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水,便没法救火。
当然要从郭解手上买走更多的井水。
只不过,九市商贾卖的是汤,煮开的热水。
郭解卖的是井中凉水,等到凉水泼到失火的屋舍,很快就会变成热水,一样是汤。
“兄长。”
卫广拉着一车金回到藁街都亭,兴冲冲的说道:“蛮夷邸着实有钱,只是一次买水钱便多达六十金,小吏做了多年的骑奴,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金。”
一金万钱。
从番邦的使节馆抢来六十万钱。
边塞的燧长,掌管烽燧的少吏,一个月的食俸不过九百钱。
郭解放下手中的铜卮,用来喝酒的酒杯,思付道:“留下十金分给都亭内的兄弟们,张骞、卫广带着五十金随着本吏去一趟官寺。”
一辆白布盖车驶出藁街都亭,顺着藁街大道,朝着长安官寺的方向驶去。
与此同时,一辆三马并趋的青盖车,使出藁街的闾里,直接去丞相府找人主持公道。
青盖车在半路遇见常年在天子刘彻身边伴读的侍中桑弘羊,卫右渠身边的几名宾客,声泪俱下,说出汉吏的恣意妄为,如何坑害番邦使节。
破坏大汉和番邦的关系。
十恶不赦。
应当立即处死。
桑弘羊的头戴着(jun)鸟义冠,后饰貂尾,貂用赤黑色,插在左侧,身穿绛缘黑色深衣,随身携带官印,装在腰间的(pan)囊中。
他正要前往长安官寺,询问官寺贮存的钱粮是否充足,听见番邦使节被一名小吏欺辱,两件事并做一件事,去找长安令赵禹问清实情。
“钱粮?”
赵禹困惑道:“今上怎会突然问起此事?难道刚刚登基便要大兴土木,修建林苑。”
“唉。”
桑弘羊依次去过长安附近的各个陵邑,一心找钱,满脑子都是如何给天子找来更多的钱帛:“今上不是为了享乐,修建林苑只是用来练兵,有朝一日北击匈奴。”
赵禹、张汤默然,知晓天子的钱袋子桑弘羊说的全是实情。
匈奴一直是大汉的头等大敌。
高帝刘邦戎马一生,三年反秦,四年灭项,天下大定以后征讨匈奴,却被困在白登山七天七夜,狼狈收场。
汉高后吕雉年间,匈奴单于写信侮辱,大汉太后只能咽下这口气,还要送去汉女,谋求安定。
文帝年间,匈奴几乎杀进长安。
景帝年间,依旧只能用屈辱的和亲换来了一时安定。
朝廷面对匈奴人,再是愤怒,也只是用不和亲表达愤怒。
自从天子登基以来,第一志向便是横扫北方的匈奴,不再屈辱的和亲。
桑弘羊一心搞钱,给天子刘彻征收足够扫除匈奴的钱帛,他的眼里只有钱,别的一切都要给钱帛让步。
“听闻长安有一名叫做郭解的亭长。”
桑弘羊皱眉道:“长安令不要整日把心思放在罗织罪名,也要多关心吏治,郭解坑骗众多番邦使节的钱帛,已经告发到本官这里,去把郭解叫来,加以严惩,整顿长安的吏治。”
卫右渠站在一旁,暗自冷笑:“早就说过本王子的钱帛不好拿,看你如何躲过去,欲要严惩你的人可是天子身边的近臣桑弘羊。”
第21章 朕的钱
长安官寺的左塾,郭解跪坐在坐枰上,面前的马蹄地灶烧着旺火,左塾室内在炭火的烘烤下,很快一片温暖。
马蹄地灶的上方摆着一锺酒,青铜锺内的黍酒,逐渐冒出热气,散发出香醇的酒香。
一般有围墙的官寺、亭、里门旁都有塾。
里胥平坐于右塾,邻长坐于左塾。
“兄长。”
卫广前往官寺叫来县诸曹中的金曹,神色焦急:“据金曹所说,卫右渠前往丞相府告发兄长的途中,碰见宫中出来的侍中桑弘羊,告发了藁街买水钱一事,桑弘羊正欲严惩你,借此整顿长安的吏治,警醒长安的其他官吏。”
金曹走进左塾更衣所,看着泰然自若跪坐在坐枰上的郭解,大难临头依旧是一脸的平静,心生敬意的同时,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游侠儿出身的都亭长郭解,着实胆大妄为,杀了豪强的族人也就罢了,杀的人比起长安令赵禹远远不如。
偏偏招惹蛮夷邸的番邦使节。
虽说郭解的所作所为,大快人心,却把他逼入绝境。
卫右渠不是豪强能够相比,可以进入丞相府告发郭解的不法。
“桑弘羊?”
郭解神色轻松的说道:“无妨,劳烦金曹带着官寺的少吏清点金饼,数目是否达到五十金,这是本吏认罪的爰书,曾经杀过一个叫做曹季的人,今日带来五十金用来买爵赎罪。”
五十金!
金曹心头一震,感到了震撼,真的有人能够拿出五十金。
他在长安官寺担任金曹的几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吏民带来五十金赎罪。
一金万钱。
足足五十万钱。
金曹作揖道:“本吏过来时,碰见令舍的铃下,他叫我转告郭亭长一声,赵公喊你去一趟门内的令舍,询问卫右渠遭到抢夺钱帛一事。”
未曾想,郭解即将面临斩首弃市,不仅没有带着五十金亡命郡县,还带过来买爵赎罪。
看来郭解重情义的名声,果然名不虚传。
曹季想必是大奸大恶之徒。
该杀。
金曹走出更衣所前去清点金饼,自己都没意识到一件事,接连受到弁虎,买爵赎罪的影响,认为郭解杀的人都是该死。
必定是奸恶盗贼。
卫广的脸色更急,咬了咬牙,准备去公主邸恳求平阳公主搭救郭解一命,暂时关在长安狱,稍后再想办法把郭解赎出来。
张骞的脸色骤变,沉声道:“兄长莫要去送去,你我兄弟二人不如一起前往西域,杀死匈奴的一名当户,搏个活路,只要兄长悬匈奴当户的头颅于藁街,抢走卫右渠等番邦使节的金饼,便不足一提。”
送死?
桑弘羊可是汉武帝刘彻的钱袋子。
郭解拉住准备前往公主邸的卫广,镇定自若的说道:“今日告你二三子一个道理,做官啊,能力不重要,重要的跟对领导,额,跟对上吏。”
张骞、卫广一脸的迷茫,跟在郭解身后一起走向门,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郭解。”
张汤看到郭解走进来,第一个责问:“卫右渠告发你强抢钱帛,本吏问你,当真抢走番邦使节的钱帛,触犯了汉律。”
在他看来,是否盗抢番邦使节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没有触犯大汉的律法。
只要郭解没有触犯律法,无论是侍中桑弘羊,还是魏其侯窦婴亲临,张汤拼着长安尉不做,也会确保郭解安然无恙的离开官寺。
郭解听出上吏张汤话里的意思,面露感激,郑重的说道:“下吏没有盗抢钱帛,而是卖水给蛮夷邸,当时许多吏民在场,亲耳听到下吏说的是卖水。”
卫右渠看着他抵死不认的样子,咬碎了牙:“本王子自从来到长安,从未受到这般的屈辱,卖水?笑言!哪个商贾卖水能卖数十金。”
数十金!
饶是酷吏赵禹、张汤听到数额如此之巨,也是不由的心头一惊,暗道郭解竟会这般贪心,从蛮夷邸盗抢数十金。
难怪卫右渠这般的愤愤不平,前往丞相府告发郭解盗抢钱帛。
桑弘羊的神色一变,盯着门门口的郭解,脸色颇为难看,把他当成一个贪财好色的(du)吏。
呵呵。
盛名之下,也有虚士。
哪来的轵县豪侠郭解重义。
不过是个奸佞小人!
“数十金。”
郭解一脸的无辜:“上吏,此人冤枉了下吏,何来的数十金,下吏手中没有一钱,全身最值钱的物什还是赵公赏赐的一件皂复袍。”
他身无长物,唯一值钱的皂复袍放在都亭的长舍内。
本月的食俸还没发放,郭解说的一点没错,身上没有一钱,担任藁街都亭长也用不着钱,各种吃喝用度全由厨啬夫安排妥当。
好歹是首都一个区的公安局局长,什么时候吃饭用得着自己花钱。
“还敢狡辩!”
卫右渠愤然道:“你说卖水钱,好,本王子认了,别忘了当时许多吏民眼睁睁看着你从蛮夷邸运出来大量的钱帛。”
桑弘羊看向郭解的眼神,出现一丝厌恶,给他打上一个印记。
毫无信义可言的小人。
今日定要严惩。
“下吏冤枉啊。”
郭解更加无辜了:“下吏已经把五十金交给长安官寺的金曹,用来买爵赎罪,下吏手中确实没有一钱,从蛮夷邸要来的金饼尽数上交给官寺了。”
上交了?
赵禹、张汤、卫右渠三人同时愣住了。
怎么也想不到,郭解竟然把五十金上交给长安官寺。
那可是足足五十金。
这时,金曹带着少吏抬来一只大釜,装满了金饼,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刺的几位长吏睁不开眼,更加挪不开眼。
太多了。
金饼多到只能用煮饭的大釜来装,官寺竟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器具。
“哈哈。”
桑弘羊突然大笑一声,趋步上前,郑重握住郭解的手臂:“轵县郭解不愧是重义的豪侠,不对,应当是忠义,可谓我大汉的一位忠臣。”
郭解忠义啊。
自己背着盗抢番邦使节的骂名,却把五十金送给官寺,送给天子修建林苑。
妥妥的忠臣啊。
众人懵了,不曾想侍中桑弘羊的神态怎会出现如此剧烈反差。
“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