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就算是能抓来数万尼堪去填沟攻城,明帝就在城内,此番又打了胜仗,军心士气正盛,恐怕也需要数月,才能攻下。”
屯齐也随即出言道:“现在已经是四月了,万一战事拖延,后续的粮草供应,还有大军能否适应江淮的湿热气候,都得考虑。”
“缺人有什么好担心的,等咱们围住了凤阳城,再分出兵马南下搜刮,淮南的人口村落更密,想要抓多少尼堪没有?明军难不成还敢出城阻拦咱们不成?”
博洛倒是不担心这一点,不过气候上的问题,他也同样忧心忡忡:
“但若是六月还无法破城,只怕到时候南方还有明军北上勤王,那局势恐怕会十分不利,甚至重蹈已巳年的覆辙。”
多铎听罢,随即赞同地点了点头。他其实也担心这个问题,明军虽然野战依旧不堪,但守城恐怕已经足够,能击败耿仲明,估计已经有当年辽镇的七八分实力了。
“其他地方都不足为虑,本王要集中兵马,全力攻打凤阳。只要凤阳一破,其他地方的明军自然望风而降。”
“淮安的兵马可以撤,但亳州,徐州,还是要预备些。否则高杰定会出兵袭扰,若是粮道因此出了问题,那可就大事不妙了。”博洛出言提醒道。
图赖闻言,也点了点头:“凤阳和亳州,徐州相距数百里,高杰若是要出兵,咱们无法迅速截击,还是要留两个甲喇的兵马。”
多铎一听到高杰的名字,脸色立刻就变得难看起来,厉声道:
“那就让准塔撤回,驻守归德和亳州,提防高杰,孔有德随本王南下助战,原本派往淮安牵制黄得功部的兵马,也撤到凤阳,协助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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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朱慈派出的塘马穿江过河,终于将大胜的捷报送到了淮安城,路振飞,黄得功,郑鸿逵为首的一众文武官员,全都汇聚到了一起,商议后续淮安的对敌之策。
“城外的这些清军,恐怕很快就要撤了!”
城头上,路振飞看着城外平野上不时飞驰而过,纵马挑衅的清军骑兵,冷声道:
“多铎吃了这次亏之后,应该不敢再轻视陛下,四处分兵了。耿仲明孤军南下,全军覆没,这么大一个教训摆在眼前,清军这会应该知道陛下不是好惹的了吧!”
而这个时候,黄得功和郑鸿逵两人看起来都十分兴奋。
黄得功一直把自己当成朱慈的嫡系,从当初凤阳平逆开始,便知道朱慈有圣君之才,击败一个小小的耿仲明,自然在他的预料之内。
不过,朱慈居然能一战斩首三千,几乎覆灭其全军,并阵斩了伪王耿仲明,黄得功就完全没想到了。
毕竟,一举歼灭和击败,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去年的时候,还从十二年前,在恢复登州的战役中立过战功的刘泽清那里打听过耿仲明,孔有德等人的战力,虽然不及辽镇,但也绝对不弱。
黄得功从军之地,便是辽镇,还在和建奴的对战中,累功升到了游击,这才在崇祯九年,升为副总兵官,分管京师的卫戍部队。
他很清楚辽镇兵马的战力,所以也大抵猜到了耿仲明等部兵马的实力,但没想到殿前军和南京京营,居然在一年时间里,训练到了这个程度。
想到这里,他一时间觉得有些后怕,自己麾下的这上万大军,这个时候恐怕也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而郑鸿逵因为郑芝龙的三心二意,此前一直是摇摆不定,始终没有全心全力为朱慈效力。甚至,只要形势不对,他就会立刻领着水师,押着郑森回福建的想法。
郑芝龙根本不觉得朱慈能成事,他一方面安抚郑森,让对方多押了一注,另一方面,也派人给在郑鸿逵传了密信。
若是真到了要决定水师去留的时候,有郑芝龙的密信在,郑森带着北上的那些船员水兵,恐怕就不一定听他的了。
这便是定武朝廷内部,无数正在观望的官员,乡绅最典型的代表了。南方拥有巨大的战争潜力,可人心却始终七零八落。
但现在,随着朱慈在野战中击败清军,郑鸿逵也终于是对定武朝廷,对大明的新皇帝,有了信心。
如此一来,郑芝龙远在福建,郑森又还十分年轻,刚刚领军,经验不足。这便是他在陛下面前,表现的大好时机了!
“陛下此番一举破敌,阵斩伪王,威震天下。若是多铎还意识不到自己误判了局势,那这十几万清军在他手里,可要遭大罪了。”黄得功冷笑道。
郑鸿逵点头赞同道:“若是清军要退,咱们可以死死咬住他们,如今运河已经涨水,那些过了河,到宿迁,清河袭扰的清军,可以收拾他们了!”
黄得功听了,随即赞同道:“没错,清军一旦要收拢兵马,定会急于撤退,毫无战心,这是难得的机会。”
“清军野战还是强悍,水师可以袭扰阻击,但若是要骑兵出击牵制,必须要和高杰提前联络,他此前夜袭损失了不少兵马,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胆子。”
路振飞到底谨慎,他经过这段时间,已经摸清楚了八旗马甲的战力,黄得功最精锐的那三百家丁,也不过如此。
“咱们现在得先保存实力,今后凤阳鏖战之时,还有大用,多铎就算是撤去淮安,徐州外围的骑兵,也一定会在归德,亳州等地留下两三千骑兵,否则他后路难保。”
黄得功和郑鸿逵听罢,同时颔首,他们这段时间与路振飞通力合作,都知道对方的深谋远虑,对局势判断很准,这次恐怕也不例外。
“若是如此,咱们至少需要七八百骑兵,才能对分散驻守的清军造成足够的威胁,否则便是隔靴搔痒了。”
黄得功顿了顿,然后又道:“末将这里能出动四百七十骑,剩下的,就看高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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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还算黄闯子有点自知之明,没有咱老子,就凭他手底下的那点骑兵,也想对付鞑子?”高杰一脸不屑道。
他昨天已经收到了凤阳传来的捷报,对于路振飞调他出兵,共同反击清军的意向,心中也早有准备。
毕竟,后者统制徐州,淮安两地军政,他虽然不在路振飞眼皮子底下,和阎应元也十分交好,拥有很大的自主权,但并不敢违逆朱慈的吩咐。
“陛下此番取得如此大胜,还真是出人预料啊!”邢氏屏退左右,咯咯笑道:
“城外的清军看样子很快就要撤了,多铎应该是急了,要集中兵马死磕中都,凤阳城里包括乡勇在内,可有足足五六万大军,他这辈子也别想攻下。”
高杰此时也非常兴奋,朱慈这一仗胜得出人预料,特别是统军的满清伪王耿仲明身死阵中,尸首被挂在了凤阳城头,使得此仗的意义更加深远!
“陛下在密旨中说,过段时间会把三百清军的首级送来,到时候老子再去割五百个鞑子的脑袋,送到凤阳,让陛下看看咱老子的本事!”
“黄得功恐怕也是这么想的!”邢氏看高杰的样子,知道对方又开始傲起来了,当即郑重提醒道:
“陛下野战能胜,守城也定无问题,至少能在江淮挡住清军。等清军一退,到时候陛下一定会再度扩军,殿前军和京营是一部分,咱们和黄得功,必定是另外的那部分。”
高杰看着邢氏,微微皱眉,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他好像听懂了邢氏的话,可又好像没明白话里的真正含义。
邢氏见状,随即又微微笑道:
“如今,刘泽清已经失宠,至少不得陛下信任,刘良佐更是直接被架空。左良玉远在武昌,此前又接连抗命,割据一方,陛下只要腾出手来,定会收拾他。
李本深和胡茂祯在京营很受重用,各掌一营兵马,这两人都是你的嫡系,黄得功和刘泽清都不同,他们被调到京营的,都并非心腹大将。
殿前军,陛下绝对不容任何人染指,但京营可是陛下拉拢人心的地方,咱们说到底,都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子而已,在哪个位置,就得看陛下如何布局了!”
“左良玉手下早就没多少老本了,全都是四处拼凑来的兵马,如今又被何腾蛟拉走了好些人马。陛下只要一下手,他绝对拢不住人心。”高杰嘿嘿笑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活脱脱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完全没想到,自己其实也差不多,特别是李本深和胡茂祯都被调走之后,他手中的精锐,也少了许多。
邢氏看他完全没有自知之明的样子,心中暗暗叹气,这是根本没听明白啊!
不过,高杰见状,却是完全不得要领,想了想,依着惯性,又傻傻地问道:“夫人的意思,咱们是要继续保存实力?”
毕竟,此前邢氏的提议,一贯都是保存实力,走为上策!
“不对,咱们这点实力,便是保存了又能如何?”邢氏摇了摇头,问道:“难道,你还存了和陛下斗的心思?”
“贼婆娘,老子就是有十个胆,也不敢和陛下斗,你忘了卢九德是怎么死的了?”高杰吓了一跳,直接骂道。
“那就对了!”邢氏笑了笑,又道:“现在清军南下,正是该拼命的时候,只要得了陛下的信任,今后扩军的兵额,咱们必定能压过黄得功一头,这才是最关键的。”
“可鞑子的战力.”
高杰明显犹豫了,他刚刚说的五百首级,其实很大程度是话到嘴边,就自然而然说了句大话,真的要他去砍五百个八旗兵的脑袋,他心里可没底。
“我担心咱们的这点家底,全都耗完了,也拼不过。”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邢氏看着高杰,正色道:“咱们如今终于是跟对了人,以江南的财力物力人力,陛下的才干,你还担心今后不能十倍百倍补回来?”
高杰听罢,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过了一阵,才终于消除了所有的顾虑。朱慈南下之后,大小事情一直都是赏罚分明,而且明察秋毫,只要自己真的能立功,不愁没有前途。
“咱们只保留守城的兵马,其他的,便等多铎领着清军主力南下之后,悉数派出,竭力作战。路振飞知兵,而且为人公正不阿,只要咱们出力了,他定然不会偏袒黄得功。”
邢氏继续撺掇高杰,她既然看到了这个机会,就不会轻易放弃:
“无论损失如何,只要能打出军功来,战后的扩军,咱们必定能胜过黄得功,成为殿前军和京营之外,最强的一支兵马。”
“好!”高杰听了,“啪”的一声,大拍桌子道:“老子这回拼了,看那狗日的鞑子敢不敢舍下命跟老子搏。”
第91章 兵临凤阳
在明清双方使尽浑身解数的攻守准备中,时间很快来到了四月下旬,朱慈一面休整大军,一面派出哨骑,继续侦探淮北,以勾勒出多铎的整体布局。
高杰,黄得功,郑鸿逵三人在路振飞的统筹下,开始对陆续撤离的清军展开了袭扰。
不过,多铎的行动比原本预计的要快,路振飞统筹三部人马,发动的淮北反攻,虽然极大鼓舞了军心士气,但实际收获不大。
除此之外,在朱慈的命令下,路振飞趁着淮安北部,徐州等地的清军西撤的时机,还迅速向兖州府,青州府等地蛰伏的义军,送去了一大堆军备物资,极大增强了他们的实力。
这些兵马在当地百姓和乡绅的暗中支持下,并不缺少粮草,但军中缺乏火器甲胄,更缺少战场经验丰富的军官,很难形成战斗力。
路振飞自然没有军官派给他们,若不是“应天兵器局”运来了新的装备,他甚至连这批黄得功所部刚刚换下来的甲胄刀枪,都凑不出来。
不过,山东义军既然是这样的情况,朱慈必定不会让他们硬抗八旗军,但袭扰牵制留守山东的清军卫戍兵马,虚张声势,却是绰绰有余了。
多铎面对义军在兖州府,青州府,南阳府,以及开封府周边地区的袭扰,最终将留守归德,亳州的兵马定为了两个甲喇。
他其实根本不把这些所谓的义军放在眼里,但也不可能完全放任他们袭扰后方。
十几万大军南下,粮道后路,是绝对不容有失的,多铎不得不小心应对。
而背后策划这一切的朱慈,就显得有底气多了,他现有的兵力虽然无法和多铎抗衡,但后者面对凤阳城,最终也必然只能望城兴叹。
与此同时,原本驻守武昌的左良玉,此时终于在九江,湖口,南康,南昌等州县安顿了下来,麾下兵马入驻各城,防贼抗清。
何腾蛟如今手握徐勇,李国英两支精锐兵马,还有巡抚标营和赣南抽调的三千余营兵,实力并不算弱。
左良玉麾下的将领也都是看人下菜的主,见状一顿撒泼打滚,叫苦卖惨,得到粮饷之后,便也就偃旗息鼓了。
早在三月份,面对李自成统率的东路大顺军主力,左良玉便直接放弃武昌,离开前还一把火烧了城池,使得李自成只得到了一座无法坚守的焦城。
而李自成计划乘舟东下,夺取江南重建大顺的计划,也因为武昌无法据守,而清军步步紧逼,突然袭来,最终破灭。
其实,大顺军在失去了好不容易筹集到的南下船只之后,主力覆灭便已经基本确定,一路南逃,更是让其军心士气,跌到了谷底。
到四月份,由于朱慈的提前部署,九江,湖口的防御固若金汤,领军到长江南岸的李自成根本无法穿过江西,进入南直隶,被挡在了兴国州和九江一带。
而这个时候,清军在阿济格的坚持下,迅速赶上,又在两地之间的富池口大败顺军,彻底切断了其东下江南的去路。
李自成见东下已无可能,便直接掉头向西南进军,准备穿过江西转入湖南,再谋出路。但清军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没有放弃追击。
在洪承畴的辅佐下,多尔衮对于李自成的能力,已经有了较为清晰的认知,所以一直强令阿济格必须要杀死李自成,歼灭顺军主力,才算追击完成。
所以,阿济格在兴国州和九江击败大顺军之后,见明军早有准备,根本没有任何攻城的打算,直接就领兵撤了。
至于九江城里的徐勇和何腾蛟,也没敢真的追击,只是派兵出城抢了战场上那些顺军的尸首,准备以此向凤阳报功。
此时,由于局势没有原本历史上那么恶劣,左良玉还吊着最后一口气,暂时还没病死,对麾下的兵马,也还有一定的掌控力。
他很清楚自己的军队是什么德行,否则也不会一见到李自成就直接撒腿便跑,所以同样没有指挥大军追击清军。
而且,在见识到何腾蛟在赣北的一系列部署之后,他也意识到了此时正在凤阳御驾亲征的那位陛下,是何等手段了。
以他对何腾蛟的了解,这家伙可没那个本事,这必定是朱慈在一年前登基的时候,就开始了布局,其中恐怕还有李邦华在出谋划策。
从江北到赣北,还有岳州,长沙,乃至遵义,这等远见卓识和押下一切的魄力,居然发生在了一个刚刚登基的新帝身上,简直细思极恐!
但越是如此,左良玉便越是害怕此战之后,新帝在江南站稳脚跟,若是要秋后算账,那他此前犯下的罪,恐怕满门抄斩都是轻的。
可当前的局势,他在江西立足,又必须要借助朝廷的力量,否则就是粮饷也无法解决。
如今,朝廷有了粮饷,甚至变得坚实可靠了,而他左良玉,却丢了武昌,被堵在了九江,如同丧家之犬,手下的那几支兵马,恐怕很快就会散了!
左良玉此时已经病入膏肓,他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如何保住他左家最后的血脉,甚至求得荣华富贵,是他死前最牵挂的事情。
左梦庚那个废物,实在不成器啊!
而出乎他预料的是,何腾蛟并没有藏着掖着,直接利用分配军需的机会,赤裸裸分化瓦解他的兵马。
左军的外五营都不是他的嫡系,但实力却胜过内五营,首先就被何腾蛟厚待了,不仅大方的分配给了他们七十多门弗朗机炮和大将军炮,还有一批武库刀枪,九百多杆火枪,以及三千斤火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