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庭汉裔 第22节

  与冰冷的手掌不同,母亲的背热得发烫,这种炙热让刘羡联想到燃烧,一种对自身生命的燃烧。

  躺下来后,张希妙的咳嗽并没有停止,而是缓了许久,脸上露出了不适的苦楚,刘羡关心道:“阿母,要不要歇一会?”

  希妙摇摇头,她说:“没什么大碍,你不用担心。”

  “可……”

  “就算有大碍,歇一会儿就会好吗?”

  这话语顿令刘羡沉默了,他只能坐在榻前,用力握紧母亲的手。

  看刘羡面容上心碎的神情,张希妙笑了笑,伸手抚平了孩子的眉头,轻声说道:“自古无不死之人,不亡之国,你老师教过你吧。”

  刘羡点点头,那是学史前的最后一课。陈寿带他游览古冢,告诉了他这句话,而他也从中领悟了人试图超越不朽的伟大。可当母亲病重时,他才意识到,这两者并不能劝慰人的情绪,人还是会因此难过流泪。可现在他必须克制自己流泪,因为他向母亲证明,自己是一个如她所说般,坚强得能扛起负担的人了。

  希妙感觉得到这股努力,她非常欣慰,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那你老师应该也教过你,故国因何而亡吧?”

  “教过。”

  “那你说一说。”

  刘羡整理思绪,回忆那段时间陈寿的教导,以及留下来的书籍,缓缓说道:“老师说,蜀汉之亡,责任主要在大将军姜维。他有两大过失。”

  “一过是他穷兵黩武,连年北伐。却无有帅才,武功虽然胜过郭淮、陈泰,但却不敌邓艾,不仅无力进取,还惨败段谷,折戟侯和。民生为之凋敝,国力为之穷耗。”

  “二过是他怀有私心,明知朝野百官对他不满,却仍不愿放权,私自领兵沓中,以致于汉中空虚,君臣相疑。这才使得有钟会率兵灭蜀的机会。”

  张希妙听到这里,一时有些恍惚,她喃喃道:“你老师是这么说的?”

  “是。”

  “那辟疾,你是怎么看的呢?”

  刘羡沉吟片刻,说道:“阿母,以我之见,老师说的有些对,有些错,至少在军事上,过于苛责了。”

  他顿了顿,见希妙露出鼓励的眼神,便继续往下道:“观看史书,之所以有人贬斥姜维为穷兵黩武,无非是认为,小国若与大国为敌,小国可以虚以为蛇,以拖待变,待大国露出破绽,再一击致命。这在历史中有相当的事例可以借鉴,诸如武王伐纣,勾践吞吴,乐毅破燕,都是如此。”

  “可这并不适用于汉魏之争。汉魏两国乃是社稷之仇,所谓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姜维视曹魏如仇雠,曹魏也一般无二,所以若不主动出击,魏军也会来进攻西川。后面北伐停止后,晋文帝便立刻筹划伐蜀,便是明证。相比之下,与其战于国境之内,不如御敌于国门之外,这并不需要过多指责。”

  “而姜维翻山越岭,以小博大,往往以一敌三,虽然有段谷这样的惨败,但竟也有洮西这样斩获数万的辉煌大捷,以致于曹魏一度打算放弃凉州,即使最后没有成功,也不过是因为国力悬殊,还能如何要求呢?而纵观姜维的几次战败,无不是受制于兵力、粮草,只能追求速战速决,这并非是他弱于邓艾,不识进退,只是没有别的办法而已。”

  等刘羡说完,张希妙沉默少顷,没有评价刘羡的看法,而是继续问道:“这么说来,你是不认为大将军穷兵黩武,但赞成他擅权夺柄,怀有私心咯?”

  刘羡想了想,点头道:“是,阿母,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为何?”

  “这是很明白的事,以小国敌大国,军国之事可以互有胜负,但内部一定要同心协力。”

  “蜀中的政局之所以恶化,就是因为出现了姜维与黄皓、诸葛瞻的党争,姜维身为全军领袖,对内不能团结同僚,又不愿放弃权柄,以致于上下离心,内外怨怼。结果竟然干出擅自率军离开汉中、屯田沓中这种事情,汉中防线因此而空虚,这才有了钟会大军率军南下,一举进逼剑阁的窘境。”

  “姜维身为大将军,被誉为无双国士,必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还是这么做,那不是有私心,又能是为了什么呢?”

  说到这,刘羡也有些口干舌燥,他也端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等待母亲的评价。

  张希妙微微点头说:“辟疾,你说得很好。”但她随即又否定说:“但有些事情,你不是亲历者,你老师也没有告诉你,有些道理,你还年轻,所以你考虑得还不够周全。”

  “不够周全?”刘羡一愣,随即低头聆听母亲的教诲。

  “我方才说你说得很好。”张希妙捏了捏刘羡的手,叹息道,“好就好在你知道,国家困难时该同心协力,该顾全大局。”

  “但这八个字并非是一个人能够决定的。每个人都只有一颗心,一双眼睛,只能想自己所想的,看见自己所能看见的,很难体会到他人的情绪。这是人的一层业障,有这层业障在,人与人之间就只能相互猜疑。”

  “你说姜维大将军应该团结同僚,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怎么团结呢?团结是需要代价的。”

  “当时朝中主张休兵的官员中,既有诸葛丞相之子诸葛瞻这样的清正官员,也有黄皓这种在朝中弄权的权宦,还有写出《仇国论》,在暗地里宣扬国家将亡、曹魏将兴的谯周,他们都主张放弃北伐,休养生息。辟疾,你说说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这……母亲提的问题一下将住了刘羡,让他不知该如何作答。有些事情,他处于旁观者,能一眼看清当事人的想法和计划,但是他很少把自己代入进去,设身处地去思考。现在母亲就给他提了这样一个难题,让他去做更好的解。

  刘羡斟酌长考后,才终于回答道:“既然朝局如此,就该效仿子产,宽猛相济,分而治之,不可一概而论。对于诸葛瞻,当适当休兵,缓和关系;对于黄皓,当力呈天子,正本清源;对于谯周,则要公开驳斥,排除朝堂。”

  张希妙看了刘羡片刻,展颜笑道:“你说得很好,大将军当年正是这么做的。”

  “在段谷战败后,大将军一连四年没有用兵,只是在汉中整顿防御,就是想与诸葛瞻缓和关系,但诸葛瞻不肯罢休,执意要大将军弃权致仕。”

  “而对于黄皓,大将军向你祖父当面痛陈力谏,希望斩杀黄皓,整顿朝纲,可你祖父不许。”

  “对谯周的驳斥更是由来已久,但谯周门人众多,资历极老,又是蜀中的经学大家,没有你祖父的支持,即使口舌上一时得胜,可始终无法将他排挤出去。”

  听到母亲的解释,刘羡有些愕然,原来姜维已经做了这些事,那事情怎么会是这个走向?是哪一环出了问题?当他开始反思之后,注意到了一个以往没有关注的问题,那就是祖父刘禅的态度。他开口道:“是阿翁对大将军有了猜忌?”

  “不是猜忌。”张希妙摇首,她对这个问题也同样感到无力,“这是……帝王心术。几十年来,你祖父厌倦了相权过重的现状,自从诸葛丞相死后,他就一直在削弱相权,从蒋琬到费,无不如此。等到了大将军主政的时候,你祖父已经完全掌握了朝政。但他无心治理国家,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而一味拨弄政治平衡,结果就是党争加剧。”

  “大将军到底只是臣子,没有皇帝的支持,如何团结同僚呢?可他身为臣子,又不像诸葛丞相,没有你曾祖昭烈皇帝的遗诏与信任,也就无法规劝皇帝。说白了,这本来就是天子的责任与负担,但你祖父却不愿意承担,朝堂百官又乐得争权。辟疾,你面对这种情形,该如何处置,才没有私心?”

  刘羡哑口无言了,从这个角度来说,天子如此昏聩,姜维若是放权,恐怕朝政也不会好转,甚至有愈发混乱的嫌疑。若自己真是一片公心,反而要确保大权在手,保护军队不受党争困扰了。

  如此说来,当他人都有私心的时候,就连一片公心,也变成私心了么?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哪怕是毫无私心,大将军也不得不做一些看似荒悖的事情。”张希妙在这里做了一个非常可悲的结论:

  “人生在世,要想像诸葛丞相那样私德无缺,不仅仅要做好自己,也要有好的运气,要遇到像你曾祖这样生死相托的皇帝。辟疾,你不只要看到人的所作所为,还要学会认识到,哪些作为是环境所迫,哪些是他们的真心。”

  “是。”刘羡知道,这是母亲再次劝自己原谅父亲,但他心中又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问道:“可我一直不懂,这些事情老师为什么不说呢?就算是避嫌,也不必到这个地步吧?”

  “不只是纯粹的避嫌,一是身为人臣,他要为尊者讳,不好过多责怪你的祖父。二是他欲要靠修史扬名天下,在仕途上有所发展,就必须要逢迎司马氏。大将军最后利用司马氏君臣猜忌,酿成大乱,是必然要抨贬的。三才是避嫌,因为他当过大将军六年的主簿,要表现较他人两倍乃至三倍的忠心,才能得到司马氏的重用,也没有什么好苛责的。”

  老师当过姜维的主簿?刘羡想起来初次拜师时,母亲拜托陈寿,确实说过这句话。

  但当时他不明白大将军和主簿是什么意思,现在他知道了,主簿是幕府的机要人员,非心腹不能担任。如此说来,姜维北伐时的那些军事策略,可能很多都经过老师之手。可正如母亲所说,这段人生已被他抛弃了,一点都不愿意提起。

  将自己的过往完全隐藏,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刘羡难以想象。

  张希妙对此则看淡了,她说:“也不只是他,我,你父亲,经历过成都之乱的所有人,都不愿回忆起那段往事。但不愿意回忆,恰恰说明刻骨铭心。”

  希妙把话题说回到最初的议题,又问道:“你现在再说说看,大将军避祸以后,魏军是如何行动的?”

  相关的内容,刘羡早就烂熟于心了,这次他不用再长考,而是直接说道:“我记得,是国中党争、汉中空虚的消息传到洛阳,钟会认为是灭国的大好良机,便说动晋文帝,紧急动员了十八万大军,兵分五路,两路包围姜维,三路进攻汉中。结果姜维率军突破封锁,抵达汉中,但钟会也占领了汉中大部分险要,使汉军无险可守,只能退守剑阁。”

  “嗯。”张希妙再次露出追思的神情,回忆道,“你父亲和我说过,大战前夕,其实大将军察觉魏军动向,向朝中请求援兵,但百官以为,魏军已经十年不进攻汉中,大概率是姜维挟兵自重的托辞,这才没有增派援军。”

  “等得知钟会二十万大军南下,接连突破汉中防线的时候,朝野百官几乎丧胆,他们都说,这是必死之局,大将军大概率会投降魏军,国家也覆灭在即了。没想到,汉中虽然丢了,但是大将军竟硬生生杀穿了重围!成都得到他赶赴剑阁的消息,几乎都不敢置信呢!”

  刘羡听到这里,开始想象姜维率军在崇山峻岭、数倍重围中一路疾驰野战的场景,不禁赞叹道:“确实了不起。”

  但他随即又叹道:“可魏军在无法突破剑阁,产生撤军想法之时。邓艾铤而走险,另出奇招,率三万将士走阴平小道,突破江油天险,突然出现在成都平原上,卫将军诸葛瞻率万人前来抵御,一时踌躇不前,导致关口尽失,只能与魏军野战。最后连战连败,最后全军覆没。”

  “卫将军诸葛思远……”张希妙闭上了眼睛,哀叹道,“他是个好人,但他没有才能,不仅远远不如他父亲诸葛丞相,甚至还不如你的父亲看得清楚,可偏偏却踏入仕途,成了你祖父制衡大将军的刀。但他确实是个好人,能够父子一起殉国,九泉之下与祖先再会,也可以说问心无愧了。”

  “诸葛思远这一败,可以说葬送了国家最后的精锐,包括我兄长张遵、黄权之子黄崇、李恢之侄李球……成都城只剩下最后万余人,但这些人都羸弱不堪,不能一战。”

  “当得知诸葛思远失败的消息,你父亲还有其余伯父都被迫回成都。但按照惯例,除了你大伯外,其他人只能在宫中橘柚园里等待,只要朝中下了决定,我们就必须接受。在等待的时候,你父亲和五伯刘谌非常愤慨,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说要为国捐躯,只要有一线生机,都决不能做亡国奴。但这样的人总是少数。”

  说到这里,张希妙一时沉默下来,再睁开双眼时,她回看刘羡,缓缓道:

  “辟疾,我不怕你笑话,当时我是怕死的。我本以为简单的夫妻生活将持续到天荒地老,但突然就要面临生与死的抉择,我根本不知所措。”

  “当时我看到橘柚园里走廊里正盛开的金色桂花,果林中即将成熟的累累硕果,闻着其间的幽远香气,这才知道活着有多么美好。人之所以常常轻视生死,就是因为他们距离死亡太远了。”

  “而我打量其余亲人的眼神,我知道,大家其实多是这么想的,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享受过幸福生活的人呢?

  “很多看似重要的东西,在活着的选择面前,根本不重要。所以在你祖父决定投降后,我虽和大家一样,都有悲伤的心情,也忍不住掩面哭泣,但我其实松了一口气,心想,就这么过去吧。做亡国奴虽然耻辱,但是天下分合,本也是正常之事,或许以后的日子并不那么坏。””

  在这里稍作停顿后,张希妙极罕见得露出了仇恨切齿的情绪,她握紧了孩子的手,仰望着不知何处的天花板,终于说道:

  “但很快,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活着并非是天生幸福的,而是注定痛苦的。这种痛苦,也彻底改变了你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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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追忆之亡国(5k)

  辟疾,你和我说过,在随你老师学习的时候,你学过信与义的道理,但你不是很明白,那些持大义牺牲自己来挽救信的人,到底怀着怎样的信念。说来其实很简单,其实那时候,对于有些生活,人是无论怎样也无法忍受的。

  你五伯刘谌就是这样的人,他平日里是一名谦和温雅的文士,但在听到你祖父决定投降的消息后,他无法接受,当即提了长剑就要冲到朝堂去。说要一剑杀了朝中的主降派,再领城中剩余军队,与邓艾决一死战。

  但真的冲到朝堂上,他一个人又能干什么呢?最大的主降派就是你的祖父,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杀了他的父亲,国家的皇帝。

  结果他也只能是大骂群臣一番,然后失魂落魄地回来。他对你父亲说:“六弟,国家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应该是君臣父子一起为社稷死战啊!不这样的话,如何去见大汉的列祖列宗呢?”

  你父亲便安慰他说:“五兄,我们去找大哥,再去劝一劝大人,还有挽回的余地。”

  你五伯则心灰意冷地说:“六弟,没用了,降表已经送出去了。”说到这,他突然又苦笑说:“黄崇、诸葛尚、赵广、张遵、李球他们都战死了,为国捐躯的将士更是不知凡几,昭烈的子孙现在反而要投降,先烈们的血,莫非就这样白流了吗?”

  当天晚上,你五伯就带着他的妻小到昭烈祠,相约赴死,血染祠堂。

  此事对你父亲震撼极大,当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等到全城万籁俱寂的时候,他反而坐了起来,闷闷地走到窗台前,看了两刻钟的星空。

  人在快乐的时候,看星空会觉得无比的欢喜,人在悲苦的时候,看星空就会空前的寂寞。我知道他是后一种,就起身打算给他冲碗茶汤,结果他突然一把拉住我的手,问我说:“希妙,你愿意和我一同殉国吗?”

  这话让我吓了一跳,抬头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当时夜色朦胧,房中没有点火,我看不清你父亲的脸,但他的眼神像夜空一样哀伤。我本来是不想死的,但看到你父亲那样心碎,我又想,我必须分担他的忧愁。

  于是我答应了。

  那天晚上,你父亲在房中立了你曾祖的灵位,然后拿了一把剑,说好先杀了我,然后自杀。我点燃蜡烛后,就在牌位前闭目等死。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白日里我还在为能够苟活而侥幸,眼下怎么能轻易下定决心呢?而当你父亲拔剑的时候,我其实一直在发抖,心中念着大兄的名字,希望一剑以后,我就可以直接看到他。

  可剑锋贴上了我脖子,却迟迟没有动作,只有风吹落叶般的颤抖。然后我睁开眼睛,发现你父亲在哭,他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他从来没有杀过人,实际上也不可能杀人。

  最后你父亲扔掉了剑,抱着我在灵位前哭了一宿。他对我说:“希妙,我是个懦夫。”

  我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只能不断拍他的背,后来我也会想,如果当时就死在成都,或许也挺好。

  第二天,邓艾的大军开进成都,你祖父抬棺自缚,领着我们一众宗室向魏军投降。

  从这时候开始,我们就正式是亡国奴了。

  我们本以为会得到极大的羞辱,没想到邓艾颇有古名将之风,他亲手解开你祖父的束缚,烧了棺材,并且赦免了我们。这让我们很是惊奇,还以为司马氏宽宏大量,但很快就哭笑不得的发现,这一切是邓艾自作主张。

  他不仅让我们住在原本的宫殿里,还擅自以曹魏天子的名义,上表你祖父为扶风王,命部下为益州刺史,各领州郡,自夸说:“诸位幸亏遇到了我,不然怎么能够善终呢?”又说:“姜维确实是有才能的,只不过是遇到了我这个天敌而已。”还同时征召蜀地百姓,打算在江水中建造船只,乘胜东下,攻灭东吴。

  我该如何评价呢?邓艾他确实是军事上的天才,但却是政治上的矮子。他立下了灭国之功,本来就是不赏之功了。竟然还自作主张,安置朝中官员,尤其说要封你祖父为扶风王这件事,要知道,连当时的司马昭都还只是晋公!

  更别说还打算灭吴,灭吴以后,他的功劳比晋公还大,要怎么封赏呢?他这样的做法,完全是自寻死路。所以很多人都暗地里嘲笑他。

  但他死后,该怎么办呢?我们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呢?我们都很茫然。

  到腊月的时候,我们听到消息说,魏军主帅钟会正在率军前来与邓艾会和,这时我们还在被看押,虽然吃喝无忧,可没有冬季御寒的衣物,所以钟会就派了人来送冬装。本来是平平无奇的一件事,但你父亲在衣物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匹写了字的信件,开篇写着:“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上面还盖了大将军的印戳。

  再读信中的小字,我们这才知道,原来大将军已经假降了钟会。

  他看出钟会与邓艾势同水火,司马昭又容不下钟会与邓艾,所以他打算借助钟会之力,先除去邓艾,然后消灭其余曹魏将领,而钟会没有嫡系,要掌握军队,也只能任由他摆布,这样就能够恢复大汉社稷。若计划成功实施,说不得还能乘势再次北伐,一举夺下关陇三州呢!

  但这不是大将军一人能完成的计划,他在信中说,他眼下长期在钟会身侧,并不能指挥军队,很多条件尚不成熟,等他除去邓艾之后,就再派人和我们细谈。

  我们得到消息后,一时震撼得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皇帝都下令投降,可麾下的将领仍然矢志复国,这是亘古以来都没有出现的奇事。战国时韩魏赵三家灭智,豫让为旧主智伯报仇,也不过是毁坏自己身体隐藏身份,以求杀死仇敌,这就传为千古佳话,但和大将军的所作所为相比,又何值一提呢?

  这样的贤臣却还要被皇帝猜忌,被同僚攻击,导致社稷因此倾覆,我们这些人真是羞愧地无地自容。你祖父翻来覆去地看大将军的信,沉默半晌,突然对你大伯说:“无论此事成与不成,我都无颜再见大将军了,这件事就由你去负责吧。”

  你祖父的意思很明白,要他像大将军一样矢志复国,他有自知之明,他做不到,只能让你大伯去做。但若是真成功了,他也无颜再做皇帝,就相当于变相地传位给你大伯了。

  大将军的动作非常迅速,过了大概四五天,也就是在景耀七年的正月初一,钟会突然抓捕邓艾,以谋逆罪名将他槛送京师,所谓的一代名将,最后还是倒在了自己老对手的手里。

  然后第二天,钟会就撤走了大部分看管我们的人员,还换来了几个我们相熟的侍卫,我们几乎可以在宫城里自由活动了。

  也是在那天当晚,有个宫女来宫中送饭时,在食盒里藏了一封,里面带来了大将军最新的计划:

  他已和钟会说好,在正月十五这一天抵达成都城,而后钟会会把所有的蜀汉旧臣、魏军军官召集到城中议会,而大将军的军队就留在城西的永平桥、长升桥二处。只要等军官召集之后,他逼迫钟会将其杀死,而城外的军队则乘势发难,夺下成都的所有城门,大局就定下来了。

  这个谋划的要点在于两处:一是大将军在城中能否顺利杀死魏将,钟会是否会听命于他,但事情已经进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我们只能信任他;二是谁来主持城外的汉军发难,毕竟城中召集军议,不只是魏将要前去,所有的汉军军官也要前去,否则就会令人生疑。而在军中无将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执行这个计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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