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使得卓布泰心中不由得起疑,明军的这些表现,似乎太过活跃了,而且明明有马进忠的提前部署,按理说事情应该顺利一点才是啊!
他隐隐有种感觉,马进忠这是不想让他们提前进城,所以才从中作梗,恐怕是想要坐地起价,要求更高的官职赏赐。
毕竟,如今马进忠唯一能倚仗的,就是那堵城墙了,一旦失去了城墙的庇护,这些明军在卓布泰看来,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而已。
想到这里,卓布泰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就算是马进忠坐地起价,他答应了又如何?只要一进城,马进忠拿什么继续讨价还价?
他已经从明军的暗哨,反击游骑的数量,以及马进忠传出的军情,推测出南康城内的明军骑兵不超过五百,披甲步军最多不会超过四千,这些兵马若是出城野战,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
不过,马进忠虽然在投降的密信中传出了明军在各城的兵马部署军情,但许多情报十分模糊,特别是关于九江和南昌方面的情况,马进忠声称自己只知道驻守的主将,具体的兵力并不清楚。
这给阿济格的东进部署造成了不小的障碍,特别是许多地方和哨骑探查的情况并不相同,但更多的地方又是相互验证的。
这些情况,即便是阿济格和麾下一众身经百战的老将,也很难一一分辨清楚,哪些是真军情,哪些是迷魂阵。
但对于卓布泰来说,这些都没有那么重要了,他看着面前的南康府城,想着今后攻到江南,夺取南京的情景,心中十分激动。
而此时,南康府城西面的城楼上,马进忠看着城外平野和山麓缓坡上乌泱泱一片的清军骑兵,以及山道中连绵不绝的八旗马甲,脸上隐隐显露出了畏惧和担忧,他根据副将传回的军情,已经知道鳌拜足足带了一千五百马甲前来。
他缓缓扭动脖子,视野里面庐山南麓一座东北-西南走向的平缓山丘上,数以百计的清军骑兵伫立其中,从山脚的平野一直到山腰的密林边缘,其中还有一些游骑散到了南面的山口侧面,似乎是在警惕着那个方向可能出现的明军伏兵。
庐山虽然以“雄,奇,险,秀”闻名于世,南北纵横四十余里,但南面的余脉并不陡峭,东南方向的数条山丘地势都颇为平缓,也没有完全被密林覆盖。
而卓布泰固然没有鳌拜骁勇善战,但同样身经百战,战场上基本的领兵准则并没有丢掉。
看了一圈之后,马进忠基本上有了判断,原本的担心也基本散去。所幸此前军议的时候,左良玉给他们这些武将撑腰,没有采取何腾蛟的激进之策,否则现在清军一定已经发现伏兵了。
这些骑兵完全没有攻城的能力,而且他居高临下远眺,也没有在山中的通道看到他们携带的辎重和随军的民夫。
若是对方想要围城,后续应该会有车队和民夫运输粮草辎重,沿着山间的通道,源源不断而来。
在没有坚固营盘作为依托的情况下,即便是八旗军,只要遭到了强有力的攻击,也会形成溃败,特别是骑兵在特殊地形下,面对火器的攻击几乎没有反击的能力。
左良玉能点头打这一仗,其实看重的就是南康的特殊地形,清军无法迅速翻越这些险峻的山岭,而明军也无需一开始就抵近埋伏,只要等清军通过之后,派出兵马守住山口即可。
而南康城西面的那块平野,南北东西不过四五里,三面临山,只有狭窄的山间通道可以穿行,清军届时想要撤出,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这块平野的南面就是鄱阳湖,此时正有十几艘隐藏在南康城东北方向的战船。
这些战船船头均装备着两门红夷大炮,甚至还有两艘南京调来的,船舷一侧还装备着十几门弗朗机炮,射程完全可以覆盖这四五里的平野。
何腾蛟其实也并非多敢战,但南康的特殊地形,朱慈战后亲临赣北的计划,以及水师火炮的增援,都给了他勇气。
左良玉和一众武将也同样如此,当朝天子即将亲临,为了自己的前途,搏一把是必须的。这些火炮固然无法全歼清军,但他们集结了数倍兵马,打一群火炮打散的清兵,却还是敢的。
阿济格,鳌拜,卓布泰等人想不到何腾蛟和左良玉悄悄部署的炮船,但并不是没想到这样的地形很危险。
不过,若是对上连武昌城这样固若金汤的要塞都能一枪不发,一炮不放,直接丢掉的左良玉所部明军,似乎这也是情有可原,甚至合情合理的。
武昌这样的坚城巨城都守不住,一座小小的南康城,又能如何?
马进忠如此淡然,不仅仅是因为对手的轻敌,更重要的是己方的实力,他在城中的兵马早已经准备就绪,在何腾蛟的支援下,三千多精锐战兵随时可以出战。
与此同时,王允成统率的五百骑兵,李国英,金声桓,马士秀等人统领的一千余家丁骑兵,在山岭后方,等到清军悉数进入平野,便能迅速行动。
在这样的地势中,清军骑兵完全没有迂回包抄的空间,更失去了机动性优势,而骑兵的威力一旦无法发挥,在狭窄的地域中硬冲,就根本不足为惧了。
鳌拜和卓布泰以为自己早已经稳操胜券,但根本没想到,这是明军设下的“请君入瓮,关门打狗”之策。
很快,鳌拜也领着这支前锋骑兵的主力进入了南康城外的平野之上,卓布泰和马进忠交涉无果,后者以他无权指挥为由,拒绝打开城门之后,他随即策马气呼呼来到了鳌拜面前。
“阿哥,马进忠那尼堪不愿意开城门,怕是心中有鬼,这南康府城周边的地形,我越看越觉得不对,若是明军把兵马埋伏在山后二三里之外的山林之中,咱们根本搜不到。”
鳌拜听了,抬头看了南康城一眼,然后又环视一圈周边,眯着眼睛点了点头道:
“马进忠不是这般脑子不清不楚的人,他便是要讨价还价,也不会是现在,此事绝对有诈!”
卓布泰看着鳌拜面色从容,没有丝毫紧张,也随即冷静了下来:
“阿哥是想趁着明军还没围上来,将计就计,诱马进忠放咱们入城?”
“全军入城他不敢,但两三百马甲,他或许就不怕了,若是明军真的敢伏击咱们,定会想办法让咱们分兵。”
鳌拜听罢,点了点头,然后又冷冷笑道:
“这些尼堪终究是太高估自己的本事了,居然还想伏击我鳌拜,根本就是不自量力,死在我手中的明将,恐怕比他马进忠见过的还要多。
只要能让两三百马甲入城,南康便是我鳌拜的囊中之物,任那些尼堪耍什么花招都没用,卓布泰,你亲自领兵入城,夺了那城楼。”
“可这若真的是埋伏,这四周的山岭之中,怕是还有好几千明军。”卓布泰环视一周,担心道。
“几千明军算什么,便是上万,也奈何不了咱们。”鳌拜依旧一脸自得,语气丝毫不容置疑。
“正好和这些尼堪打一仗,就像多铎当初在潼关一样,让他们彻底断了阻击抗拒的念头,让他们明白大清的实力。”
“可”
“怎么,卓布泰,难不成你觉得一千五百马甲,对付不了一两万尼堪兵?”鳌拜扯着嘴角,一脸戏谑地问道。
卓布泰被这么一问,似乎也觉得是那么回事,当即请战道:
“这马进忠胆大包天,居然敢欺骗王爷和阿哥,我要亲手砍下他的脑袋。”
但马进忠根本没有那个胆子,他麾下的骑兵大部分都交给了“铁骑王”王允成,于是开始继续和卓布泰拉扯,要求对方独自入城,和他重新商定投降的条件,以拖延时间。
他要等城东鄱阳湖上的炮船和四周的大军围上来之后,才能真正翻脸,否则清军察觉到了有埋伏,很有可能直接撤军,到时候步军没有结阵,火炮也没有准备好,仅仅靠那一千多骑兵,必然难以拦截。
不过,马进忠根本没想到,鳌拜和卓布泰早就猜到了他的诡计,但对于明军的伏击,丝毫不以为意,还想着将计就计。
卓布泰见马进忠一直拖延,知道对方没有那个胆子打开城门,而独自入城送死这样的蠢事,他当然不会愿意。
他随即又策马回到了鳌拜的身前,刚要开口问接下来该怎么办,就突然看到了南边水天相接的湖面上,出现了一艘艘样子模糊的大船。
卓布泰有些吃惊,当即就面色惊诧地朝着南边鄱阳湖的方向指了指,鳌拜见状也随即扭头看去,原本冷酷的脸上同样出现了些许惊诧的神情。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艘艘大船正在靠近,白色的船帆很快可以看出形状,船上的军旗正在迎风飞舞,船头的甲板上好像还有两个黑点,正在不断变大。
一时之间,他们都没明白这些乘风破浪而来的大船,到底是干什么的,只是静静地看着,一个个面面相觑,随后议论纷纷。
而就在此时,平野西北,西南,东北三个方向的狭窄通道处,忽然出现大队明军。这些明军以骑兵开路,很快就驱退了鳌拜留下的哨骑,占据了三条通道两侧的山坡。
在确定了鳌拜麾下的一千五百八旗马甲进入预设战场之后,代左良玉亲临战场指挥的左梦庚在马士秀,郝效忠的辅佐下,当即下令各部出击。
南康城西面的山谷中,顿时旗号飞舞,一早就埋伏在外围山岭中的各营骑兵很快出动,在各营主将认旗的引导下,马蹄声轰隆隆响起。
左梦庚在亲卫骑兵的拱卫下,沿着山腰密林边缘的缓坡,越过几座起伏的平缓山丘之后,也很快来到了南康城东北方向的一处山脊上,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左良玉几乎出动了内五营最精锐的兵马,就是为了打赢这一仗。而作为交换,何腾蛟不得参与战事,这一仗的军功,他要全部留给自己的儿子。
左梦庚面前的平野上,明军的骑兵已经和鳌拜部署在山谷中警戒侦察的哨骑混战在了一起,几十骑正在相互追逐,或在背后朝着对方射出箭矢,或冲锋抵近,白刃相交,带起了阵阵飞尘。
鳌拜见状,随即下令主力集结,同时下令麾下的军官带兵反击,杀退那些明军骑兵。
不过,明军一早就投入了足够的游骑,这些反击的八旗骑兵没能迅速取得预料之中的突破。
在骑兵的掩护之下,源源不断的明军骑兵越过山坡,从三条山庄通道两边的缓坡中冒出,然后山口处列阵,掩护后方正在行动的步军。
这次出动的都是左良玉麾下的精锐,他们在赣北休整了近两个月,补给充足,还得到了不少制造精良的甲胄补充,战力得到了很好的恢复,此时的表现十分令人满意。
这些骑兵很快就进入了指定位置,在数千只马蹄的奔驰践踏下,三个方向的缓坡如今已然是烟尘滚滚,目光所及,到处都是战马奔驰跳动的身影,明军骑兵身上锃亮的铁甲,还闪动着耀眼的光芒。
明军的旗帜在缓坡上迎风招展,列阵的军号声不绝于耳,数千步军在三个山口的缓坡上很快列阵完毕,密密麻麻的头盔,马头在山坡上涌动,如同滚滚而来的黑色潮水一般。
面对意图将自己堵在平野之上的明军,鳌拜也立马意识到了局势不对,特别是南边还有不断靠近的大船。
他看不上明军,但多年积累的战场经验却让他意识到了危险,那些大船绝对有蹊跷,否则那些明军不会直接摆出一副守住山口,就万事大吉的姿态。
这个时候,鳌拜已经完全没了开始的志得意满,而是立即命令麾下完成集结的大军准备迎战,他甚至做好了局势不对,立刻突围的准备。
只不过,看着那三个狭窄的山口,以及密密麻麻的排满了明军士兵的军阵,鳌拜只觉得想要冲破,并不简单。
他挥了挥手,随即朝着来时的那个山口派出了一队骑兵,他们在各自军官认旗的引导下,迅速来到了山前的平野上,加入两军游骑的混战。
清军在得到了支援之后,原本相持不下的战局很快分出了胜负,明军的哨骑且战且退,他们原本就是牵制清军,掩护步军列阵的,此时自然没有战心了。
明军原本就畏惧八旗马甲,在兵力劣势之下,更是难以和对方较量,这是整体战力水平的落后,一时之间不可能弥补。
不过,那些八旗马甲刚想要乘胜追击,就立即遭到了山坡上的军阵两翼,明军骑兵主力的反击。面对数倍的明军骑兵,他们也无力突破,只能开始和明军骑兵兜圈子,企图引诱对方离开军阵。
与此同时,这些八旗马甲也在悄悄观察着山口处的明军步阵,他们很快发现了后者居然正在山口架设火炮,同时就地构筑胸墙。
鳌拜很快也收到了骑兵传回的军情,但心里还是不明白,这些明军怎么敢如此大胆?难不成他们真的以为自己能拦得住八旗的强军?
他现在还没有领兵冲锋,并不是因为害怕明军,而是潜意识就蔑视明军,根本不觉得需要着急,更不认为这些明军能对自己造成威胁。
这种发自心底里的轻视,是不会轻易改变的,鳌拜从来不认为关内的明军值得他畏惧。
而就在鳌拜停下思考,扭头看向卓布泰,准备让对方领兵击溃拦在西北方向山口的那股明军时,一阵轰隆声忽然传来。
一众八旗将领听到声音,齐齐扭头看去,只见南边的湖面上冒出了一股股白烟,十几艘战船的船头先后喷出了炮焰,一颗颗黑色的炮弹正呼啸着朝他们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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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明军的传统艺能
三十几颗大小不一的炮弹呼啸着划过半空,重重砸到了岸上的清军阵列之中,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接趟出了数条血沟,带起了无数破碎的兵甲和人马的残肢断臂。
与此同时,炮弹落地之际,土花石屑齐齐哗哗飞起,打得那些刚刚集结起来的清军骑兵瞬间一哄而散,战马嘶鸣,甲兵凄厉嚎叫的声音混杂着无数破碎兵甲碰撞的叮当声,响成一团。
不仅如此,还有好几颗炮弹因为射击的角度问题,砸到湖边,激起了好几道冲天水柱,哗啦啦的水花撒在湖面涌起的浪头上,宛如惊天骇浪,场面十分壮观。
平野中的上千八旗马甲面对这样的攻击,根本无从反击,完全处于被动挨打,束手无策的境地,毫无办法可言。
赣北明军的水师装备其实算不上精良,和此时部署在淮安,镇江的两支水师主力相比,完全就是十几艘破船而已。
但他们在面对鳌拜所领的骑兵时,就完全是占有碾压优势了,特别是后者的双重甲胄和原本身为骑兵该有的机动性,此时都无法发挥。
“轰!轰!轰”
船头的炮兵手持点火叉棍,迅速点燃面前的引药,轰隆隆的炮声中,烟雾腾空而起,橙红色的炮焰闪动,一颗颗炮弹朝着平野上的清军骑兵射去。
数十枚铁弹在轰鸣的爆炸声中飞出湖面上刚刚形成的烟墙,凶猛地砸在了岸上,其中几颗正好砸到了正在仓皇逃窜的八旗甲兵之中,再次出一条血路。
明军几轮炮击之后,岸上平野中的清军已经乱成一团,在仓皇失措的嘶喊声中,许多八旗马甲纷纷往北面的山丘处逃去。
与此同时,那些战船上的火炮依旧在不断发出攻击,他们进一步往岸边靠近,并且开始调整角度,将火力的倾泻点,集中在了平野的中央几处,为的就是阻止这些八旗马甲集结起来。
左良玉和何腾蛟两人组织起来的水师,此时都已经齐齐出动,不仅仅是这十几艘大型战船正在输出火力,便是那些装载着弗朗机炮的小船,也正迅速往岸边靠近,他们将会攻击那些靠近岸边的清军骑兵。
弗朗机炮根据型号的不同,有效射程大多在二里到四里之间,而八旗马甲的骑弓超过六十步,便几乎没有杀伤力可言,这些抵近的小船火力能覆盖大半个平野,杀伤密度还远胜于那些大船上的千斤大炮。
换言之,鳌拜此时若是不能迅速突围,这一千五百余在野战中原本可以轻易横扫上万明军的八旗马甲,将会大量倒在明军水师的火炮之下。
那些马甲无法下水,湖面上的明军根本不担心对方的突袭,反而是求之不得,八旗马甲靠得越近,他们越能大范围杀伤对方。
鳌拜看着此时正在迅速靠近,而且数量越来越多的明军舟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特别是他看到其中两艘战船的船舷一侧,装满了十几门火炮,此时正在斜斜驶来,更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平野上原本集结起来的八旗马甲在密集的炮弹打击下,此时几乎都是惊慌失措,狼狈奔逃,鳌拜甚至能从他们的表情中,听到凄厉的尖叫。
而那些被炮弹击中的八旗马甲,头盔兵器,甲胄战马,甚至是残缺的肢体,四处飞舞,血雾喷溅的场景,更是加大了这一恐惧,不少人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溃逃。
鳌拜和卓布泰的出击计划此时已经被完全打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个山口的伏击明军完成排兵布阵的准备,甚至是在山口的通道筑起了胸墙,架上了大炮,挖开了壕沟。
在两人的嚎叫命令下,队列中的八旗军官一边躲避着空中随时可能袭来的炮弹,一边迅速召集麾下刚刚散开的马甲。
鳌拜想要突围出去,就必须得先集结兵马,特别是此时南康城西面城楼的大门,正“咿咿呀呀”放下,城中的明军兵马正在出城。
“马进忠这狗日的尼堪,居然敢算计老子!”鳌拜看着正在行动的明军,忍不住怒骂道。
与此同时,湖面上那两艘斜斜驶来的战船,船舷上的一排排火炮已经装填完毕,无数架着弗朗机炮的小船如今更是早已靠近湖岸,在水师军官的指挥下,这些船只和其他战船船头上的火炮同时点火发射。
“轰!轰!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