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庭汉裔 第139节

  在上党郝散起事造反的第三天,李盛在高都得到了消息。在匈奴人西奔之前,他按照刘羡的吩咐,他抢先进入沁水河谷,快马加鞭,三百里的路程,其中还有一百里的山路,他花费一天一夜就赶回了夏阳。这也确实如刘羡计划那般,给了他接近半个月的调度反应时间。

  但这半个月,刘羡诸事皆不顺心。他一面将消息上报到长安征西军司,一面通知周遭的所有郡县,提议他们提前做好防御,若缺乏兵力,就应该及时疏难。可结果是,他人微言轻,都没有得到像样的回应。

  孙秀大概是怀疑他另有图谋吧,又或者认为上党的乱子影响不到河东,军报上去就是石沉大海,根本没有任何音讯。周围的郡县令守虽然都相信刘羡的信誉,但前后顾虑重重,在征西军司的命令到达前,他们根本不敢负任何责任。

  结果就是,明明提前收到了消息,还让郝散打出了奇袭的效果,像绛邑、临汾这种户数过万的大县依然没于胡人之手。

  等到这一次紧急军报报到长安,孙秀这才着了急,立刻在征西军司内部调兵选将,商议对策。可这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而且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孙秀还需要数日时间来调动粮草,如此才能派出兵马来。

  故而孙秀又传信给冯翊太守欧阳建,令欧阳建先整顿冯翊郡内的兵马,一定要想方设法将匈奴人大军阻拦在河东,拖到征西军司援军到来。

  这个命令倒是传得极快,欧阳建收到军令时,也不过是在临汾陷落后的第三日。整个冯翊郡的郡县兵还是不少的,大概有三千人,可与即将到来的匈奴人相比,显然又是杯水车薪,该怎么做呢?面对孙秀这个不可理喻的军令,欧阳建可谓是头疼不已。

  也是在这个时候,刘羡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上书欧阳建,认为在现在的情况下,指望只靠冯翊郡自己抵抗后部匈奴,显然是痴人说梦。但情形到了这个地步,没有办法也要想办法,他愿意带兵奔赴河东,迟滞匈奴人的行动,为征西军司争取一些时间。同时,也可以为河东、平阳两郡的难民多争取一些时间。

  但这只靠夏阳县卒是肯定不够的,所以刘羡又找欧阳建要了四百轻骑,由冯翊兵曹掾蔡方带领,凑齐了一千人。然后带上了足用五日的干粮,终于踏上了河东的土地。

  看着眼下这尚且和平的龙门渡口。几名士卒们还在渡口上绑好船只上的缆绳。渡口边的芦苇与水一色,末梢在夏风中来回摇晃,好似海浪般壮观浩浩荡荡。刘羡看了一会儿,对左右的将士们说:

  “自从我就任夏阳以来,我们已经经历了很多大事,这才有了夏阳的太平光景。但现在,河东出了乱事,有很多人夜不能寐,寝食难安。我相信大家都知道一个唇亡齿寒的道理,我们虽不是河东人,但若今日见死不救,不仅我们的好日子回不来,以后若遭了难,恐怕也没人会伸出援手!”

  “今天,我带大家渡河击贼,既是救人,也是自救!我不会说奢望大家能够舍生忘死,但我希望大家能够知道,很多人的生死,都在诸位手上。望诸位不要辜负这份期望!”

  刘羡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包含着激动、悲悯与豪情,深深感动了左右将士。孙熹说:

  “县君,你放心。这半年兄弟们训练得好生辛苦,不就是为了建功立业吗?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后退呢?别看我们现在人少,但我知道,那些贼子更是乌合之众!”

  刘羡望着他轻轻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也深信士卒的士气高昂,必能以少胜多。而后他吩咐一个县卒把两杆旗帜立起来,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射过去。

  其中一面大家都认识,是标明身份的白虎幡。朝廷定有制度,四方军司各用不同旗帜来表明身份,西方用白虎幡,东方用青龙幡,北方用玄武幡,南方用朱雀幡,而京畿用黄龙幡。这杆白虎幡就是象征征西军司的意思。

  而另一面则与众不同,只见上面挂着一面赤底黑纹的两丈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其上的字体由雁书体构成,写着八个大字:“克危定难,扶安卫乐。”

  由于将士们很多人都不识字,所以刘羡特地在旗帜上采用雁书体。即字体中的一竖一横,一撇一捺,都如同一只只飞雁,继而让整面旗帜张扬起来的时候,看上去是大雁云集,极俱有飘逸之感。

  一旁的张固仰望这面旗,不禁感叹道:“好想法啊辟疾!大家都把安乐公这三个字当做笑话和耻辱,没想到你这么一写,不仅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你,竟然还别有一番韵味。”

  刘羡看着这面旗帜,心中也有万千感慨。安乐公这三个字,是司马昭赐予祖父的一种耻辱,也是对整个家族的印记。这印记让自己的父亲发疯,也让自己的童年里有相当多不快的回忆。

  但这印记是不可能抹去的,它是历史,已经发生过的事实,不管怎么样,亡国的屈辱史都不会消失。

  所以自从元服以来,刘羡一直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改写这三个字的意义。现在他立下了一面旗帜,就是昭告全天下所有知道安乐公的人,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把这种耻辱改写成光荣。

  就从现在开始。

  把旗帜高举起来后,整个队伍的气质确实有了很大的变化,可谓是焕然一新,好像天上有什么正在看着自己一样,每个人都下意识地把自己的脊梁挺得直一些,军容因此也变得更加齐整了。

  然后,在旗帜的指引下,他们终于开始向东开进。

  当这只旗帜与队伍穿过河滩,越过渡口后的两座小丘后,他们正式出现在河东难民的面前。现场的杂音顿时少了许多,这还是难民们第一次看到朝廷的官兵,虽然人数很少,但有着明确的组织,还有稳定的军心,这就足以给予他们一种心灵安慰了,因此也就没有了喧嚷和哭喊。

  这支骑兵的领袖是谁?大家现在转而在讨论这个问题。很多识字的人去打量旗帜,在这奇怪的雁书中分辨着其中的含义,不由都感到有一些奇怪。毕竟按理来说,应该直接打辖区旗帜,或者将领的姓氏,但这旗帜并没有。

  可他们还是很轻松地猜出了领袖的身份。毕竟在军旗上书写“安”、“乐”两字,还是太过突兀了。这确实是个耻辱的称号,但同样的,天下人都知道这两个字的归属,当然只会有刘备的子孙拥有书写这两个字的权力。

  刘羡其实有一点想错了,作为二王三恪,除去洛阳人外,这其中的光荣,远远不是一个皇帝的嘲笑就能抹煞的。

  在场大概有两三万人,在小丘之下,人多得令人发慌,而偏偏此时都在注视他们,骑士们都感有一些压力,在行军的同时也开始窃窃私语:

  “哇,好多人!他们都在看着我们哩!”

  “这些都是难民吧,居然有这么多吗?”

  “这只是第一波罢了,河东和平阳二郡有十万户人家,加上隐户和胡人,少说也有五十万人,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都立得端正些,在这时候,千万别丢了县君的脸面。”

  刘羡并没有打断部下们的议论,他认为这能够消解他们第一次上战场的紧张。事实上,他自己也有些紧张,当年他在东宫和人火并的时候,两边的人其实加起来也就一千人。现在想到自己要面对上万人,而且是作为领袖,他也在竭力战胜自己心中的忐忑。

  于是他也加入到和部下们的闲聊中。

  刘羡先问随行来的冯翊兵曹掾蔡方,说道:“蔡曹掾,你说匈奴人会打仗吗?”

  蔡方此前和刘羡并不相识,此时只是受了欧阳建的命令,暂时受刘羡差遣,所以他还是有些拘谨,徐徐回答道:

  “不好说,刘县君,按理来说,承平数十年,这些匈奴人应该不会打仗。不过他们平日总还是有些游猎的传统,所谓的战阵之术,本身也是从游猎中发展出来的,得益于此,匈奴乱兵应该也知道一些战法。”

  “由游猎发展的战法?会是什么样的?”

  “应该是那种依靠轻骑的速度优势,左右包抄,来回游射的战法。”

  “你的意思是,匈奴人应该擅长游斗,不擅长勇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哈哈,那正好。”刘羡指着自己的部下们笑道,“我的这些县卒啊,有很多是马贼归降过来的,既擅长游斗,也擅长拼命,看来至少不会是劣势了。”

  说罢,他转首看向薛兴,问道:“季达,你是河东人,可熟悉河东的地形吗?”

  刘羡的本意是想借闲聊,分析一下己方与匈奴乱军之间的优劣,然后从天时地利人和等方面来说明自己占据优势,继而进一步鼓舞士气。他找薛兴谈话的由头,就是打算从地利着手。

  不料话出口后,刘羡发现薛兴正望着一个地方愣愣出神,他顺着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山丘脚下的地方,可以看见一个车队正横亘在拥挤的人群中,而其中有两个青年人,正在远处对着薛兴挥手。

  刘羡拍了拍薛兴的肩膀,笑问道:“季达,这是你的家人么?”

  薛兴这时才反应过来,对刘羡回应说:“啊,县君,是,那挥手的都是我兄弟,在他们后面那辆牛车上的,就是我家大人。”

  “啊,那真是抱歉。”刘羡也朝那些青年人挥挥手,往后一看,果然又隐约看到一个老人的身影,似乎也望向这边,他转首对薛兴笑道,“看来啊,我不得不要让你学一次大禹,过家门而不入了。”

  “县君说笑了,这是军纪,也是为他们好,有什么值得道歉的呢?”

  话是如此说,可薛兴的神情有些沉重。显然这场大乱来得令他猝不及防,家乡遭灾更使他心中悲伤。

  当然,还有另一个理由,那就是他同时预感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薛兴本想着再在夏阳干满半年,就另谋前程,可那是为了避祸,本是很正当的理由,说出来也没什么值得羞愧的。但现在,河东大乱,许多百姓流离失所,自己的家人也被迫渡河到夏阳避难,许多亲朋都要仰赖县君,这就全然变成两回事了。

  仰望着身旁这面旗帜,薛兴想,若是自己再离开,恐怕就要变成忘恩负义之徒了吧。

  到时候,父亲和兄弟会怎么对待自己呢?一想到这点,薛兴就感到消极。可从另一方面来说,木已成舟,他难道还能放弃此前与汪万的约定吗?

  前程与道德,时代与个体,价值与归宿,他心中纠结着这个事情,反复衡量得久了,再次对未来感到迷茫。

  而刘羡看出薛兴有些心事,但也没放在心上。在这个年头,不只是薛兴,所有人都会有自己的心事。作为领袖,他应该做的,是用自己的行为和意志来打消部下们的迷茫,故而也不逼问。

  踏过丘陵后,刘羡挥鞭快速乘马向前,领着一干人等继续着自己的这第一次征程。他需要迅速地确认后部匈奴的近况,只有这样,才能决定接下来该采用什么样的对策。

  这天气看起来随时会下雨,所以他们必须得抓紧时间。在越过第一波难民所在的山谷后,他们紧接着越过了汾阴城,一路往东,路上不时可见拖家带口的难民,肉眼可见地能预测道:

  接下来的龙门渡,可能会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拥挤时期。

  这仅仅是战乱的前奏,刘羡也忍不住回看自己扬起的旗帜,对自己默默道:刘怀冲,希望你对得起这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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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遭遇战(4k)

  在越过汾阴后,原本就阴沉的天气愈发沉闷了。

  刘羡派人到汾阴城里通报消息,希望在自己前探的时候,汾阴县能稍稍帮助夏阳,承担维护渡口西岸秩序的责任。毕竟他把县里所有的县卒都带了出来,夏阳那边只靠县吏来维持安稳,几乎是不可能的。

  汾阴令的回复是同意,那刘羡最后一丝后顾之忧也没有了,他们沿着汾水一路向东。

  虽说河东也是著名的平原富庶之地,但在汾水左右,依然有典型的关中地形特征。那就是时不时可以看见如龟壳般隆起的大山塬。山塬上亦是平坦可耕种的良田,但却相互割裂,互不统属,就像切成一块块然后散乱在地上的碎布一样,让人眼花缭乱。而汾水河谷夹在这些山塬中间,窄处六七里,宽处十余里,加上漕运之利,就成了天然的运输通道。

  而刘羡率着骑队奔跑在这河谷大道上,看到的景象令人触目惊心。

  越往东走,可以看到的难民越多,一开始还只是三五成群,但走过十里,看到的就成了十余人结队迤逦,再走二十里,就变成连绵不绝的人潮了。

  人潮中的情形比刘羡想象得更坏,成群结队逃难的人还好,他们至少都带了些基本的吃穿用度,还有些人有车马。但在人潮的难民们,多半是散着出来的,老弱妇孺不在少数,根本是随大流被裹挟着走,但其实手中却是空落落。看得出来,有些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吃饭了,身上的衣衫也被扯烂了。

  就是有少部分人赶着牛带着米面,此时也根本不敢停下来生火,害怕一停下来,就会有无数双饿得透出苦水的眼睛亮起来,对着他们抢夺。事实上,也可以从路边一些人的哭喊声中推断出,已经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而看到刘羡率着军队从旁边经过,这些难民们顿时像看到救星一般,如浪潮般迅速围了上来,一边围一边喊:

  “大人,救命呐!大人!”

  难民的声音就像是密密麻麻飞过来的箭矢,顺着风击穿了刘羡的心防。可刘羡身上只带有五日的干粮,哪有什么救济赈灾的能力呢?他硬起心肠,令部下们加快速度,把难民们驱赶开,只是说:“再坚持坚持,到河西就有接济了。”

  在难民们失望和仇恨的眼神中,刘羡有些如鲠在喉,但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把骑行的速度略微降下,往山塬脚下开去,如此与难民们的队伍稍稍错开。

  而后他问一旁的张固说:“阿田,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

  张固茫然地摇摇头,这让刘羡有些失望,他准备转首去问李盛,不料薛兴先说道:“我也觉得有些不对。”

  “哦?季达怎么看?”

  薛兴说:“临汾失陷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五天时间,临汾距离汾阴足足有两百里。如果是正常的速度,今天应该只是有少量难民赶到罢了,但我们这一路走过来,遇到的恐怕有五六万人了,这难道是自发能够形成的人潮吗?”

  李盛闻言,也立刻赞同道:“我也这么想,看来应该是乱军在有意识地驱逐难民。”

  张固有些疑惑,问道:“那他们意图何在呢?”

  刘羡回答道:“很简单,用难民拖垮我们在渡口的秩序,到时候他们可驱赶难民,以难民为盾牌,抢占渡口,我们要么连着难民一起拒之对岸,要么就只能放弃渡口,让他们过河。”

  这句话一说出来,顿时在骑队中引起了不小的紧张。毕竟这也就意味着,可能不久后就会遭遇匈奴人,而且不知道有多少数量。他们并没有与之交手的经验,心中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不安的。

  更为糟糕的是,雨终于开始下了。本来以为要来的是一场大暴雨,没想到来的是一场碎雨。不到半日的时间,道路就变得泥泞不堪,行军的速度大大降低。刘羡本来想的是行军一百里,但今天看来,顶多也就走八十里。而且也不知道会在何时遇到匈奴人,这样思考下来,刘羡做了一个决定。

  他对薛兴和李盛说:“季达,宾硕,如今这个情况,赶路是赶不上了,你们两人不妨领四百骑到旁边的山上,我们在山下,如此一来,无论遇到什么人,也好相互照应。”

  “等再走一个时辰,我们就找个野外的乡亭,在那里过夜休息。”

  就这样,原本就不多的骑队分为两部,大家带着斗笠和蓑衣,在淋淋的雨声中继续往东走。刘羡边走边打量地形,他们现在在汾水的南岸,距离山林大概有数百步,泥土非常湿润,马蹄在上面会留下清晰的蹄印,对岸仍然可以看到那些毫无精气,形容衰败的难民们。

  他们其中有很多人,其实还并没有到一个走投无路的地步,但所有人的精神面貌都衰落到了一个骇人的水平。这是因为淋着雨的缘故吗?还是因为他们的平静生活被打破后,丧失了对未来的信心呢?

  这个时候,一阵风从前方吹过,雨点像飞来的箭头顺风而来。人们用手压住斗笠,或者遮住额头。前方隐隐约约有数点黑色的东西在雨水中快速地飞来,掠过人们的头顶,翅膀快速拍打空气的声音当头罩下,惊得马上的骑士一缩头。

  “是乌鸦!”吕渠阳看清楚飞来的东西,它们正随着风雨向远处遁去。

  无缘无故,为什么会有乌鸦从对面飞过来?刘羡心中警觉,他伸出手示意身边的人停下,同时也用旗语示意后方的骑士停下。而后他令身边的二十骑随着他快步向前,去端详前面的情况。

  果然,在雨幕中,他察觉到难民的队伍也乱了起来,而且原本平静的河滩,开始出现一些大声的喧哗,即使隔着数里,也能隐隐察觉到不对。

  大家的心一下子悬起来了,他们只有一千轻骑,前方如果是大队敌人,该怎么办?他们并没有想过,在渡过黄河的第一天,就会遇到敌人。而眼下看起来,双方相隔的距离,仅仅只有四五里,中间隔着一道难民组成的人流。等到人流阻断,就是两者相遇的时刻了。

  很快,那些后方被驱赶的难民们终于露出了一个空隙,天上的雨水依然簌簌地下个不停,骑士们已经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弓,紧张地向前方张望。

  果然,汾水北岸百余丈外,也有一群浑身湿漉漉骑着马的骑兵,他们也在惊异地望着前方,显然也是刚刚发现刘羡一行。他们头上同样戴着斗笠,但身上披着的是去毛的羊皮披风,脚下是鹿皮靴子。他们座下的马,不少都留着较深的毛,总体来说都比较瘦,马鞍也很破旧了,上面大多挂着箭壶和皮桶。

  刘羡在这个距离,甚至可以看见为首之人的脸了。他高高的颧骨煞是扎眼,黑瘦的面颊下,一双细眼放出的眼光亦有惊疑之色。因为雨水的缘故,上嘴唇和下巴的胡子都皱成了一缕缕的。

  “是贼军!”不知是哪个人率先叫了起来。

  听到遇见叛军,骑士中的新兵都不免紧张,一时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但那些马贼出身的老兵则毫不慌乱,他们一边打量着远处的匈奴人数量,一边则做着列阵的打算。

  孙熹已经做出了判断,他对刘羡说:“县君,对面的叛军大概也就一千人,应该只是一小部分前哨,我们是打还是不打?”

  刘羡不动声色地低声道:“我们双方现在隔着河,他们也不敢妄动,先说句话,诈诈他。”

  说罢,孙熹立刻就跑马道河岸边,对着对岸的匈奴人喝道:“对面的听着,我们是征西军司的人马,听闻有贼子作乱,特来征讨!你们是何人?若是寻常胡人,立马放下武器,过来投降!若是贼子,那就拿出弓矢,前来决一死战!”

  对面匈奴人当然不会投降,但听说来的是征西军司的人,他们也有些胆怯,毕竟各大军区之中,征西军司的军队是公认的最精锐。中间有两人并辔交谈耳语片刻,似乎是一个首领在和随从谈话。

  他们谈论了片刻后,耳语的两人突然分开,那个可能是首领的人没有动,另一个突然策马出阵,朝着孙熹奔来,进入射程,他勒马说话,用的是标准的汉语。他说:

  “大家都是讨一口饭吃,何必相互为难呢?我们本不过是上党良民,不过是被人逼到走投无路,这才要去朔方投奔亲友罢了!无意在此盘旋。你们硬要打一场,我们也不怕,只是我们听说,征西军司的孙秀也暴虐至极,你们为他卖命,若是死了,真的心甘情愿吗?!”

  他说的话还是挺有道理的,但显然,战场上没有人指望道理能说服人。他话音刚落,本来背着的弓就已经快速地握在了他的左手,而右手上不知何时早就攥了一支箭。右手一勾弦,箭就搭上了弓。

  但刘羡警惕性已拉到最高,他在看孙熹出阵的时候,就把弓箭伏在马鬃上了。看见对面的人抓弓拿箭,他闪电般抬手搭箭拉弓,就在对方弓弦拉开的瞬间,他的箭嗖的一声飞出,正中那人的右手掌。那人闷叫一声,把弓丢在地上,箭头插进了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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