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您这是”魏朝还想抱怨两句,但当他转身看见王安眼神,立刻缩着跪了下来。
“好在你没有献,”王安狠狠地盯着魏朝,那眼神像是要把魏朝给剐了。“你要是敢当着万岁爷的面把这匣子给打开,就且等着死了之后跟逆振、逆瑾并列吧。”
“这不至于吧。”魏朝被王安盯着发毛。“奴婢只是想给万岁爷助助兴,讨个彩头而已。”
“还讨助兴彩头?我看你这是在找死!”王安只把声调提高了半度,魏朝就把头给低了下去。“你这么快就忘了去年万岁爷吃了崔文升熬的淫药之后病成什么样子了?说!是不是崔文升给你的?”
“不是!”魏朝连忙摇头。“这是那个鸿胪寺丞李可灼给奴婢的。”
“李可灼”王安对李可灼也有印象。“就那个居中翻译的通事官?”
“对对对。”魏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混账东西!”王安原本还挺欣赏李可灼的识趣,但这么一搞,王安对他的好感立刻就没了。“官儿不好好儿做,就想着用奇技淫巧来邀宠上位。”
魏朝以为王安这是在指桑骂槐地骂自己,他也不分辨,狠狠地给王安磕了个响头。“奴婢知错了。”
“起来。”王安眨眨眼睛,脸上的愠色随着他的呼吸逐渐消减。
“奴婢知错了。”魏朝又磕了个头。
“起来。”王安又说了一句。
“是。”魏朝站起身,但他仍垂着脑袋。
“去把那淫药捡过来。”王安指向那颗滚落的红丸。
“是。”魏朝早锁定了红丸的位置,很快就回到了王安的面前。
王安勾勾手,魏朝便乖乖地将红丸捧到了他的面前。“我有点儿气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奴婢有罪.”魏朝又想跪,却被王安给叫住了。
“站着!”王安并不打算深责魏朝:“你没罪,只是蠢。”
“是,奴婢蠢笨。”魏朝的头俯得更低了。
他确实没有王安聪明,不然就不会在出了内书堂之后被分配到杂务衙门兜转半生,直到沾上王安的光才进司礼监了。
“你知道自己蠢在哪里吗?”王安问道。
“奴婢恭听老祖宗教诲。”魏朝说道。
“到你这个位子已经不需要学崔文升靠这种东西邀宠固宠了。”王安用两根手指捏过魏朝手里的红丸,并在魏朝的面前晃悠。
“只要你不犯大错,不违禁忌,实心办差。主子在一天,你就在一天。但这李可灼是个什么东西?鸿胪寺丞,从六品的芝麻官儿。北京有多少六品官儿?手拉手排一起能从承天门排到午门,你跟他搞在一起!他你走你的路子献药是图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说白了就是想踩着你的肩膀往上爬,但你图什么?”
冷汗从魏朝的头上渗了出来。“奴婢不图什么,奴婢只是想给万岁爷助助兴。”
“别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主子万岁爷要是吃出了什么好歹,把你全家拉出来都不够砍的。我还得跟你陪葬。”王安将红丸塞进匣子。“拿走,要么自己吃了,要么找个臭水沟子扔了,我就当没有今天这个事。”
“是。”魏朝拿过匣子,又揣进怀里。
“出去吧,”王安揉了揉眉头。“顺便把外边儿的小崽子给我叫进来。”
“是。”魏朝佝偻着转过身。
但没走出几步,身后又传来了王安的声音:“收起你那副悲悲戚戚的小媳妇样子,挺直腰杆!”
“是!”魏朝走到门口,首席秉笔太监的气势又在掌印太监的支持下挺了起来。
第374章 蠢人也是人
魏朝离开正堂之后不久,提督曹化淳领着一众宦官回到了王安的面前列队。
王安正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坐着,堂上的宦官们谁也不敢出声搅扰现在的沉寂,他们收敛着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在他们看来,老祖宗和大祖宗方才聚在一起商讨一件只能密议的大事。至于这大事是什么,既没人知道,也没人敢问。
打破沉默的人,是一个年轻得堪称年幼的小黄门。小黄门的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一盏温热茶水,和一叠新鲜出炉的绿豆糕。
这个小黄门是最新一批,由官方阉割并收入宫中的小黄门之一,也是内书堂的新学生。秉着“司礼监不养闲人”的宗旨。在课业之外,负责管理这些小黄门的宦官,也会安排他们做一些端茶倒水的轻松活计。而且除了“不养闲人”的考量,这些活计也能帮助司礼监筛一批笨手笨脚的人下去。
经过近两百年的迭代,宫里已经形成了一套相对成熟的高级宦官培养流程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小黄门的课业和业余工作会越来越繁重,越来越复杂。管理他们的宦官和内书堂的考官们,将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观察并筛选出优秀的苗子并加以不同程度的培养,也就是因材施教。
最优秀小黄门要么留在本部任事熬资历,要么就送去皇储那里伺候起居,成为潜邸班子,等待一步登天。至于那些连端茶倒水都做不好的,司礼监也就不指望他们进入关键衙门承担关键任务了。反正除了嘉靖皇帝藩王入继,泰昌皇帝全面内肃等少有的特殊时期,永远是官缺少人才多,粗暴地筛掉就是了。
小黄门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来到王安的案前,却被曹化给拦了下来。“给我吧。”
“是。”小黄门低眉顺眼,僵僵地将托盘递给曹化淳。
曹化淳来到大案前,把茶水和点心,轻轻地摆在王安的面前。“干爹。请用。”
“过来。”王安朝那小黄门招招手。
小黄门愣了一下。“老.老祖宗。”当他意识到王安是在招呼自己的时候,竟然吓了一跳。
王安从盘子里拿起一块绿豆糕,递给那小黄门。“好孩子,吃吧。”王安看着小黄门,仿佛一个慈爱的祖父正端详自己的小孙子。
这个绿豆糕是司礼监灶房的甜食师傅用去皮的绿豆混合白面白糖以及新鲜羊奶精制而成的,所以看起来白,闻起来香。这东西料贵费工,纵使在伙食标准一流的司礼监也只有太监们才能享用。
“我奴婢多谢老祖宗。”小黄门犹豫了一瞬,还是将绿豆糕接了过来。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接过绿豆糕的那一刻,在场的宦官们都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王安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小黄门的脑袋。“去玩儿吧。”
“嗯。”小黄门捧着绿豆糕欢天喜地地离开了。他不打算吃独食,他要把这个来之不易的珍贵糕点分享给同寝的朋友们。
王安侧头看向曹化淳,发现他正盯着那盘糕点。“你也要啊?”王安拿起一块绿豆糕递给曹化淳。
曹化淳脑子一抽,竟然摆手拒绝。“您老用吧,灶房里还有多的,等会儿我自个儿拿就是。”
“哼。”不知是气的,还是乐的,总之王安笑了。他随手拿起一卷书,在曹化淳的脑袋上砸了一下。“说事儿!”
曹化淳被敲得缩了一下,他憨然一笑,说道:“儿子先给干爹报一个小喜。”
“什么喜?”王安放下书,拿过一张空白的稿纸,曹化淳立刻就帮他取下垂挂在架子上的毛笔并在砚台里滚动蘸墨了。
“经厂印制的第一批商品书已经卖了七成了,扣除物料、工时折银以及分润,到手入库的利润一共是三百五十七两四钱银子。”回话的同时,曹化淳也将蘸了墨的毛笔递给王安。
王安提笔写下第一道简报草稿。“这么快就卖掉七成了?”虽说第一批试售的书籍不过千余册,但从成品书离开皇城流入市场到现在也不过才几天。
“供不应求。”曹化淳说道:“这批书都投放在明时坊和黄华坊的书斋,那里的聚了许多待榜的举子。好些书一上市就被人给买走了。”
所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这年头,虽然商品流动跨江过海,但大多数书籍基本只在最初的出版地小范围的流传,甚至还是手抄形式的,只有圣人的经典或者极少数的名书能被出版印刷,大范围流通。因此,读书人走南闯北,其中一大动因就是阅览、收集各式地方书籍。每到科考,京师的书商、纸商就会像贡院附近的客栈、租屋那样迎来一波生意上的大高峰。有钱的举子会直接购买成书,而稍微穷困一点的,就只能买纸借书来抄,用自己的人力来摊低知识载体的价格。
朱常洛认为,司礼监经厂作为目前全国乃至全世界最大最专业的印刷厂,在日常的基本工作之外,没日没夜地印什么佛经、道典,再免费送给寺院、道观纯属浪费资源,还不如印点儿市场上的畅销书籍卖钱。现在卖北京,日后卖全国,再后出口海外,既能增加知识的流通速度,并成规模地向海外传播大明文化,还能作为一个小小的开源点,补贴宫廷开销。于是,他便以皇帝的名义,向司礼监下达了印书出售书籍的命令。
“都印了哪些书?”王安停下笔,侧过头,看向一个站在队伍末尾的宦官。
那是领局正衔,司礼监经厂提督冯思文。在俸禄调整之前,经厂提督都是领太监衔的。但总裁官刘若愚觉得,让经厂提督这种纯事务性的宦官,领正四品太监衔拿每年八百两的俸禄,简直是太抬举了。所以他一下子就给这个缺腰斩到了局正衔上。冯思文虽然是老人,但也没什么意见。
冯思文小跑到王安面前垂首站立,低眉顺眼地回答道:“回老祖宗的话。圣上御书、先师经典、名人雅作、通俗话本都有印制。”
通常情况下,都是曹化淳汇报,王安听写。如果有更具体的问题,王安才会把曹化淳身后的负责人叫过来问话。多数时候,这些人都是背景板,也只想做背景板。
简要记下之后,王安又问:“哪些书卖得最好啊?”
“这奴婢不知道。”只一瞬,冷汗就爬满了冯思文的额头。在内廷的人事任免上,王安拥有仅次于皇帝的权力,除了那几个关键的衙门,王安只需一句话,就可以让人上去或是下来。
“为什么不知道啊?”王安接着问。
“奴婢无能!”冯思文直接跪了下来。其他等待报告的宦官也因此噤若寒蝉。
“干爹。”这时,曹化淳出来说道:“冯思文光是核验材料进出、监管印刷,就已经很忙了,他实在没时间调查行情。经厂从各个寄售的书斋那里收回的货款,对照计划标价算出卖了七成,就报了上来。”
由于没有现成的销售网点,所以这次试售印书的销售模式是委托现有的书商搞寄售,并给他们利润分成。
“嗯。”王安朝冯思文扬了扬下巴。“你起来吧。”
“谢老祖宗恕奴婢无能。”冯思文磕头起身,向曹化淳投去感激的眼神,这话他也会说,但如果真是他来说,听起来就像是狡辩。
“下一个事情。”王安在草稿上写下“新衙门”三个字,便又看向曹化淳。
“奴婢告退。”冯思文识趣地倒退着返回原来的位置。
曹化淳不等冯思文走远,就开口道:“兵仗局提报,现已按兵部题本,交付堪用旧鸟铳一千支,堪用旧三眼铳二千支。棉盔棉甲二千七百副。”
在内廷,兵仗局负责打造和储备军品,这些军品主要提供给宫中的带刀长随、直上卫、御马监禁军和锦衣卫使用。如果皇帝下令,也可以划拨库存,交付其他部队使用。像这一批武备,就是皇帝应兵部提请,下令专门划给抵京的新募浙直南兵,以便他们快速形成基础战力使用的。
在前几年,兵仗局一直是魏朝在管。旧制之下,魏朝从兵仗局的账面上虚报了不少人工耗费用好上下打点,左右孝敬,也顺便充实一下自己的小金库。但他的良心到底没坏,没往死里刨大明朝的墙角,因而兵杖局的整体武备并不废弛,只是造价相对较高。熊廷弼带着北上的京军,西厂执行局、东厂番役局的新募兵,以及最近几批援辽新募兵的武备都是魏朝任上打造的旧库存。
“还有多少库存?”王安问道。
提督兵仗局军器库的宦官就在队列里,不过这个问题曹化淳知道,也就直接说了。“扣除这一批。还有刀枪、剑戟、鞭斧等共四千七百四十二把,各类火器四千九百二十四支,各类盔甲五千九百五十五副。没有大炮。现有库存远远低于额定库存数。”军器库各种武备的额定库存量都是以万为单位的。
“加紧生产,日夜不停,尽快补足差额。”王安下令道。
“各类材料库存不太够了。尤其是铁和铜。”曹化淳说。
王安说道:“走提款流程,拨款给工部让他们采购就是。”兵仗局只负责生产和储存,原材料都是工部准备的。
通常情况下,工部会定期划拨节慎库的库银采买材料,以补充兵仗局的原料库存。但最近几年,包括工部在内的各外部库银要么被户部居中划走充作辽饷,要么就是被先帝拿走用来“助益大工”了,根本没多少存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想让工部按内廷的计划提供原料,就必须拨银子出去给工部用。
“是。”曹化淳应道。
“都散了。”
“奴婢告退。”
又报了几件杂事之后,曹化淳摆手将一众随行宦官斥退,而他自己则仍然站在王安身边。待宦官们都离开大堂,曹化淳便从架子上拿下一本小册子递给王安。这是厂卫的提报。
“先捡要紧的说吧。那些流水账等会儿照着抄就是了。”王安说道。
“是。”曹化淳翻开册子,念道:“锦衣卫提报。近一个月内,京里陆续发生多起出宫中人受诈案件。部分中人受害严重,被骗光所有钱财,选择自尽。目前,锦衣卫东书房正联合顺天府署共同追查嫌犯。根据受诈者的口供,经办官员判断,此案或许牵涉宫中的在职宦官,故锦衣卫提请司礼监在内严查。”
念完,曹化淳又递给王安一份问讯记录。“干爹,这是受诈者的口供。”
“嗯。”王安接过问讯记录,边看边问:“这个郑士毅就是惠进皋在顺天府署偶然撞见锦衣卫缇骑?”
“是他。”曹化淳应道。“郑士毅原在正西坊侦控耶稣会的驻地,差事被北镇抚司抢了之后,指挥使司还以东司房的名义上报抗议过。被驳回之后,郑士毅就被分配去干了这个差事。”
“我还以为崔文升又发癫了。原来只是诈骗。”王安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问讯记录。基本认可锦衣卫的判断。
“也不只是诈骗,毕竟死了人。”曹化淳说道。
王安淡然地说道:“改制裁员哪儿有不死人的,守不住财,是他们自己蠢。死几个人嘛,小事。当年世庙裁员,整个北方都有骚动。你以为那时候死了多少人?”为了配合皇帝,王安曾阅读过大量相关的历史记录。
他发现,巡捕营在嘉靖初年曾进行过一次数千人规模的扩编,其原因就在于皇帝大刀阔斧地裁革冗员给朝廷节省经费。这导致短时间内大量冗员失去工作与稳定的收入,引发京师乃至北方治安的迅速恶化。而这位年轻皇帝的解决思路也很简单粗暴。镇压!镇到平息为止!
曹化淳咽了一口唾沫。问道:“那还要查吗?”
“当然要查!蠢人也是人,再怎么也轮不到坏人去祸害。”王安下令道:“传令锦衣卫,让他们一查到底,不要有太多顾虑。至于宫里,就让西厂去查。”
告假
身心俱疲,需要休息。
第375章 辽东支行和返京钦差
王安有些饿了,于是就着微凉的茶水,吃下一块儿绿豆糕。
“你要吗?”王安又拿一块绿豆糕递给曹化淳。
“谢干爹。”曹化淳也饿了。他接过糕点,只两三口就咽了下去。
“东厂那边有消息了吗?”王安举起茶盏,又喝了一口。
“无论是天津饷部那边,还是武清侯爷那边,都还没有消息。”曹化淳不必多问,就知道王安指的是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