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让人通报后,府门立即打开,没多久,一位身高与老朱差不多,却颇为瘦削的中年男子带着一队家人迎了出来,躬身行礼。
“臣李文忠率阖府家人,恭迎太子殿下!”
朱标立马上前几步,将李文忠扶起身,微笑道:“本宫此行算私下造访,表兄不必如此拘礼。”
“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李文忠说着抬起了头,也终于让刘宽看清了他的模样。
第一更。
第142章 曹国公,时代变了
只见李文忠相貌与朱元璋有三四分相似,留着一部儒雅胡须,却两鬓斑白。
眉宇间隐有一抹化不开的忧郁。
李文忠似有所觉,目光恰好也转向刘宽。
李文忠虽然被幽禁,可当初刘宽与朱蕙兰成婚,他却是被特许来参加了婚礼的,因此倒也认得刘宽。
此时露出意外之色,似乎是不知朱标为何会带着刘宽来拜访他。
府门前不是说话的地方,朱标与李文忠寒暄两句,便带着刘宽进了曹国公府。
府邸颇大,下人却不算多,庭院、道路倒是打扫得干净,但花圃、景观树等却疏于打理,在这早春时节竟透着一股萧瑟感。
三人在府内客厅坐下,仆人奉了茶便退下。
朱标给刘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说。
刘宽无语,心道:这情景我该先说啥?
忽然,刘宽想到了李景隆,便道:“曹国公平日在家可有督促李景隆完成课业?”
李文忠略微惊讶,大约是没想到刘宽先开口,且挑起了教育孩子的话题。
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些日子倒是疏忽了,但我听内人讲,这小子近两月学习知道用功了,颇有些进步,想必劳刘副郎费心了。”
李文忠虽被幽禁家中,但并未与外界隔绝,自是知道刘宽任教大本堂之事。
只是他心中沉郁苦闷,连孩子教育之事都不怎么上心,已有好些日子没了解李景隆、李增枝的课业了。
刘宽道:“景隆这孩子虽然天性顽皮了些,但各方面天赋都不差,若能好好教育,将来定是国家栋梁。”
“不过孩子的教育,首要在于父母引导、督促,其次才靠老师教导。曹国公若不想这孩子长歪了,还是得对他上点心。”
长歪了这词很形象,李文忠一听就懂,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也不禁羞愧脸红。
自前年被幽禁在家,他每日沉湎于怨艾之中,确实是疏忽了对孩子的教育。
他一时反省起来,这两年如此消沉,是不是错了。
可想到当年与朱元璋的争吵,舅甥之间的莫名猜疑,以及被幽禁的事情,他又实在难以提振精神去做什么事。
想到这里,李文忠就沉沉地叹了口气。
朱标一直留意着李文忠的神色,此时便道:“表兄,我这次前来拜访,实则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父皇要解除对你的幽禁了。”
李文忠听了先是一愣,随即满脸惊喜,“可是真的?”
朱标道:“我刚得知此事,便出宫来告诉你,自是真得不能再真。不过,父皇有一个要求,希望表兄进宫就前年那件事认个错。”
李文忠脸上的惊喜化作苦笑,道:“舅父果然丝毫未变当年之事,唉,不说也罢。”
刘宽与朱标对视了眼,发现彼此神色都颇为无奈。
李文忠虽然提及当年之事是一副意兴索然的样子,可骨子里明显不认为他错了,也不愿这么向朱元璋认错。
由此可见,李文忠不仅是长得与舅舅朱元璋有几分相像,就连骨子里的执拗脾气也是如此。
俗语常说外甥像舅舅,不是没道理的。
朱标又给刘宽使眼色,意思是:还是你来吧。
刘宽轻咳了声,道:“当年之事我也了解一二,曹国公与陛下之间应是有些误会。”
“陛下当年之怒,一是曹国公不帮他却为外人求情,觉得你可能是受到了胡惟庸党羽的蛊惑而不自知。”
“二则,却是曹国公之谏言对陛下多少有些冒犯了,让他面子上挂不住,这才话赶话,有了后面的事。”
“至于曹国公你,之所以犯言直谏,想来并非真的同情胡党,只是担心大案牵涉太多官员、将领,伤了国家元气,可对?”
李文忠听了这番话,慨然道:“此前只听闻刘副郎善数学、自然之道,却不想对人情亦能洞悉至斯,怪不得陛下会请你当孩子们的老师。”
刘宽笑笑,心中却忍不住吐槽。
觉得李文忠像文人多过武将,说话一点不直接,很难想象当初他是如何犯言直谏,还跟老朱大吵一架的。
李文忠不愿直接回答问题,刘宽便逼着他回答,“曹国公便直说吧,当年心中所想是不是我所讲的那般?”
“是。”李文忠点头,随即又道:“即便到了今日,我依旧不觉得自己错了我不认错,便是想让陛下醒悟,那些人都是国之干城,实不该殁于大案之中。”
刘宽不得不承认,如果从后来的靖难之役看,李文忠的担忧是有一定道理的。
但也并非绝对正确。
李文忠也是为大明考虑,之所以与朱元璋意见相左,主要是所处位置不同,看到的问题、在意的事情便也不同。
所以,想要将当年那件事辩论出个是非黑白,来说服李文忠,怕是很难。
这事得迂回着来。
有此想法,刘宽便道:“曹国公可知陛下解开对你的幽禁后,将调你任何职?”
李文忠摇头。
刘宽道:“海军都督府左都督。”
“海军都督府?”李文忠神色终于有所变化,“与五军都督府有何区别?”
李文忠府上虽未与外界隔绝,但到底被幽禁,得到消息都比较迟,不知海军都督府之事并不稀奇。
刘宽道:“大明将新建北洋、东海、南洋三支水师,与诸内河水师一起,皆受海军都督府管辖。”
李文忠听了神色猛变,紧皱眉头道:“陛下还是要攻打日本?”
刘宽道:“日本有不少处便于开采的大银山,更有盛产黄金的岛屿,取之可缓解我大明金银匮乏的问题。”
“此外,日本倭寇时常侵扰大明沿海也是事实,打服日本不说断绝倭寇,却也可令此辈大大减少,为何不打?”
李文忠见刘宽如此旗帜鲜明地支持攻日,不禁冷笑道:“刘副郎可知当年忽必烈也曾派遣大军渡海攻日?”
“自是知道的。”
李文忠略微讶异,但还是接着问:“那刘副郎可知元军攻日的结果?”
刘宽来到大明后,出于好奇,曾查阅过这方面资料。与他所记得的一些后世信息相互参照,对元日战争了解属实不少。
此时便答道:“忽必烈时,元军两次攻日。第一次出兵四万,由蒙古、高丽、汉军三部分组成,先占领对马、伊岐两岛,然后由博多登陆九州大岛,遭日本兵卒顽抗,战事不利,因而退兵。”
“元军汲取第一次征日失利的教训,第二次征日出兵十四万,分作两路。”
“结果却在海上遭遇飓风,尚未与日人交手,船只、将士便损毁大半。”
“据说因为船只不足,元军诸将便瞒着普通士卒,只带领亲兵、精锐撤退,将大部分士卒都留在了岛上,最后惨遭日人俘虏、杀害。”
听刘宽如此清晰地讲述了元军征日失利之事,李文忠既意外又不解。
“刘副郎既对元军两度征日失利之事知之甚详,为何还要攻打日本?”
“难道不知,我大明如今尚有北元未灭,西边亦有胡元残部以及昔日大蒙古国分裂的察合台汗国虎视眈眈。便是西南的胡元余孽,也尚未消灭干净。”
“如此情况下,若我大明如昔年元军般征日失利,在海外损兵折将,只怕连各方胡元残余势力都难压制,江山亦有倾覆之危!”
面对李文忠颇为犀利的诘问,刘宽却是一笑,道:“曹国公凭什么认为,元军征日失利,我大明征日便一定也会失利?”
“另外,谁说陛下现在就要攻日了?就算要征日,必然也放在灭亡北元之后。”
“北元一灭,再将西、南邦国打一打,便可保证彼辈不敢窥伺大明,届时大陆便不再有外部之忧,朝廷尽管派大军跨海攻日!”
李文忠摇了摇头,“非我菲薄,大明军队将士虽强,有驱除胡虏之功,可相较于百年前先后灭亡金、夏、吐蕃、大理及宋国的元军而言,恐怕仍有不及。”
“元军登陆日本大岛后,攻势尚且受阻,又何况我们?”
“另外,从元军第二次征日的结果便可知道,我神州渡海攻日最大的敌人并非倭人,而是难以预测的狂风巨浪。”
“即便大军再是厉害,一旦在海上遭遇飓风,必定会船毁人亡,落得与当年那些元军类似的凄惨下场。”
刘宽听得叹气。
李文忠本以为他这番话该说服刘宽了,没想到刘宽不仅没被说服,反而满脸古怪神色地冲他叹气这样子瞧着好欠揍。
他忍住想揍刘宽的冲动,问:“刘副郎为何叹气?”
刘宽感慨地道:“我叹曹国公本开国名将,二十年纵横南北少有败绩。”
“然幽禁两年,两耳不闻府外事,仍以老眼光看待问题,却不知时代已然变了。”
第二更。
晚安~
第143章 给老朱个面子,空气浮力
时代变了?
李文忠还是头回听到这种说法,便问:“何出此言?”
刘宽道:“其一,而今咱们明军装备了神威大炮、虎蹲炮、火绳枪、千里镜,准备比之百年前的元军先进一大截。”
“可以说,若让此时的明军与百年前的元军对战,明军必胜!”
“而倭人军队装备,哪怕是精锐,也就跟百年前的元军差不多,如何是咱大明军队的对手?”
“其二,陛下已下令开设大明宝船厂,专门研究制造大海船。”
“有我所提供的一些船舶制造及航海的资料,将来我大明军队东渡日本,安全性将大大提高,几乎再无覆灭于海上的可能。”
“其三,数十年后,西洋各国便将开启大航海,殖民全球,争霸世界。”
“我大明若故步自封,难道将大航海之利都让与西洋人,安逸享乐,待他们将来强大了来攻打我大明?”
刘宽这番话,李文忠基本能听懂,却也对少数词语意思不太明白。
他皱眉问:“何谓殖民全球?”
“殖民全球,是指西洋人开启大航海后,不断发现新的岛屿、大陆,以其强大武力,劫掠这些地方的钱财,奴役其百姓,以此壮大其国家”
刘宽耐心解释了下“殖民全球”的意思,又顺带让李文忠了解地球的概念,以及中国之外的广阔海洋与大陆。
甚至是讲述了澳洲、天竺、非洲、南北美洲的大概情况及丰富物产,并着重提了美洲大陆才有的番薯、玉米、土豆等新型农作物。
待刘宽讲完,李文忠神色已与之前截然不同眉眼间那抹忧郁不知何时化开不见,满脸都是惊奇、欣喜。
他不可置信地问:“那番薯果真能种植于山地、贫地,且能亩产四五百斤?”
刘宽笑道,“四五百斤还只是美洲土著没有刻意驯化的结果,若是大明能培育番薯百年,再精细栽培,亩产再提升个一两百斤都不是问题。”
李文忠虽然因为读书太多,像文臣多过武将,却也比明初多数武勋都爱护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