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解朝着旁边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安国少季翻开月言簿,质问道:“上个月,你应该缴纳的市租,怎么没有按时缴纳,难道是没有余钱,暂时没法缴纳,需要拖延几天。”
市租?
舍主困惑道:“小人早就把市租缴纳了上去,不曾拖欠,上吏怎会突然问起这件事,赵亭长就在上吏的身边,如果不信,可以直接询问赵亭长。”
“是啊。”
赵亭长赶忙说道:“这家商贾已经缴纳了市租。”
郭解看了赵亭长一眼,瞧见他还是一脸的紧张,知道市租后面多半牵扯着不小的事情。
不然的话,只是市租的记录出现错漏,赵亭长不至于一脸的慌乱。
自从把赵亭长叫到门下的便坐,直到现在,赵亭长的惊慌失措没有半点消减,反倒是越来越严重了。
郭解也不揭穿。
他对付赵亭长这种人太有经验了。
郭解继续询问市肆的舍主,不停的制造压力,逼迫赵亭长支撑不住,主动露出来破绽。
“市租?”
高市靠近北门的一条隧内,一名舍主听说是询问市租的事,手掌一哆嗦,拿在手中的陶锺摔在地面,‘咔嚓’一声摔成碎片。
舍主赶紧蹲下来收拾陶锺的碎皮,又因为过度的紧张,手指被碎片划破了一道伤口。
这名舍主穿着一身麻布襦,袖口沾着一些墨汁,中指有不少的老茧,身边摆放着一些木牍,看来是个经常读书写字的人。
舍主拿起一块绢布,包裹住流血的手指,看了一眼旁边的赵亭长,不敢说话。
郭解朝着卫广递过去一个眼神。
卫广的身材高大,直接拎起赵亭长的领口,把他拖到隧的入口,又朝着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脚。
“你”
赵亭长大怒,害怕功曹郭解,不意味着也害怕卫广:“本吏出身于五士里的东道赵氏,你怎敢殴打本吏,走,跟我去一趟官寺,找到上吏张汤鞫狱!”
卫广嗤笑一声,指了指身上的丹黄色缇衣说道:“你看清楚了,我是中尉的缇骑,别说长安的官寺,就算是去了右内史,依旧管不了北军的缇骑。”
一路上,赵亭长过于紧张了,直到卫广说出缇骑两个字。
赵亭长看清楚卫广不是功曹的少吏,身份是北军的一名缇骑,登时吓得缩了缩脑袋,讪笑一声,不敢继续说话,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隧口。
卫广迈步走回去,瞧见舍主刚好拿出来几匹布钱,就伸出手接过来布钱递给郭解。
钱十一当一布。
一匹布钱相当于十一枚三铢钱。
缴纳市租,可以用三铢钱,也能用布钱。
大汉的诸侯国也能铸钱,私铸钱币的情况屡禁不止,存在不少榆荚小钱,布钱反倒是比铜钱更好用。
同时,粟米、黍米等谷物也能当做钱来使用,朝廷发放的食俸就是谷物。
在币制比较混乱的时候,市面上存在大量私铸铜钱,铜钱的购买力往往有着很大波动。
谷钱和布钱反而是更加稳定,更加的好用。
谁知,舍主拿出来的布钱是一种低劣麻布。
显然是用来滥竽充数。
糊弄人。
卫广大怒,抬起手,准备把布钱扔过去。
拒收布钱。
“慢!”
“停手!”
郭解、虫皇柔的脸色骤变,赶紧伸出手掌,用最快的速度扯住卫广的手臂,拦住他扔出去布钱的举动。
“这布!扔不得!”
第134章 君舅
“这可是钱,你还扔!”
郭解出手的速度很快,却也没有虫皇柔的出手速度快,瞧见虫皇柔拉住了卫广,就收回了手掌,免得触碰到虫皇柔白嫩如玉的细长手指。
郭解呵斥道:“你好歹是缇骑,巡行长安,应当知道拒收钱帛是什么下场。”
“这”
卫广登时吓到了,心中一颤,想起来汉律关于拒收钱帛的处罚,直呼庆幸,被郭解、虫皇柔及时拦了下来。
汉律有着养严格的规定:市肆中的商人和官寺的吏员,都不能对钱和布两种货币有所选择,不能拒收布钱,甚至规定了遇见的人不告发,吏检查不严,都是有罪。
只要卫广做出扔回去麻布的行为,市肆的舍主,还有附近市肆的人看见了,都要进行告发,不然,也是触犯了汉律刑罚。
隧道两旁的市列,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看见卫广抬起手扔出布帛的人不在少数,根本堵不住所有人的嘴,只会遭到告发。
卫广一旦变成罪吏,再也不能在军中担任军侯武吏,只能做苦役,还有奴隶兵,自毁了前途。
“把布帛带回去。”
郭解伸出手,拿过来麻布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发现卫广把布钱扔回去的原因。
汉律对于流通的布钱有着相应规定,布的长度是八尺,幅宽二尺五寸,长宽不符合标准的布帛,不能当做布钱流通。
这匹麻布的长度和宽度,倒是符合布钱流通的标准。
不过,质量过于低劣。
明显属于恶布。
汉律中规定可以流通的布钱,有着严格的长宽标准以外,还有质量的要求。
质量不好的恶布,也不能流通。
麻布分为两种。
一种是苎麻织造的麻布,纤维比较细,质地柔软,呈现浅黄色或者白色。
苎麻又被称作细麻。
也是正常流通的细麻布钱。
另一种是苘(qing)麻织造的麻布,纤维比较粗,质地较硬,呈现出灰褐色或者棕色。
苘麻被称作粗麻。
不能当做布钱流通的粗麻恶布。
郭解拿在手中的恶布,呈现一种浅棕色,接近布钱的浅黄色,明显是专门处理过粗麻的颜色,混淆成布钱的颜色。
“抓人。”
郭解沉声道:“把这人一起带回长安官寺,进行审讯,不,带着他直接前往高市的旗亭。”
他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隧道入口的赵亭长,探头探脑的朝着市肆观望。
郭解嘱咐道:“去把尹齐请来,撵走旗亭的亭卒,暂时由贼捕干把控旗亭,等到本吏查清楚恶布的来龙去脉,再把旗亭还给赵亭长。”
恶布就是假币。
郭解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恐怕,不起眼的几匹恶布,牵扯出来一桩大案!
旗亭的市楼内,位于二楼的客室,铺着几张青色布边蒲筵,郭解等人坐在蒲筵上。
卫广、莽通、虫皇柔、安国少季全是一脸的郑重,看着地板中间的几匹恶布,还有跪在地面的舍主。
尹齐跪坐在一旁的角落,饶有兴致的看着郭解,想要看他怎么审讯出来恶布的来历。
“说吧。”
郭解质问道:“你怎会想到拿出恶布当做市租,交给催交市租的旗亭长,根据月言簿的记载,你在高市经营的这间市肆,已经有三五年时间,不会不知道,恶布不能当成布钱。”
当众拿出来假币交税。
还是明目张胆的交给负责催收的少吏。
双方没有勾结。
说出去都没有人信。
“小小人”
舍主哭丧着一张脸:“小人冤枉啊,当时过于心急,一时间拿错了布钱,原来是想拿过来细麻布钱,谁料,拿着粗麻布交给了上吏,小人立即回去换成细麻布。”
拿错了?
卫广大怒,‘啪’的一声拍在案几上,大声呵斥道:“这几匹麻布的幅宽是按照布钱的幅宽进行剪裁,颜色也是漂染成接近浅黄色的浅棕色,你居然说是拿错了!谁信!”
麻布的长度和宽度可长可短,民间没有相应的规定。
只有布钱对于麻布有着严苛的长宽规定。
以及质量方面的要求。
舍主吓得浑身一哆嗦,战战兢兢的说道:“小人真的只是拿错了,布匹的幅长、幅宽也刚好是与布钱相同,只是一个巧合。”
“姊婿。”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名铁冠黑衣的狱吏,义纵拎着一只箧走进来,满脸严肃:“我已经把秦代的刑具带过来,审讯何人,就是他吗?”
一句秦代酷刑所用的刑具。
使得舍主心中一颤,穿着细葛襦的身体不停乱抖。
这人应该是最近声名鹊起的酷吏义纵。
深得张汤的看重。
义纵拿过去箧,放在舍主的旁边,开始不停的往外掏刑具:“这个是用来凿颠的刑具,把你的脑袋凿开,这个是用来抽胁的刑具,就是把你的肋骨一根根抽出来.”
“小人说,小人全都说出来!”
舍主的身体一软,差点瘫倒在地面,满脸的惊惧:“这些麻布是从苏求盗看管的积库中换来,小人等舍主每次缴纳市租以前,都会前往旗亭的积库,找到苏求盗,把手中的细麻布钱换成恶布,每次可以少缴纳几匹布钱。”
旗亭掌管市租的催交。
舍主找到旗亭兑换恶布,不仅可以按时缴纳市租,还能少缴纳几匹布钱。
有了利益的驱使,又能及时缴税。
舍主当然愿意把手中的真钱,换成苏求盗手中的假币。
“冤枉啊。”
舍主知道造假币的下场,哭喊道:“小人只是从苏求盗的手中换走恶布,从来没有织造过恶布,恳求上吏明察。”
按照汉律的规定,制造假币主谋和从犯全部斩首弃市。
郭解心中一凛,直接交代贼捕干把舍主带回长安狱,按照汉律进行罚金或者赎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