垦菜地,试图帮助他们找到更为合适种植的蔬菜。
当然,也顺便解决自己的吃菜问题,总不能老是跟着阿尔斯兰去吃乳制品吧。
盖里斯是觉得自己肠胃有些不舒服的。
除去每天自己种地外,盖里斯偶尔也会出门打猎,看能不能找到些猎物,改善自己的伙食。
就在一天打猎结束,找到一头野猪将其打晕扛着往回家走,踱步至山口时。
盖里斯的面色有些微妙,嘴角也好、眼神也罢,都有些不自然。
眼前的景象令他一阵心疼。
自家精心开垦的菜园里,此刻正被一群格鲁吉亚王国的农兵肆意蹂躏。
那些人不少身着粗布衣衫,一旁的旗帜代表他们的所属。此刻正纷纷低头采摘着青翠欲滴的蔬菜。
不论是嫩绿的菠菜,又或者刚冒出土的莴苣叶,都被他们贪婪的摘下。
更令人气愤的是,还有几匹马也无拘无束的被放任在自己菜地里,四处践踏,啃咬着那些尚未成熟的嫩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