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马厩外骤起犬吠,三辆轺车驶入驿馆。
驾车盐吏袍角沾着解池赤卤,辕马蹄铁烙三角徽记。
郭解弹指射出盐粒惊马,趁乱摸近车厢,硝石混松脂的刺鼻味扑面而来。
此乃武库兵械防锈膏的气息。
雾气漫过街巷,盐车拐入盐监属吏私宅。
郭解伏于庑房屋脊,见属吏正将简册投入焚炉。
卫广狸般翻入院落,炉中残简焦痕尚存“建元三年元月,贿北军使者盐千石,辟匈奴商道”字迹。
郭解急扑抢救,掌心触及焦简背面金箔。
属吏咬碎槽牙毒囊,尸身倒向未燃尽的简册,七窍涌出的黑血浸透“六月丁未,少府匠人二十,伪修灵台,实铸弩机于丙字仓”的密文。
晨光刺破云层,金箔密卷显出血指印与钱粮往来:盐产四成虚报为耗损,经暗仓转私;熔武库环首刀三千,夹藏盐车输往云中。
榆荚钱兑黄金藏于盐砖,借驿传直送长安贵戚。
食时(9:00~9:45),盐市喧嚣如沸。
郭解褪去染血的麻深衣,换作盐贩褐,粗麻下藏着错金短剑。
市集夯土道旁,盐垛堆叠如雪丘,商贩吆喝声混着骡马嘶鸣:“河东青盐,一斗三十钱!掺砂包换!”
卫广佯装驼背老仆,竹笠压至眉骨,袖中暗扣三棱箭簇,正是贾信私兵标记。
两名皂衣市吏持铁尺逡巡,尺头包铜处錾“盐监”隶书。
一人掀翻老妪盐筐,雪粒泼溅间,筐底赫然露出半截铁戟!
郭解瞳孔骤缩。
此戟形如车戟,戟枝却短三寸,显是熔毁重铸的残兵。
市吏佯作未见,袖中滑入榆荚钱串,反手将铁戟踢入沟渠。
“盐监养的好狗!”卫广低骂,却被郭解按住手腕。
忽有盐车倾覆,青盐泻地如瀑。
人群推搡惊呼间,一老盐工踉跄撞向郭解,枯手攥住他腰间蹀躞带,沾血盐砖顺势滑入行囊。
砖缝金屑拼出“丙字仓地窖”五字,背面阴刻玉璜纹路。
此乃少府匠人专用的防伪印记!
郭解猛然抬头,老盐工已没入人潮,唯余背影褴褛,左足拖着盐卤凝成的血痂。
日未中(10:30~11:15),烈日炙烤盐砖。
郭解闪入市集西隅仓房,劈开血砖,玉璜碎成两半,内藏素帛半幅:“北军都尉王猛,岁纳盐二百石,免查武库”。
“贾信的手,竟伸进了北军”郭解冷笑,盐粒从指缝簌簌而落。
勾连在贩卖私盐上的官吏多到超出想象。
已经形成了后世的漕运体系,大大小小不多官吏借着贩卖私盐跟着发财。
所谓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不过是,数万漕官的衣食所系。
仓房木门忽被叩响,三长两短,暗合《六韬》传讯节律。
卫广启门,一盐童塞入陶罐即逃。
罐中腌盐渍下,埋着半卷丹书:“建元三年六月丙午,潼关戍卒换防,盐车夜行符三枚,符面钤未央厩丞印。”
郭解藏身盐垛阴影,将证据逐条比对:金箔密卷记录盐铁走私,血砖玉璜指向北军勾结,丹书残卷揭露潼关黑幕。
三者环环相扣,如二十八宿星图,箕宿锁死贾信,斗宿直指未央。
“该收网了。”卫广擦拭弩臂,牛筋弦绷如满月。
忽有鸦群惊飞,盐市东门涌入十余辆蒙布辎车,辕马筋肉虬结,蹄铁烙三角徽。
正是丙字仓运械盐车!
街巷忽起马蹄闷响,贾信亲率二十犀甲武士堵死去路,太守轺车上的玉璇玑泛着冷光,与丙字仓机关锁如出一辙。
“郭上计夜闯私宅,可知犯《户律》?”贾信把玩金箔密卷,指尖掠过“少府匠人”字样,“此物入长安,恐未央宫厩丞亦要人头落地。”
“郭上计可知,私窥禁中器物,当诛三族?”贾信阴鸷一笑,指尖轻叩铜匣。二十弩手自盐垛后现身,擘张弩机弦紧绷,箭簇淬盐毒泛着幽蓝。
郭解骤然掷出铁匣,木牍如雪纷飞。
卫广猛然掷出蒺藜火球,盐粒遇火炸裂,青焰如毒蛇窜向辎车。
贾信急令抢夺之际,卫广已点燃预埋硝石,盐粒遇火炸裂,青焰窜向盐车。
整条街巷毒烟弥漫,郭解撞破院墙遁入盐市,身后传来贾信扭曲的嘶吼:“闭城门!给本府焚尽罪证!”
贾信的脸在火光中扭曲如鬼:“现在,轮到你们成盐垛下的尸首了!”
第170章 赎清
日入(17:15~18:00),河东市夯土长街的喧哗尚未散尽,暮色已染红旗亭的陶瓦。
郭解背靠漆器肆的木柱,指节叩在青铜柝残件上,声波震颤如蜂鸣。
贾信立于市楼飞檐下,鎏金柝五声连响,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乱颤。
二十郡兵执戟封死街口,戟头麻布浸透桐油,火把光影中,青石路面上“河东市”的篆刻界碑忽明忽暗。
“少府考工室铸柝传讯,本为边关示警,却成你戕害百姓的凶器!”郭解声震长街,反手以柝器重叩漆坊门板。
门板髹朱漆、嵌螺钿,乃按《盐铁论》所载“一杯用百人之力”的豪奢之物,此刻却成共鸣之器。
三缓两急的敲击暗合《周礼春官》十二律吕中的“蕤宾”调,市楼檐角的青铜马銮铃应声共振,鎏金柝“咔”地绽开蛛网裂痕。
贾信踉跄撞翻身后案几,漆耳杯滚落长阶,榉木胎上“河一工官”的针刻铭文在火光中一闪即逝。
“放弩!”贾信嘶吼劈下令旗。
郡兵蹶张弩手踞守旗亭二楼,弩臂烙着“建元三年河东工官”字样。
此等三石强弩按《厩律》当存武库,却赫然现于市井。
卫广自布肆翻出,钩镶倒刺锁住两名郡兵胫甲,镶板“河南工官”铭文映着火光明灭。
郭解趁机掷出短剑,剑锋穿透桐油浸染的“酒”字布幌,火焰沿市旗麻绳窜向粮铺檐角,惊起栖鸦乱飞。
“泼水!”贾信铜钺指向粮铺陶瓮。
郡兵掀翻粟米瓮,黄粱混着井水倾泻如瀑,却不知漆坊梁木遍涂生漆。
此物见水黏稠,反助火势。
三名郡兵褐沾火,哀嚎着滚入排水明沟,惊起沟中鼠群窜逃,撞翻沟边鱼贩的苇篓,活鱼在青石板上拍尾挣扎。
郭解率县卒突入敌阵,错金剑锋专挑筒袖铠腋下皮缀,此乃《六韬军用》载“甲之隙在液(腋)”之要诀。
一郡兵挥戟刺来,戟枝形如满城汉墓出土的“卜”字形铁戟。
郭解侧身闪过,剑尖顺戟疾削,盐水蚀脆的杆应声而断,戟头扎入肉肆砧板,惊得屠夫缩进案底。
卫广劈断粮车辔绳,受惊的挽马拖着粟袋冲散戟阵。
麻袋崩裂,粟粒混着碎石泻地。
郭解预先所布,碎石棱角在暮色中泛着青黑冷光。
一郡兵长戟刺穿腌菜陶瓮,芥末酸汁溅入双目,县卒趁机以钩镶绞住戟杆,反手将其掼向漆器肆门扉。
门扉轰然洞开,露出内藏的三连弩。
形制与江陵凤凰山汉墓出土弩机相似,弩臂却刻“长安工官”字样。
郭解瞳孔骤缩:“私调京师武备,贾信你当真要反!”
贾信亲兵推出五辆辎车结阵,辕木包铁处用淬火法硬化,车轮碾过粟粒打滑,竟在夯土路上犁出深痕。
郭解暴喝一声,县卒掀翻漆器肆的彩绘屏风,露出其后预置的车。
此车仿“堙车”改制,蒙以生牛皮、浸三日卤水,寻常箭簇难透。
两车相撞,包铁辕木迸出火星,漆器残片如蝶纷飞。
一郡兵屯长突从肉肆跃出,环首刀直取卫广后心。
刀身“卅”铭文森然。
卫广旋身以钩镶格挡,镶板卡住刀背猛推,郡兵手腕撞上鱼肆铜秤,环首刀坠入杀鱼盆中。
郭解剑锋顺势划过其筒袖铠领口,露出内衬麻布上的黥印。
竟是“城旦舂”刑徒标识!
“贾信以刑徒充郡兵!”卫广长啸声穿暮色。
市楼上的弩手闻讯一滞,箭雨稍歇。
郭解趁机掷出缴获的蹶张弩,弩臂“建元三年”烙文正对贾信:“使君私调武库重器,按《贼律》当弃市!”贾信面色铁青,铜钺劈断栏杆:“杀!片甲不留!”
西南街口火把如龙。
郡兵援军撞开市门,包铁木盾结龟甲阵推进。
郭解率县卒退入铁器坊,坊内悬着的环首刀叮当相击。
河东市廛腾起烟尘,郡兵铁戟的寒光,在旗亭檐角铜铃下忽明忽暗。
贾信亲率的郡兵结成鱼丽阵,前什十人执戟突进,戟枝形如卜。
后什弩手踞守粮铺二楼,弩臂“建元三年河东工官”烙文森然。
郭解背抵漆器肆门柱,剑锋扫过夯土墙上的市籍告示。
帛面“河东市令”的朱批已被烟火熏得焦黑。
“散!”
五伍县卒应声裂入街巷。
漆器肆内,卫广拽倒螺钿漆架,素纱纨帛缠住当先两名郡兵。
一伍长挥环首刀劈开罗,刀刃水波纹在暮色中泛冷,却被郭解错金剑锁住腋下皮缀。
剑格“轵县工官”铭文压着伍长赤绶:“私调武库三石弩,按律该斩!”
布匹翻卷间,三伍郡兵踩中陶蒺藜。
碎陶片以鱼胶黏合,形如满城汉墓铁蒺藜。
惨叫声未绝,浸油的蜀锦已被火折点燃,火舌顺着《墨子》火攻篇记载的脂胶之法窜成火墙。
粮铺檐下的铜钲骤响,一屯长率百人推来包铁粮车。
粟袋垒成的壁垒撞向县卒,郭解劈断“河东市籴”漆匾,匾额砸落惊得挽马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