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236节

  “小爷真是折煞奴婢了。”王安赶忙作揖。

  坐下后,朱由校又小心地朝靠近父皇的方向挪了挪。“父皇,儿臣不解。既然努尔哈赤想要与察哈尔部结盟,那他为什么又要杀掉察哈尔大汗派去的使节呢?”

  “问的好!”朱常洛击掌道:“因为奴贼和察哈尔部之间,还隔着一个内喀尔喀部。”

  “内喀尔喀部.”

  “炒花五大营。”

  “这俩是一个东西?”朱由校从兵部尚书崔景荣那里听过“炒花五大营”这个名词。

  “是。”朱常洛觉得是该统一一下名称了。

  “那这事情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朱常洛拿起笔,又抽过一张白纸。他一边挥毫,一边说:“内喀尔喀部夹在奴贼和察哈尔部之间。他俩一旦结盟,内喀尔喀部就有可能面临腹背受敌的境地。努尔哈赤之所以会杀掉察哈尔大汗林丹巴图尔派去奴部的使节,康喀尔拜虎,就是因为内喀尔喀部在那之前,向努尔哈赤散布了,其使节硕色乌巴什被察哈尔部杀掉了的谣言。而其根本目的,就是想要让奴贼与察哈尔部彻底对立,以避免腹背受敌。”

第371章 李可灼的红丸

  “这个炒内喀尔喀不也是察哈尔部的附属吗,他们怎么会因为害怕腹背受敌,而提前在察哈尔部的背后部捅刀子呢?”朱由校不解。

  朱由校之所以如此问,是因为在万历四十三年的军事行动中,林丹汗是与内喀尔喀五部的首领,也就是俗称的炒花联合举兵袭扰明朝边疆的。在大明内部的官方文档中,内喀尔喀被认为已经处在了林丹汗的控制之下。崔景荣来给皇子上课的时候也是怎么说的。

  “他们只能算是一个松散的联盟,你不能将之当作一个内部统一,组织稳固的帝国来看。”朱常洛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么说吧,朝廷可以一纸调令就能让某一位总兵官改任乃至卸任。但察哈尔部对内喀尔喀部却没有这样的影响力。不仅没有,他们双方还要防着对方,以免自己被吃掉。”

  “就像周天子之于诸侯?”朱由校想了想。

  朱常洛说道:“差不多,但说是大诸侯之于小诸侯更准确一些。这林丹巴图尔倒是想当周天子,但他还远远不是。”

  朱由校又问:“那这林丹巴图尔真的不会就此倒向奴贼吗?毕竟努尔哈赤杀了他们的使节,他们却还把对方的使节养着呢。”

  “不会。”朱常洛摇头道:“努尔哈赤能给他们什么?茶叶?粮食?布帛?盐巴?还是铁锅?努尔哈赤根本没法子向林丹巴图尔提供他需要的东西。这些东西只有我大明才有。说得难听点,在这时候,努尔哈赤其实也不过只是林丹巴图尔的筹码,林丹巴图尔咬牙维持与努尔哈赤的暧昧,无非是为了向我大明要高价。”

  “原来如此!”朱由校恍然大悟。看向父皇的眼神又多了些崇拜。“原来父皇早已是成竹在胸。”

  朱常洛放下笔,转过身正视朱由校。“要记住,强势谈判的前提永远是实力。”

  “如果我大明守不住辽东,这个阿穆岱鸿台吉就不会是这个态度。”

  “从万历四十年到万历四十五年,林丹巴图尔多次举重兵抄掠边境,在广宁至锦州这条长达数百里的战线上频繁出击,声势浩大。但都被我军打回,最后只能求贡求市。”

  “前年,大明主动找他们谈判共举杀奴事宜,那时候他们什么态度?林丹巴图尔先是称病不见,随后又借口自己手下没有懂汉字的人,将我大明使臣带来的谕帖弃置一边。再后来,林丹巴图尔派人出来谈判,出面的人就是这个阿穆岱鸿台吉。当时,他们说什么‘事权在汗,恐难擅举’,但其实就是扬着脑袋狮子大开口。但去年,熊廷弼构筑的防线挡住了努尔哈赤的多次进攻,我大明在没有得到察哈尔部任何实质性帮助的情况下守住了辽沈。这个阿穆岱鸿台吉还敢说什么‘事权在汗’吗?”

  “反之,如果察哈尔和内喀尔喀的联军打下了广宁,林丹巴图尔就不会求贡求市跟大明做生意,缺东西来抢就是了。”朱常洛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如果辽沈被努尔哈赤攻陷,察哈尔部不斩其使的忍耐,立刻就会变成林丹巴图尔与努尔哈赤谈判筹码。”朱常洛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更拿不到!”

  “儿臣明白了。”朱由校重重地点点头。“儿臣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希望父皇解惑。”

  “你说就是了。”朱常洛点头。

  “既然这林丹巴图尔如此首鼠两端,而且还没什么用。那为什么不直接收回岁赏,乃至暂停贡市呢?”朱由校问道。

  “两个原因。”朱常洛伸出右手食指。“停贡断赏得不偿失。大明不指望察哈尔能有什么用,但也不希望察哈尔在这个时候给辽西添乱。这时候辽西出事,平乱都是小的,要是让努尔哈赤乘机钻了空子,那就糟了。”

  朱常洛又伸出中指。“彼部受灾,我大明要是断了贡市,这林丹巴图尔南下劫掠无果,别说当蒙古大汗,说不定他直接就垮台了。”

  “他垮台了还不好吗?”

  “不好。”朱常洛解释道:“察哈尔部乃至整个漠南蒙古有这么一个不强不弱的共主,对我大明来说也是有利。至少现阶段是这样。如果林丹巴图尔垮了,他麾下的部众分裂成一个又一个小部落。那么奴贼向西扩张的阻力就会大大减轻。若是让努尔哈赤乘机吃了蒙古,那就不只是辽地东部诸镇将面临奴贼的威胁,西平、广宁、义州这些地方都将直面奴贼。”

  “朕维持贡市,用银子买人头。一是敲碎他的暧昧,逼林丹巴图尔与努尔哈赤决裂,第二就是保住他这个共主的地位,在辽西与奴贼之间拉出一片缓冲地带。这都是为了给熊廷弼卸压,给平奴的胜局加码。平奴,是我大明目前的第一要务。”

  “好复杂啊。”朱由校感叹道。

  “是复杂。”朱常洛化指为掌,揉了揉朱由校的脑袋。接着又拍了拍椅子的扶手。“但想要坐稳这个位置,再复杂,也得懂。”

  “儿臣明白了。”

  “去玩儿吧,这桌上还堆了这么多事儿等着盖章呢。”

  “是。”朱由校起身行至御案前,朝着父皇长作一揖。“儿臣告退。”

  

  东安门口,送别了外使及一众陪臣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魏朝正准备离开,却被队伍最末的通事官鸿胪寺丞李可灼给叫住了。

  “魏首席!”李可灼快步向魏朝走来,但他还没来得及靠近魏朝,就被魏朝的随从给拦住了。

  魏朝转过身,他对李可灼印象还算深,也愿意跟他说两句。“让李典客过来。”

  “是。”随侍的宦官让开身位。李可灼立刻就小跑了过来。

  “李典客有何指教啊?”魏朝问道。

  李可灼先作了个揖,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八边形的小木匣子,他将之打开,里边儿竟然是两颗浑圆的红色丹丸。

  “这是什么?”魏朝疑惑道。

  “这是‘三元丹’,又称‘红铅丸’。”李可灼得意一笑,将木匣子捧递到魏朝的面前。“是用‘先天红铅’加上夜半的第一滴露水及乌梅等药,煮过七次,待红铅熬成药浆再晒干,随后加上秋石、人乳、辰砂、松脂等药物炮制而成的。”

  如果“精通医道”的崔文升在这里,立时就会跟李可灼热烈地探讨一番。但魏朝对“医道”可谓是一窍不通,他不仅没有接过来看,反而向后退了一步。“你在说什么?”

  李可灼赶忙解释道:“所谓“先天红铅”,也就是处子初潮之经血,是阴中之阳,纯火之精也。秋石就是从童男童女的小便中萃取的精华,能滋阴润脏,涩精固气。而辰砂则是湖广辰州出产的鬼仙朱砂,此砂烧之愈久,变化愈妙。红铅、秋石、辰砂谓之三元,三元凝一成丹,是为三元丹。”

  “哦。”魏朝虽然点了头,但还是不太懂。“这东西有什么用啊?”

  “此仙药也,用之下可锁固精丸,上可益助羽化。下官熬制日久,劳心尽力,但堪称成药者只此二丸。”李可灼谄笑道。

  “锁固精丸,你觉得我有这”魏朝的话只说到一半便明悟了过来。“哦!你想把这东西献给皇爷?”

  “魏首席英明!还望魏首席能代下官进献。”李可灼一直想要向皇帝献药,但又怕被御史言官追着咬不敢上疏明示。前些日子,他得知皇帝要传召鞑靼使节,需要他陪同参与,他立刻就动了请宦官代献的心思。

  李可灼素喜炼丹,秋石和辰砂以及各种材料都是现成的。但“先天红铅”这种东西没法长期保存,他就只能满北京搜购。好在北京人多,李可灼又舍开价,总算还是及时购得了。

  “你这.”魏朝显得有些犹豫。

  但在李可灼看来,魏朝这就是想要点儿孝敬。对此,他也早有准备。只见他左手托住木匣,右手伸进袖中翻手一勾,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就现了出来。“魏首席,下官懂的。”

  “你懂个屁。”魏朝推开李可灼的银票,却接过了那个装‘三元丹’的匣子。“我试试吧。”

  “您试?”李可灼一惊。

  “想什么呢!”魏朝白了李可灼一眼。“我试试能不能送进去。”如果这东西真能涩精固气,锁固精丸,给皇上助兴,那他也能在皇上那里邀个小宠。

  “你这东西没毒吧?”魏朝看着那两粒红丸,觉得这玩意儿还挺漂亮。

  “哪里敢拿这种事情说笑。”李可灼说道:“都是按着方子配的药。”

  “你试吃过了吗?”魏朝扣上匣盖。

  “以前吃过,但“先天红铅”稀如龙涎,贵比黄金。这回只炼出两丸。下官要是再吃,送进宫不就没得试了吗?”李可灼嘿嘿一笑。“如果圣上需要,只传谕一道,下官立刻进宫当面试药。”

  “呵。想得还挺美。”魏朝将匣子揣装进怀里,转身回走。“等着吧。”

  李可灼冲着魏朝的背影长作一揖。“多谢魏首席成全!”他仿佛幻见到了扑面而来的高官厚禄,脸上也洋溢出了显见的喜色。

  

  差不多同一时间,锦衣卫东司房缉事总旗沈炼应召来到了东司房衙门。他进入正堂时,东司房掌印提督指挥佥事刘承禧正低头看着什么。刘承禧手里拿着笔,却没有往纸上落墨的意思。

  “卑职参见提督。”沈炼走到刘承禧面前,单膝下跪行礼。

  “起身说话。”刘承禧放下笔,侧过头,从顺手的地方一张扯过一张帖子。

  “谢提督。”沈炼拱手再拜。

  “这是巡捕营呈上来的案子。你先看看。”刘承禧将帖子递给沈炼。

  巡捕营算是五军营、神枢营和神机营等三大营之外的正规军。它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差不多两百年前的宣德年间。当时,盗贼泛滥,五城兵马司不堪重负,就连镇守宣府左都督谭广在北京的宅邸都能被贼人抢劫了。为了整肃京师治安,宣德皇帝下旨暂调京军协助五城兵马司严打严防,维持治安。而锦衣卫也是从那时候起开始介入京师的治安管理的。

  不过,那时候还没有京军巡捕的正式制度,借调只能算是临时措施。到正德年间,临时借调已经常态化了。正德十年,参与巡捕的京军规模已高达上千人,朝廷索性仿照当时京军的十二团营制,给了一个巡捕营独立的番号。由此,巡捕营有了独立的编制,人马也越来越多。

  巡捕营的主要任务就是维持京师治安,京城内外都有巡捕营活动。在京城以内,巡捕营与兵马司分巡昼夜。在城墙以外的近郊,巡捕营则是昼夜沿街活动。

  由于巡捕营只有逮捕权没有审判权,所以其在治安管理的次序上等级很低,和兵马司差不多。锦衣卫、巡城御史乃至顺天府署都能在其职权范围内,小规模地调动巡捕营。不过,和巡捕营打交道最多的还是锦衣卫。毕竟锦衣卫除了日常监察臣民的“谋逆”及官吏的不法行为,以防止他们危害皇权外,还要缉访京城内外各类危害社会秩序的大小犯罪案件。

  “强盗持弓骑马抢劫?”沈炼拿过帖子一看,眼神顿时一亮。这是显见的大案。

  “你带两个小旗的人马出城去看看。”刘承禧沉着脸说道:“真是无法无天了。尽快把案子查实,把犯人抓起来。”下面的人喜欢大案,但上到刘承禧这种级别就只想要太平。比起因为破案而得到表彰,刘承禧更担心御史或是兵部参他们防治不严。

  “是。”沈炼捏着帖子又向刘承禧拱手。

  “去吧。”刘承禧摆手。

  “是。”沈炼转头离开。他刚走到正院还没过照壁,就听见一阵逐渐放缓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沈炼放缓了脚步,只几息就看见百户郑士毅火急火燎的走进衙门。

第372章 黑点与处罚

  沈炼快步迎上去,跟郑士毅打招呼:“见过郑百户。”

  沈炼虽不在郑士毅麾下,但也算是一起逛过勾栏喝过酒的兄弟,彼此之间还算熟悉。平日要是碰见,郑士毅至少会和沈炼攀谈两句。但这会儿,郑士毅却什么没心情,他只拱手点头还过礼,就带着一个总旗进了衙门。

  郑士毅径直来到正堂,快步走到正案前,抱拳行礼道:“卑职参见提督。”

  刘承禧捧起茶盏,揭开盖子先吹了一口气,才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卑职听说,”郑士毅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锦衣卫要清册裁员了?”

  “是有这么个事儿。”刘承禧点点头,接着抿下一口略微烫的茶水。他的动作缓慢,显得很是气定神闲。

  “要要裁哪些人啊?”郑士毅问道。

  “饷册几乎要清空。”刘承禧又饮下一口才放下茶盏。“另外还要裁掉大概六成的在职武官。至于具体的名单,还要等指挥使司和兵部共同商议拟定。”

  “东司房也要也要裁六成?”郑士毅感觉自己整个眼皮都在跳。

  刘承禧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呵呵,别担心。要被清除的是无职带俸世袭锦衣卫,你有职有差不在此列。对在职官员裁革,也主要是针对千户所的。东西两房和南北镇抚司的动静应该不会这么大。”

  “也就是说,”郑士毅问道:“东司房还是有动静?”

  刘承禧揉了揉鼻梁,他确实有些乏了。“当然了。这回吹的风是全面整肃。不可能只整千户所,而不整两房两司。再怎么也得出清一些老弱响应一下。”

  东司房的在职武官大多是精壮,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老弱,比如在门房、东司房狱、架阁库这些地方当值的老头儿大多都挂着小旗乃至总旗的衔,算是铁打的老军官。按照老皇历这些人死了也可以把官衔传给儿子,至于这儿子领不领得到同样的差事,就是另外一码事了。刘承禧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上面不指名道姓,只是把裁员的指标发到东司房来,他就把这些人拿出来交差。

  郑士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火急火燎地来衙门就是为了打听这事儿?”刘承禧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不得不说,这衙门里第一把交椅坐着就是舒服,太舒服了。

  “呃”郑士毅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他原本顺着线索带着人在城外查案,骤然听闻掌卫事骆思恭在例行朝会上提出要对整个锦衣卫搞大裁员。耶稣会案子的失察还悬在他的脑袋上,他害怕自己顺势就被这阵要命的妖风给刮倒,所以便把手头的事情撂给了一个随行的总旗,自己匆匆回来了。

  “呵。”刘承禧轻笑一声。“总理裁员的人就是咱们的老提督海同知。这整一个东司房的人,他老人家都了解。你也是他老人家手下的干将。这一趟裁下来肯定砍不到你的头上。”

  “是,是。”郑士毅连连应道。

  刘承禧慢慢收敛了笑意。“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顺便问问你。顺天府署报过来的那个案子办得怎么样了?有眉目了吗?”最近几天,郑士毅几乎都在外边儿跑,点卯都没来,只定时派人回来问门房有没有新的消息。

  郑士毅默了一会儿。“这个案子应该是诈骗案。”

  “啊?”刘承禧坐直了些,音调也高了两度。“一个月连着死了好几个人,你告诉我是诈骗案?”

  “还不能完全确定,”郑士毅没有躲避刘承禧的注视。“但很可能是。”

  “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刘承禧微扬下巴。

  郑士毅本来是想等到拿获第一个嫌犯,或者是有了可以交相印证的证据之后再提报的,但刘承禧既然问起,他也就不得不讲了。

  郑士毅想了想,说道:“这几起连环案的共通点有两个。第一,死者都是阉人,更准确的说,死者都是上了年纪的阉人。第二,在死者身上和附近没有发现应有的银钱。据此,卑职的初步判断是谋财杀人。”

  “什么叫应有的银钱?”刘承禧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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