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庭汉裔 第83节

  东安公司马繇为尚书左仆射,进封东安王;

  陇西王世子司马越受封五千户侯,升任散骑常侍、辅国将军;

  征东将军、梁王司马肜为征西大将军、都督关西诸军事;

  原太子少傅阮垣为平东将军、监青徐二州诸军事,太子太傅王戎为尚书右仆射。

  在这个封赏名单里,只有下邳王司马晃、东安公司马繇、陇西王世子司马越三人还说得过去,他们毕竟参与了讨伐杨骏一事。可秦王司马柬,梁王司马肜、原太子少傅阮垣、太子太傅王戎这几人,也不过就是口头表示支持而已,根本连戒严都没有参与,更别说杀敌了,有什么可赏赐的呢?

  最令人莫名其妙的还是东平王司马。他在此前一直被杨骏拉拢,是公认的杨骏一党,如果说其余藩王对政变还有口头支持,这位更是连表态都没有,到底是怎么混进这个封赏名单的?

  而其余亲自参与了戒严的藩王,如齐王司马、清河王司马遐、长沙王司马、淮南王司马允、成都王司马颖等人,竟然都一无所获。尤其是淮南王司马允,朝廷已经下了诏令,令他早日返回封国,继续坐镇扬州。

  到了这里,司马亮的意图已经是昭然若揭了,这位大家公认的有德长者,其实在借着封赏的名头来营造党羽。

  而他的思路也很清晰,就是打压在政变中立功的年轻一代宗室,而启用那些和自己相熟的老一辈藩王。

  因为年轻一辈的宗室,多以楚王司马玮为首领,他们年轻气盛,不好控制。而老人,尤其是没有功劳却为汝南王提拔的老人,他们更加油滑,更加易于妥协,虽说没有资历,却更需要汝南王的支持。

  如此一来,汝南王司马亮虽然对倒杨毫无贡献,却凭借着一封赶制的封赏名单,一夜之间就把握了整个朝堂。

  而在冒着风险政变,又得罪了一大批人的楚王司马玮一党,最终却没能在朝堂上占得块砖片瓦。

  在名单列出后,洛阳气氛顿时大为紧张。原本汝南王入京,百官是期待他一碗水端平,没成想这份期望反成了他来结党营私的工具,简直不可理喻!

  一时间,参与政变的禁军将士群情涌动。有不少人联名上书,呼吁朝廷重议封赏。更有甚者,直接串联了一群禁卫到司马门前游行示威,数百人身穿厚重的甲胄,手持明晃晃的刀戟,在宫门前高声呼喝,弄得过往的行人胆战心惊。

  面对激愤,司马亮只好连夜又草拟了一份新名单,说是作为前一份名单的附录,这才勉强将舆论压制下去。

  这第二份名单确实是第一份名单的补充,对第一份名单的任命并无改变,主要是对非宗室官员的封赏,安抚禁军中的怨气。

  其中孟观功劳第一,是他策划了整个倒杨的布置,虽然出现了些许意外,但终归是有惊无险,将三杨尽数剿灭,所以他直接从八品殿中中郎升至四品黄门侍郎,特准亲信四十人,又封上谷郡公,封邑六千户。

  这个封赏不可谓不重,国家的爵位虽多,但能至公爵的仍寥寥无几,何况还是郡公。要知道,连安乐公的爵位,也不过是个县公罢了。

  但这里面也藏着司马亮的小心机,他将孟观从军职改调成文职,却没有多少实权,但爵位赏赐又如此之重,让人根本无法挑刺。从而达到了事实上废除司马玮一臂的效果。

  负责居中联络各倒杨势力的李肇功劳第二,司马亮以其为四品积弩将军,封平舒县侯,封邑两千户。

  刘羡则位列第三,他力战东宫,挫败杨济,自六品太子舍人被提拔到五品太子左卫率,封卢乡侯,封邑千户。在太子司马的争取下,还赐他锦布四百匹,赏金一千。

  刘乔是太子洗马,与刘羡是同僚,他在杨济夜袭之际,趁乱去孟观那搬救兵,因此被封关内侯。

  除此之外,名单中值得一提的还有董猛、贾模、郭彰、王恺等人。

  董猛以贾后嫡系,参与政变有功,封为武安侯;

  贾模同理,他虽是杨骏的心腹,实则是后党派在三杨中的卧底,因功被平阳乡侯,邑千户;

  郭彰亦是如此,他出身太原郭氏,与贾充妻郭槐同族,因此成为后党核心,此次被加封为冠军县侯,邑千户;

  王恺身为已故文明皇太后(王元姬)之弟,主动结好贾后,又积极参与倒杨,加封为山都县公。

  这些人得到重赏,可见是贾后与汝南王的政治交易,后党因此得以稍加起势。

  至于其余人,受封赏的当然也有不少,但大抵也都是一个逻辑,除去受封爵位的约有数百人,但真正获权的却没有几人。而且里面有多少人真有军功,多少也要打上一个问号。

  总得来看,与其说汝南王是在论功行赏,倒不如说,这是一次直白的收买人心,也就比杨骏此前那次先帝驾崩后的论功要体面一些,但到底体面多少,这又是一个说不好的问题了。

  不过这么一通大大小小的打点,舆论上的难关总算是让司马亮给糊弄过去。

  到了四月甲辰这一日,新任的中书省著作郎陆机,到安乐公府来看望刘羡,同时也带来了此次宫中给他的赏赐。

  养了快一个月,刘羡其余的跌打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当然,骨折的右臂还在继续疗养,但至少可以自己独立行动了。陆机来的时候,刘羡正在房里练字,用左手。

  刘羡抄的是祢衡的《鹦鹉赋》,由于他还不习惯左手写字,所以字帖上的书法歪歪扭扭,好似乌鸦跌落了一地。

  而看到陆机进来,刘羡不禁笑说:“来来来,士衡,快来看,我已经领略了一种新书法。”

  陆机见刘羡精神很好,也很是欣慰,笑问道:“什么书法?”

  “用左手写字,如不饮酒而自醉,可称为醉鸦书。”说到这,两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随口寒暄了几句后,陆机开始说回正事,他打开一直捧着的漆盒,从中拿出两章印绶,继而对刘羡微笑道:“怀冲,祝贺你啊,这是太子卫率与卢乡侯的印绶。”

  “朝廷给的封赏,我也交给令夫人了。”

  “从今日开始,你就是朝中的要员了。”

  这句话并非是过誉,刘羡如今年方十九,却担任五品实权官职太子卫率,手下掌管有一千余名东宫宫卫,即使是在勋贵遍野的洛阳城里,也称得上是举足轻重。

  相比之下,陆机虽然在政变中有过参谋,但到底不算是贾氏的心腹,如今才到中书省里担任著作郎,两人差得有些太远了。

  刘羡见陆机脸上露出落寞之色,也为他感到难过,就劝他说:“贾谧到底不是宗室,在朝中没有多少话语权,士衡不妨跟我到楚王这边来,以你的才华和名声,想必楚王一定会重用你的。”

  不料陆机听闻此言,却微微摇首,对刘羡正色说:“怀冲,我今日来找你,除了奉朝廷诏令外,也是想私下里给你一些衷告。”

  “衷告?”

  “你最好离楚王远一些,一张针对他的大网已经布下了。”

  陆机的神色是如此郑重,以致于刘羡第一时间就将警惕提到了最高,他反复斟酌这句话,联想最新的政局变化,一时间脸色变得极为阴冷,他问道:

  “能说得更具体一些吗?”

  “恐怕不行。”陆机摇首说,“我只能给你提个醒,如果要消息泄露出去,我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陆机虽然语焉不详,但提示其实已经非常明显了,就是说贾氏最近有动作。到目前为止,贾后虽说一直在朝堂中占有比较重要的位置,却并未暴露出多大的政治能量,这毫无疑问是不正常的。

  当一个政客拥有发难的能力,却从不发难,这不代表她不会发难,只是说明,她目前未到发难的时机而已。

  不对,其实她已经发难过一次了,刘羡闭上眼,立刻想到那一夜东宫的金铁声,他现在必须找陆机确定这件事。

  “士衡,杨济那件事,和……”刘羡往宫中的方向指了指,问道,“有没有关系。”

  陆机微微颔首,说道:“我不知道中间到底涉及多少人,但应当是有关系的。只是当时事发紧急,我来不及告诉你,才一度闹成这副模样……”

  “你不用多说,我都明白了,多谢你的提醒。”

  等陆机离开后,刘羡伸手拿起太子卫率的印绶,他摩挲着印章下的文字,心中却没有升官的喜悦:

  倒杨的政变结束了,但政局的动乱还没有结束,自己接下来该如何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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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抉择(4k)

  陆机虽然没有明说将会发生什么,但刘羡已感到风雨欲来,颇有几分不寒而栗。

  刘羡知道,陆机不是那种无的放矢、危言耸听的人。他身为贾谧的门客,愿意向自己透露一点风向,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说得太多反而有悖于他的准则与操守。

  而且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只需要指明一个方向,就已足以让刘羡明白许多事情。

  虽说在倒杨政变里,司马玮是明面上风光无限,是公认的主导者,但若从中分析,不难发现,贾后才是真正的策划者。

  司马玮之所以能够顺利发动政变,且在洛阳获得如此之多的支持,固然与他此前的努力经营有关,也有杨骏自己不得人心的缘故,但最重要的,仍然是贾后的居中调动。

  最能体现这点的,就是那次王粹婚宴的密会。里面有相当多的人,刘羡此前素未谋面,甚至背后的主人根本不在洛阳,结果却因缘际会坐在一起,而那次密会,恰恰是由贾谧主持的。

  而政变那一夜的意外,杨济能够越过五千禁军的戒严,从城西一直杀到东宫,虽然能做手脚的人很多,但能够做得如此顺利,如此天衣无缝,以致于事前完全没有人发觉,除去贾后以外,恐怕也没有别人了。

  得知主谋后,原因也不难猜出,贾后对太子的敌视是众所周知的,如果没有司马炎的保护,恐怕司马都无法降生。

  而如今司马的存在,也确实从根本上阻碍了以后贾后的揽权。如果能假借三杨之手,趁乱将太子做掉,无论是自己再生养一个太子,还是从旁支过继一个太子,贾后都能确保对朝政的长久掌控。

  如今铲除太子的意图虽然失败了,但也无伤大雅,贾后并没有留下把柄,只当是做了一次无法追究的尝试。

  而在没有证据的又没有支持的情况下,司马不可能和皇后翻脸,这会使他背上不孝的骂名。

  好在对于贾后而言,这也是相同的,她也无法承受公开与太子决裂的后果,这一次机会错过了,可能就没有下一次机会了。她现在最重要的政治布局,还是继续扩大对朝局的影响力,更直白地说,就是如何扼制司马玮的影响力,这也就和陆机的警告对得上了。

  单从目前的政治局面来看,司马玮的处境非常恶劣。贾后从地方引入司马亮,而司马亮利用封赏来制衡司马玮,虽然手段很粗糙,但是成效确实是显著的。司马亮成功瓦解了一大批司马玮的支持者,同时也拉拢了一大批老人做自己的支持者。

  论在官场上勾心斗角,司马玮年轻气盛,而老人们油滑世故,司马玮基本不可能取胜。

  刘羡很容易就得到了这个答案。但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还不足以让陆机特地来警告,唯一能解释的就是,接下来,估计还有一场政变,一场针对司马玮的政变。

  而政变的失败者到底是什么下场,三杨已经用自己的尸首完成了血淋淋的回答。

  想到刘琨描述的惨状,刘羡心中悚然,他开始慎重地思考,自己和司马玮的关系,是否要继续为司马玮效命。

  本来这算不上一个问题,刘羡和司马玮认识也有五年了,交情一直很好,司马玮帮过刘羡,刘羡也投桃报李,帮他出谋划策,哪怕遭遇了一些困难,刘羡也没有理由与他分开。

  但在政变之后,刘羡却不得不对此产生疑虑。

  一年多不见,司马玮变化太快了。刘羡并未料到,司马玮的杀心这样大,且这样狠。一口气就杀了几千人,牵连到了很多无辜之人,这让刘羡颇有不齿。

  而且贾后针对司马的布置,司马玮真的没有发觉吗?他作为整个政变的发起者,很多事情是瞒不过他的。对于司马的死,他是受益者,也可能乐见其成。所以刘羡有理由怀疑,司马玮是故意没向自己透露消息。

  司马玮或许已是个全然冷酷的政客了,刘羡不得不做一层提防。

  当日夜里,卧室只剩下刘羡和妻子阿萝两个人,阿萝卸下刘羡右臂的夹板,给他换涂药膏。根据医嘱,阿萝给刘羡清洗过伤口后,给他先擦药酒,擦得皮肤发红发烫后,再将黑绿色的草药涂满压实,最后又固定好夹板。

  然后阿萝问刘羡说:“辟疾,有没有好点?”

  刘羡笑着说:“又没有使力,怎么知道好不好,不过确实不怎么疼了。”

  阿萝白了他一眼,又叹了一口气道:“东宫的医疗不是说了吗?在两三年内,你这只手都不能干重活,想要再如以前一样用力使剑,怕不得要五六年呢!”

  刘羡其实也不在乎这些,他脑中还在想着陆机的警告,权衡着司马玮可能会遇到的处境,以及自己何去何从。

  他忽然问妻子道:“阿萝,你觉得楚王殿下怎么样?”

  阿萝疑惑地看了丈夫一眼,继续给他的夹板绑紧绷带,说:“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刘羡解释说:“我突然想,我眼中的楚王殿下,可能和众人眼中的楚王完全不同,你说说看吧。”

  阿萝把绷带绑完了,又打了个花结后,坐在刘羡身旁,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他是个好人吧!对朋友,特别是对夫君你,不是一直非常照顾吗?你得罪了贾谧,他帮你挡了祸,真是很难得呢!”

  刘羡点点头,对于阿萝来说,评价司马玮其实就是评价他作为一个上级好不好,从这个角度来说,司马玮确实是无可挑剔的。

  但这还不够,刘羡想得到的回答并不是这个,他想从一个更宽阔的视角来评价司马玮。

  故而换好药后,他没有如往常一样歇息,而是出了门散步,一面走一面沉思。

  不知不觉走到伙房,他看见侍女阿春正在烧水,于是停下脚步,呼唤她的名字,问道:“阿春?”

  “公子?”

  “你认为现在的楚王殿下如何?”

  “这……”阿春微微歪着头想了想,“有些不拘小节,但是心怀百姓。”

  “喔?你不觉得他滥杀残忍吗?他这个月可是杀了好几千人。”

  “杀人算什么?这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死,一场大雪,一次地震,就足以害死成千上万的穷人。而楚王杀的那些人,全都是吸人血的权贵,他也不是只为了自己而杀人,那些权贵留下来的庄园田地,他都分给了穷苦人家,奴婢都还籍成民,都已经做成了这样,还有什么可以苛求的呢?”

  刘羡点点头,他没有料到,平日看上去如此朴实的阿春,其实心里也有如此鲜明的爱恨,但这就是刘羡需要的回答。

  他思考了一会后,又接着在庭院里走,这次他路过了马厩,看见朱浮正在给食槽加麦豆,而翻羽马正低头大口嚼食着。

  既然遇见了,刘羡就又问朱浮说:“朱伯,我有事想问你,你认为,现在的楚王怎样?”

  “……”朱浮有些愕然,不知道刘羡为何问起这个。

  “我在思考,我继续跟随楚王行事,是为了小节,还是为了大义,朱伯,这么多年了,您一直是我的长辈,今天就给我出出主意吧。”

  朱浮听到这里,眼神凝重,他斟酌着回答说:“这是公子自己的事情,我哪里能有公子聪明呢……”

  “聪明也没有用啊,我就是拿不准主意,真是不太好选呐!因为我有些不认同楚王的做法,也不相信楚王能得到好的结果,但我又不想当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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