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解解下蹀躞带,十二枚青铜符节叮当坠地:“太子卫队已扮作盐商埋伏南岸,但需武库令的手令才能调用大黄弩。”
“手令在此。”卫广撕开深衣内衬,染血的帛书上盖着武库令印,“按《戍律》'非常之时,三公可调郡兵'。”
他忽然将帛书一角浸入灯油,“只是这火漆印.”
安国少季突然挑开窗栓。
晨雾中传来车銮铃,金丝车帷上“卫”字若隐若现:“夫人车驾已经出发了。”
灞水方向忽起惊雷。
卫广的削牍刀在舆图上划出深深沟壑:“南岸峭壁有处废仓,按《效律》'官仓损毁当值者赀甲'。”
刀尖戳破仓顶标记,“若让大黄弩从那里发射.”
“不够。”郭解将虎符掷入火盆,“董偃在河道埋了膏油。”
他扯开驿丞的蹀躞带,二十枚火折子散落一地,“膏油遇水即燃。”
晨光刺破窗纸时,驿站马厩响起嘶鸣。
安国少季指着舆图某处:“此处芦苇高过车辕,按《田律》'刍稿高过丈者斩'“麈尾扫过一片空白,“但若藏二十具大黄弩”
灞水的涛声里,三人最后的笑声混着《二年律令》简册的翻动声。
当郭解的马蹄踏碎驿站门槛时,卫广正用血在墙上画出灞陵渡的每一处。
东渭桥。
郭解的马蹄踏上桥面时,董偃的二尺剑正在青铜弩机上敲出清脆声响。
三十具蹶张弩卡在桥栏雕花间隙,淬毒的箭簇映着郭解红绦鱼鳞甲的寒光。
“郭大夫的肋骨可还疼?”董偃皂色深衣上的金线朱雀随笑声颤动,“当年在轵县,你蜷在雪地里咳血的模样,可比现在这副英雄嘴脸有趣得多。”
郭解环首刀鞘轻叩桥面青石,震落嵌在石缝的膏油:“董谒者倒是念旧。”
他靴尖碾碎硝石,膏油味混着河风扑面,“连埋膏油的位置都和当年劫盐船时如出一辙。”
董偃忽然扯开左袖,小臂上狰狞刀疤如同蜈蚣:“拜你所赐!”
二尺剑尖挑起灞水浪花,“不过这次,我要烧的可不是盐船。”剑锋指向桥下浮动的猪脬,“三百斤石膏油混着鲸脂,足够让整座东渭桥飞上天!”
“就像三年前你在轵县仓做的那样?”郭解突然甩出半截焦黑木简,简上“窦氏盐引”的朱砂印文残破不堪,“可惜这次少府监的文书。”
他靴底猛踏桥面,震起暗仓里的麻袋,“装的是浸透火油的芦苇!”
董偃的笑声戛然而止。
弩机转动声里,郭解踢飞的麻袋在半空裂开,干燥的芦花如雪纷扬:“陈阿娇没告诉你?”
他环首刀鞘戳穿飘落的芦絮,“少府监昨夜就被武库令查封,你那些火油。”刀尖突然指向南岸废仓,“全换成了渭桥令夫人送的胭脂水粉!”
“住口!”董偃的二尺剑劈断桥栏,碎木溅入激流,“你以为靠卫广那点私兵就能翻盘?”
他忽然扯开衣襟,心口纹着灞陵渡全图,“十二处暗哨,三十具大黄弩,我要让卫子夫的车变成灰烬。”
郭解突然甩出半枚青铜虎符,符身“渭水都尉”的铭文正卡在董偃图上标记的漩涡处,“陈阿娇没教你?”他靴跟重重踏在虎符裂口,“偷来的兵符,连调遣民夫都不配!”
河风骤紧,董偃的玉冠被吹得歪斜。
他忽然狞笑着举起火折:“那便同归于尽!”
火光映亮桥底密密麻麻的猪脬,“就让《贼律》'谋逆者焚尸'的条款,给你我做个见证!”
郭解却抚掌大笑:“董谒者不妨低头看看。”
他环首刀鞘突然敲击桥柱,声波震碎最近的猪脬。
涌出的不是黑膏油,而是混着胭脂香的白垩粉,“你安插在渭桥令身边的郑夫人,昨夜可是在安国少季榻上,亲手调换了火油配方。”
河风卷着白垩粉扑在董偃脸上,将他皂色深衣染成惨白。
郭解顺势踢起桥面碎石,青石撞在弩机望山上迸出火星:“当年,你为了一己私欲,火烧粮仓,害得三百戍卒眼盲,他们现在还在渭水码头唱《黍离》呢!”
“那帮贱民!”董偃二尺剑劈断弩弦,蚕丝弦缠住飘散的白垩,“当年若不是他们看到私运铁器”剑锋突然转向郭解咽喉,“就像你现在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郭解环首刀横架,刀刃与二尺剑擦出火花:“你指这个?”
左手突然甩出半幅帛书,灞陵渡布防图上的朱砂标记正在渗血。
董偃瞳孔骤缩,剑势陡然凌厉,剑风扫落郭解半片护甲,露出心口狰狞的箭疮,“当年就该让游侠儿再偏三寸!”
“三寸?”郭解突然扯开衣襟,“你安插的游侠儿王信,上月刚在骊山铁矿被乱石砸断脊梁。”
他刀背拍碎桥栏暗格,滚出的青铜箭簇刻着“偃”字,“他临死前说,你最喜在箭上刻名?”
董偃后跃,皂衣下摆甩出膏油罐:“那便让你尝尝刻名的滋味!”
膏油罐在半空爆开。
郭解旋身劈斩,环首刀在烟气中划出银弧:“轵县的老把戏!”
刀风卷着铁片钉入桥柱,每片正卡在布防图标记处,“卫广已经调遣兵马过来!”
董偃的二尺剑抵在桥栏上,皂色深衣下的青铜错金带钩泛着冷光:“郭解!你以为轵县那场火只烧了粮仓?”
他剑尖挑起暗仓中的铁犁碎片,“这些熔成箭镞的生铁,本该铸成农具分给三辅农户!”
郭解环首刀鞘重重叩击桥面,震落暗格中的焦黑银锁:“当年你为私吞铁料,连轵县里正的印信都敢熔了重铸!”
刀尖挑起锁上“李”字铭文,“李翁悬梁前托孤的襁褓里,可还裹着你亲笔签押的契券!”
“契券?”董偃玉冠下的青筋暴起,“那老东西的孙女如今在长门园浣衣,倒是比你识趣。”剑锋突然指向桥下浮动的陶瓮,“她亲手调的鱼膏,此刻正浸着你的命数!”
河风卷着腥气扑面。
郭解靴尖碾碎青石缝中的铁渣:“某倒要谢你,当年那场火让我看清。”他扯开衣襟,心口箭疮旁赫然烙着“私”字,“这烙铁印,还是你从轵县铁炉抢来的官印!”
“官印?”董偃癫笑着撕开左袖,小臂疤痕扭曲如铁水流纹,“你断我财路那夜,这烙铁本该印在你脸上!”
他突然甩出半枚残缺的“轵”字铜符,“三百车生铁换来的金饼,足够买下半个渭水渡!”
郭解刀尖挑起铜符残片:“买下渭水?还是买通少府监的工官?”
他劈开桥柱夹层,成捆的箭杆倾泻而出,每根都刻着“河一工官”的暗纹,“你改农具为箭镞的勾当,连陈阿娇的妆奁钱都填不满!”
“住口!”董偃的剑锋在桥栏刻出深痕,“若非你在轵县多事,此刻长安武库的弩机都该姓窦!”
他忽然扯出半幅帛书,灞陵渡布防图下压着少府监的朱砂批文,“看看这'代耕为械'的官牒,盖的可是丞相府金印!”
郭解突然大笑,震得桥底陶瓮嗡嗡作响:“好个'代耕为械'!”
他甩出串五铢钱,钱孔穿着染血的麻绳,“这麻绳是轵县农户上吊用的,绳结数目恰与你私吞的铁车数相同!”
董偃的玉冠在河风中摇晃:“愚民懂什么?关中三十六冶,哪处不熔农器铸兵?”
他剑尖突然指向西南,“未央宫北阙的铜马,熔的是高祖时的犁铧!”
“所以你把熔犁的炉渣填进渭河堤?”郭解刀鞘猛击桥墩,青灰色渣滓簌簌而落,“去年秋汛决堤,淹死的农户手里还攥着断犁。”
他突然劈开暗仓,数百片犁头碎片叮当坠河,“他们的冤魂,正等着帮你数金饼呢!”
对岸忽起埙声,盲眼老丈的《黍离》随风飘来。
董偃的剑锋微微发颤:“成皋冶的匠户如今在长门园吃香喝辣,倒是你.”
他忽然阴笑,“卫子夫车驾的青铜轴,用的还是我熔的轵县铁!”
郭解环首刀突然插进桥面,刀身映出东南方扬起的“卫”字旌:“那青铜轴里掺了三成你私吞的铁渣。”
他靴跟碾碎暗仓中的箭模,“少府监的验伤簿上,可记着'铁质不纯,弯折三度即裂'!”
残阳如血,董偃的皂色深衣在暮色中似一团化不开的墨。
桥下浮沉的陶瓮突然接连爆裂,白垩粉混着胭脂香漫过朱雀纹桥栏。
“闻到了吗?”郭解刀尖挑起一捧白垩,“这是渭桥令夫人调香用的铅粉。”
第173章 黑幕
这时,一支代国骑兵路过东渭桥,暂缓了双方的剑拔弩张。
灞水支流的冰棱刚开始消融,东渭桥头的柳枝已抽出嫩芽。
待到代国骑兵离开东渭桥。
郭解将两口环首刀交叉缚在背上,刀柄错银的螭纹正抵着后颈皮肤。
他俯身抓起把湿润的河沙,砂粒从指缝漏下时,桥面传来牛车木轴特有的吱呀声。
卫广用鹿皮擦拭着十石弓的牛角弭,弓弦在晨雾中凝出细密水珠。
他忽然按住三棱箭簇,青铜箭杆上倒映出桥西升起的烟尘。
那是上百双麻履踏过解冻田垄的动静。
“来了。”郭解吐出嘴里的甘草根,汁液在齿间泛起苦味。
他反手解开辎车上覆盖的苇席,二十具蹶张弩在晨光中泛着桐油光泽。
这些从武库紧急调拨的重弩,牙发处还留着少府工官的朱砂标记。
卫子夫的车刚驶上桥面,对岸林间突然惊起寒鸦。
董偃的赤车盖率先刺破薄雾,金箔包裹的车轼在朝阳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身后八百戍卒踏着杂乱的步伐,皮甲上的盐渍显示这是从河东郡急调来的郡兵。
“放渠答!”郭解挥刀劈断绳索。
预先悬在桥栏的棘木滚石轰然坠下,将先锋戍卒砸入未化尽的冰河。
惨叫声中,卫广的鸣镝已穿透三名弩手的咽喉。
箭杆中空的孔洞在空气中撕出凄厉哨音。
董偃踹翻驭手亲自执辔,驷马战车撞飞溃兵直冲车。
他手中丈骑戟横扫,戟枝小枝却勾住了桥栏垂下的柳条。
郭解抓住这瞬息破绽,环首刀掷出半月弧光,左刃斩断戟杆,右刃劈入战车右骖的脊梁。
疯马拖着半截车辕栽进河滩时,卫广的连珠箭已点杀七名持钩镶的甲士。
但更多的戍卒架起龟甲盾阵,武钢车顶的牛皮在盐卤浸泡后硬如铁板,箭簇撞上竟迸出火星。
“换火矢!”郭解踹开滚烫的弩机。
卫广扯下车帷幔浸入鱼脂罐,火箭掠过盾阵上方,点燃了武钢车中暗藏的干茅。
那是董偃为焚毁车准备的引火物。
浓烟中突现二十名持斩马剑的死士,这是陈皇后从长门宫调来的私兵。
他们褐内衬的纨帛在厮杀中翻卷,露出未央宫织室的独有纹样。
郭解双刀绞住最先突刺的剑锋,旋身时刀背铜环砸碎偷袭者的颧骨,反手刃挑开第三人裆甲。
这是他在河东盐场学会的阴狠招式。
卫广的弓弦已崩断两次,虎口渗出的血染红了柘木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