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刑士望着跑去搬运黍酒的绛服游侠儿,咽了咽口水,一脸的羡慕。
却也只能羡慕。
他们是刑徒,能够吃饱饭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哪里敢奢望喝酒。
“赵过。”
郭解看到赵过一脸的渴求,笑道:“你带着几个驰刑士同去搬酒,驰刑士五人一锺,今天高兴赏给你们酒喝。”
驰刑士先是一脸的呆滞,随后一个个跪在地面,不停的用力磕头。
“砰!”
“砰!”
“砰!”
等到驰刑士起身,脑门一片淤青,磕头使出很大的力气。
不仅是因为能喝酒。
驰刑士连狗都不如,时常遭到打骂,甚至被官吏羞辱致死。
恍惚间,驰刑士有种感觉,郭解看待他们的眼神不同。
把驰刑士当人看。
绛服游侠儿和驰刑士席地而坐,围绕着郭解的白布盖车围坐成一片,一只手里端着粟米、粗麦饭,另一只手端着陶制酒碗,热切望着站在车上的郭解。
郭解继续说道:“任何人傅籍在金城闾里,只是里民,杀一名匈奴人割下首级,便能晋升一级。”
他设立的代舍宾客、幸舍宾客、传舍宾客等九级制。
借鉴了秦朝军功爵的晋级制度。
下等传舍宾客,需要一颗匈奴人的脑袋。
杀两人,再次晋升一级,是为中等传舍宾客。
杀三人,继续晋升一级,是为上等传舍宾客。
就像股级干部提拔科级干部是一个坎,科级干部提拔处级干部是个天堑。
传舍宾客晋升幸舍宾客,同样是个坎,不再是单单杀人晋级。
“幸舍宾客已经是掌管五人的伍长。”
郭解说道:“一伍里卒,得首级三级以上,盈论,晋一级伍长。”
传舍宾客的上、中、下三等皆是里卒。
按照汉廷的军制,五人一伍,十人一什,五十人一队。
百人一屯,五百人一曲,两千五百人一部。
传舍宾客对应伍长、什长、队率。
代舍宾客对应屯长、曲长、校尉。
里卒晋升伍长,不再是单人杀死的匈奴人。
郭解依照秦军不更晋升大夫,设立了传舍宾客晋级幸舍宾客的条件。
不更得首三十三级以上,盈论,赐爵一级。
不更作为屯长率领士卒杀死三十三名以上的敌人,达到盈论,才能晋升大夫。
其中有个苛刻的条件。
盈论。
盈论说白了是不能亏。
需要盈利。
去掉己方阵亡的士卒,获得三十三个以上的首级,不更才能晋级大夫。
传舍宾客晋升幸舍宾客,也需要盈论的条件。
一伍得到的首级三个以上,看似简单,有了盈论的条件便带来不小的难度。
去掉阵亡的里卒,杀死三名以上的匈奴人。
累计杀敌最多的里卒晋升伍长。
随着张骞驾着敞车运来一人高的山石,勒石立表,得知郭解说出杀匈奴人晋升的章程,再次回去运来一块山石,同样是刻字立在闾门口。
一左一右。
驰刑士望着赤膊上阵的张骞,不停的篆刻青石,一个个激昂不已的议论起来。
底层人不怕困难。
就怕阶级固化,没有一条往上爬的道路。
金城闾里,已经成为驰刑士最向往的一片膏腴沃土。
第49章 二牛一耦
祭春过后,立春牛。
金城闾里修筑完成,第一次立春牛,从郭解到里民都很重视首次的迎春立春牛,也是河左田地的第一次开垦。
早食(8:15~9:00),郭解穿着青衣,头戴青帧(zhen),旁边树起青幡,把土做的牛和耕人放在闾门外,告知里民耕田的时节已经来临。
土制的耕人有男女二人,一人手里握着耒(lei),一人拿着锄头,有着率下劝耕的目的。
郭解带着迎春的里民朝着田地走去,来到田埂,一名头戴青巾、身穿青衣的童男从田地走出来,众人朝着他行礼。
这趟前往河左,没有童子跟随,方圆数十里又渺无人烟,郭解叫来堪称是农神的赵过装扮童子。
没有谁比赵过更适合春天使节的象征了。
“耕田!”
郭解高呼一声,拿着耒翻耕土地,瞧着绛服游侠儿傅籍金城闾里的一百里民,数百驰刑士热火朝天的开始耕田,说不出的心潮澎湃。
他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五百亩,望着河左广阔无边又荒无人烟的膏腴土地。
独属于他一人的沃土。
种田生活正式开始。
河左将会一步步成为郭解的门阀庄园!
张骞、卫广、义纵等所有人都加入激动人心的开垦田地,一个个满脸喜色,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宽阔的大河,又看一眼广阔的河左沃土,抡起耒、耜(si),奋力开垦。
汉人总是对种田有着极大的热衷。
对于脚下的土地有着别样感情。
立春牛过后,冰冻的田地开始变得松软,敞车拉来的翻耕农具耒、耜、锸(cha),整地覆种农具檀、耙(pa)、(fu)、耱(mo)。
一一分发下去,每户里民都有一套。
再次引起驰刑士的羡慕,他们皆是平帻庶民出身,种过田,家里通常只有一两个耒、耙。
在金城闾里傅籍的里民却有耒、耜、檀、耙等等成套的农具,闾里内有单独的屋舍,臼、釜、甑等炊具一应具体。
简直是驰刑士梦里的神鬼生活。
待到明天赶回长安,驰刑士把金城闾里的见闻说给一起劳役的其他亭犴驰刑士,不知又要引起多少驰刑士的轰动。
“郭君。”
籍少公跟着郭解走在开垦的土地间,忧虑道:“你当真决定,每亩地的地租是十税一?未免太低了,豪强的地租可是十税五,拿走一半的黍粟。”
正在开垦田地的金城里民,竖起耳朵,听着一言决定他们生存的交谈,听闻郭解收取的地租是十税一,全是一脸的惊色。
太低了。
豪强的地租是十税五。
郭解正色道:“金城闾里终究是边塞,与匈奴只有一河之隔,长城都在金城闾里的二百里外,想要吸纳大量的人口,就要把此处打造成塞上长安,膏腴沃土。”
朝廷的赋税是三十税一。
十税一看似重了,实则很轻。
金城闾里看似是闾里,其实是一座门阀庄园,所有田地属于郭解。
里民租种郭解的田地,只需缴纳十税一的地租,其余所有赋税都会免除。
朝廷的赋税不止三十税一的田租,还有刍税,税,以及口赋。
口赋又分为口钱和算钱。
虽说比起清代的正税以外,加征折色火耗、厘金捐税、草捐、芦荡捐等等苛捐杂税,严重到拔根草都要交税。
汉代庶民比起清代屁民的日子好过很多,却也是维持个生计。
郭解只收十税一的地租,其他赋税不需要缴纳,即便金城闾里是个边塞,对于平帻庶民便有了很大吸引。
金城闾里背靠皋兰山,遇见匈奴的大股骑兵直接逃进山窝,比起狄道长城更加安全。
里民知道。
外人不知道。
数百驰刑士回到长安热衷于说出金城闾里的见闻,驰刑士不管信与不信,等待服役结束,总有人豁出去一条命,谋求个生计。
驰刑士反正一无所有,不如去边塞搏个活路。
郭解正是需要有胆气的人,编入里卒,全是一等一的精锐。
“只是.”
籍少公是主管金城闾里的里吏,忧虑道:“养私兵不比汉廷养正卒,汉廷除了田租以外,还有渔税、市租、工税等等征收商贾百工的各种赋税,三十税一便能养活大量戍卒。”
“金城闾里只有地租。”
籍少公正色道:“倘若地租按照十税一征收,每亩地只能征收二斗多的粮食,养活一名宾客里卒至少需要一百亩田。”
一百名宾客里卒需要一万亩田。
一笔庞大又惊人的数目。
郭解叹了一口气,他何尝不知道税基少,只有农业税一种,不像朝廷还能征收商业税、关税等等大税,当然不愁较低的农业税就能养兵。
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税高了,无法吸引人前往金城闾里。
税低了,又养不起更多的里卒。
“哎。”
籍少公也是重重叹一口气:“别无他法,只能加租子,不说八十亩养一,最少也要九十亩养一。”
即便加税,也只能增加到八九十亩养一个里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