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吏! 第165节

  话音未落,马厩外骤起犬吠,三辆轺车驶入驿馆。

  驾车盐吏袍角沾着解池赤卤,辕马蹄铁烙三角徽记。

  郭解弹指射出盐粒惊马,趁乱摸近车厢,硝石混松脂的刺鼻味扑面而来。

  此乃武库兵械防锈膏的气息。

  雾气漫过街巷,盐车拐入盐监属吏私宅。

  郭解伏于庑房屋脊,见属吏正将简册投入焚炉。

  卫广狸般翻入院落,炉中残简焦痕尚存“建元三年元月,贿北军使者盐千石,辟匈奴商道”字迹。

  郭解急扑抢救,掌心触及焦简背面金箔。

  属吏咬碎槽牙毒囊,尸身倒向未燃尽的简册,七窍涌出的黑血浸透“六月丁未,少府匠人二十,伪修灵台,实铸弩机于丙字仓”的密文。

  晨光刺破云层,金箔密卷显出血指印与钱粮往来:盐产四成虚报为耗损,经暗仓转私;熔武库环首刀三千,夹藏盐车输往云中。

  榆荚钱兑黄金藏于盐砖,借驿传直送长安贵戚。

  食时(9:00~9:45),盐市喧嚣如沸。

  郭解褪去染血的麻深衣,换作盐贩褐,粗麻下藏着错金短剑。

  市集夯土道旁,盐垛堆叠如雪丘,商贩吆喝声混着骡马嘶鸣:“河东青盐,一斗三十钱!掺砂包换!”

  卫广佯装驼背老仆,竹笠压至眉骨,袖中暗扣三棱箭簇,正是贾信私兵标记。

  两名皂衣市吏持铁尺逡巡,尺头包铜处錾“盐监”隶书。

  一人掀翻老妪盐筐,雪粒泼溅间,筐底赫然露出半截铁戟!

  郭解瞳孔骤缩。

  此戟形如车戟,戟枝却短三寸,显是熔毁重铸的残兵。

  市吏佯作未见,袖中滑入榆荚钱串,反手将铁戟踢入沟渠。

  “盐监养的好狗!”卫广低骂,却被郭解按住手腕。

  忽有盐车倾覆,青盐泻地如瀑。

  人群推搡惊呼间,一老盐工踉跄撞向郭解,枯手攥住他腰间蹀躞带,沾血盐砖顺势滑入行囊。

  砖缝金屑拼出“丙字仓地窖”五字,背面阴刻玉璜纹路。

  此乃少府匠人专用的防伪印记!

  郭解猛然抬头,老盐工已没入人潮,唯余背影褴褛,左足拖着盐卤凝成的血痂。

  日未中(10:30~11:15),烈日炙烤盐砖。

  郭解闪入市集西隅仓房,劈开血砖,玉璜碎成两半,内藏素帛半幅:“北军都尉王猛,岁纳盐二百石,免查武库”。

  “贾信的手,竟伸进了北军”郭解冷笑,盐粒从指缝簌簌而落。

  勾连在贩卖私盐上的官吏多到超出想象。

  已经形成了后世的漕运体系,大大小小不多官吏借着贩卖私盐跟着发财。

  所谓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不过是,数万漕官的衣食所系。

  仓房木门忽被叩响,三长两短,暗合《六韬》传讯节律。

  卫广启门,一盐童塞入陶罐即逃。

  罐中腌盐渍下,埋着半卷丹书:“建元三年六月丙午,潼关戍卒换防,盐车夜行符三枚,符面钤未央厩丞印。”

  郭解藏身盐垛阴影,将证据逐条比对:金箔密卷记录盐铁走私,血砖玉璜指向北军勾结,丹书残卷揭露潼关黑幕。

  三者环环相扣,如二十八宿星图,箕宿锁死贾信,斗宿直指未央。

  “该收网了。”卫广擦拭弩臂,牛筋弦绷如满月。

  忽有鸦群惊飞,盐市东门涌入十余辆蒙布辎车,辕马筋肉虬结,蹄铁烙三角徽。

  正是丙字仓运械盐车!

  街巷忽起马蹄闷响,贾信亲率二十犀甲武士堵死去路,太守轺车上的玉璇玑泛着冷光,与丙字仓机关锁如出一辙。

  “郭上计夜闯私宅,可知犯《户律》?”贾信把玩金箔密卷,指尖掠过“少府匠人”字样,“此物入长安,恐未央宫厩丞亦要人头落地。”

  “郭上计可知,私窥禁中器物,当诛三族?”贾信阴鸷一笑,指尖轻叩铜匣。二十弩手自盐垛后现身,擘张弩机弦紧绷,箭簇淬盐毒泛着幽蓝。

  郭解骤然掷出铁匣,木牍如雪纷飞。

  卫广猛然掷出蒺藜火球,盐粒遇火炸裂,青焰如毒蛇窜向辎车。

  贾信急令抢夺之际,卫广已点燃预埋硝石,盐粒遇火炸裂,青焰窜向盐车。

  整条街巷毒烟弥漫,郭解撞破院墙遁入盐市,身后传来贾信扭曲的嘶吼:“闭城门!给本府焚尽罪证!”

  贾信的脸在火光中扭曲如鬼:“现在,轮到你们成盐垛下的尸首了!”

第170章 赎清

  日入(17:15~18:00),河东市夯土长街的喧哗尚未散尽,暮色已染红旗亭的陶瓦。

  郭解背靠漆器肆的木柱,指节叩在青铜柝残件上,声波震颤如蜂鸣。

  贾信立于市楼飞檐下,鎏金柝五声连响,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乱颤。

  二十郡兵执戟封死街口,戟头麻布浸透桐油,火把光影中,青石路面上“河东市”的篆刻界碑忽明忽暗。

  “少府考工室铸柝传讯,本为边关示警,却成你戕害百姓的凶器!”郭解声震长街,反手以柝器重叩漆坊门板。

  门板髹朱漆、嵌螺钿,乃按《盐铁论》所载“一杯用百人之力”的豪奢之物,此刻却成共鸣之器。

  三缓两急的敲击暗合《周礼春官》十二律吕中的“蕤宾”调,市楼檐角的青铜马銮铃应声共振,鎏金柝“咔”地绽开蛛网裂痕。

  贾信踉跄撞翻身后案几,漆耳杯滚落长阶,榉木胎上“河一工官”的针刻铭文在火光中一闪即逝。

  “放弩!”贾信嘶吼劈下令旗。

  郡兵蹶张弩手踞守旗亭二楼,弩臂烙着“建元三年河东工官”字样。

  此等三石强弩按《厩律》当存武库,却赫然现于市井。

  卫广自布肆翻出,钩镶倒刺锁住两名郡兵胫甲,镶板“河南工官”铭文映着火光明灭。

  郭解趁机掷出短剑,剑锋穿透桐油浸染的“酒”字布幌,火焰沿市旗麻绳窜向粮铺檐角,惊起栖鸦乱飞。

  “泼水!”贾信铜钺指向粮铺陶瓮。

  郡兵掀翻粟米瓮,黄粱混着井水倾泻如瀑,却不知漆坊梁木遍涂生漆。

  此物见水黏稠,反助火势。

  三名郡兵褐沾火,哀嚎着滚入排水明沟,惊起沟中鼠群窜逃,撞翻沟边鱼贩的苇篓,活鱼在青石板上拍尾挣扎。

  郭解率县卒突入敌阵,错金剑锋专挑筒袖铠腋下皮缀,此乃《六韬军用》载“甲之隙在液(腋)”之要诀。

  一郡兵挥戟刺来,戟枝形如满城汉墓出土的“卜”字形铁戟。

  郭解侧身闪过,剑尖顺戟疾削,盐水蚀脆的杆应声而断,戟头扎入肉肆砧板,惊得屠夫缩进案底。

  卫广劈断粮车辔绳,受惊的挽马拖着粟袋冲散戟阵。

  麻袋崩裂,粟粒混着碎石泻地。

  郭解预先所布,碎石棱角在暮色中泛着青黑冷光。

  一郡兵长戟刺穿腌菜陶瓮,芥末酸汁溅入双目,县卒趁机以钩镶绞住戟杆,反手将其掼向漆器肆门扉。

  门扉轰然洞开,露出内藏的三连弩。

  形制与江陵凤凰山汉墓出土弩机相似,弩臂却刻“长安工官”字样。

  郭解瞳孔骤缩:“私调京师武备,贾信你当真要反!”

  贾信亲兵推出五辆辎车结阵,辕木包铁处用淬火法硬化,车轮碾过粟粒打滑,竟在夯土路上犁出深痕。

  郭解暴喝一声,县卒掀翻漆器肆的彩绘屏风,露出其后预置的车。

  此车仿“堙车”改制,蒙以生牛皮、浸三日卤水,寻常箭簇难透。

  两车相撞,包铁辕木迸出火星,漆器残片如蝶纷飞。

  一郡兵屯长突从肉肆跃出,环首刀直取卫广后心。

  刀身“卅”铭文森然。

  卫广旋身以钩镶格挡,镶板卡住刀背猛推,郡兵手腕撞上鱼肆铜秤,环首刀坠入杀鱼盆中。

  郭解剑锋顺势划过其筒袖铠领口,露出内衬麻布上的黥印。

  竟是“城旦舂”刑徒标识!

  “贾信以刑徒充郡兵!”卫广长啸声穿暮色。

  市楼上的弩手闻讯一滞,箭雨稍歇。

  郭解趁机掷出缴获的蹶张弩,弩臂“建元三年”烙文正对贾信:“使君私调武库重器,按《贼律》当弃市!”贾信面色铁青,铜钺劈断栏杆:“杀!片甲不留!”

  西南街口火把如龙。

  郡兵援军撞开市门,包铁木盾结龟甲阵推进。

  郭解率县卒退入铁器坊,坊内悬着的环首刀叮当相击。

  河东市廛腾起烟尘,郡兵铁戟的寒光,在旗亭檐角铜铃下忽明忽暗。

  贾信亲率的郡兵结成鱼丽阵,前什十人执戟突进,戟枝形如卜。

  后什弩手踞守粮铺二楼,弩臂“建元三年河东工官”烙文森然。

  郭解背抵漆器肆门柱,剑锋扫过夯土墙上的市籍告示。

  帛面“河东市令”的朱批已被烟火熏得焦黑。

  “散!”

  五伍县卒应声裂入街巷。

  漆器肆内,卫广拽倒螺钿漆架,素纱纨帛缠住当先两名郡兵。

  一伍长挥环首刀劈开罗,刀刃水波纹在暮色中泛冷,却被郭解错金剑锁住腋下皮缀。

  剑格“轵县工官”铭文压着伍长赤绶:“私调武库三石弩,按律该斩!”

  布匹翻卷间,三伍郡兵踩中陶蒺藜。

  碎陶片以鱼胶黏合,形如满城汉墓铁蒺藜。

  惨叫声未绝,浸油的蜀锦已被火折点燃,火舌顺着《墨子》火攻篇记载的脂胶之法窜成火墙。

  粮铺檐下的铜钲骤响,一屯长率百人推来包铁粮车。

  粟袋垒成的壁垒撞向县卒,郭解劈断“河东市籴”漆匾,匾额砸落惊得挽马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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