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可喜若是敢突围,咱们还得感谢他呢,但就怕他怂了,根本不敢打,也没有要打的心思,想要将大军的实力保存了下来。”常登贵担忧道。
“常提督恐怕多虑了,城内做主的,并非是尚可喜,尚可喜就算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打,但德勒克浑,也不会让他舒服。”张煌言听了常登贵的分析,也随即出言道。
“常提督其实担心的没错,尚可喜此人确实极有战略眼光,德勒克浑虽然不是百战沙场的老将,但不一定斗得过他。咱们的这个对手,可不容小觑,若是他真的一心要为满清效忠,襄阳城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攻下。”
朱慈听了营帐中一众大将的话,也随即出言分析道。
“而且,尚可喜毕竟是汉人,他总归是要保存实力的,和朕硬拼,他拿什么保存实力?他若是想要维持自己的地位,恐怕只有反正这一条路。但朕也做好了准备,他若是死不悔改,朕无非就是多打几十天而已。”
“陛下所言极是。”常登贵当即笑道:
“这尚可喜毕竟是汉人,他就算再忠心,也成不了满人,这一点他也是清楚的。凭他的聪明才智和本事,又在襄阳这样的坚城中,一定会想方设法,保存实力。”
“咱们或许可以想办法离间尚可喜和鞑子之间的关系,反正咱们数万大军在城外,等着他们,也是以逸待劳。清军在城中的守军虽然不少,但能派出城作战的,应该也只有不到一万。”张煌言听罢,随即提议道。
五军都督府早已经按照朱慈的命令,除了湖广北部的基本防务之外,几乎抽调了集中在其中的所有能战兵马,为的就是在气势上绝对压制清军,形成五倍以上的兵力优势。
“不过,尚可喜麾下的精锐甲兵,应该只有不到四千,咱们的兵力十倍于他,他想要偷袭成功,并不简单。”林昌峰并不认为后者会出城偷袭,这实在太过于愚蠢了。
“尚可喜究竟会如何选择,咱们也不必在这里猜,再等几日便清楚了,他可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朕只是要逼他做出选择而已。”
而随着明军第二日的继续密集炮轰,盾车推进,襄阳土墙上的清军发动反击,轰隆隆的炮声一阵接着一阵响起,成百上千颗夺命的石弹争先恐后飞出,射入了冲到第三道拦马沟的明军阵线中,轻易击穿了明军甲兵举着的盾牌,然后带起了一蓬蓬血雾。
但很快,土墙上便已经是烟雾弥漫,一面面满清的军旗在白色的浓烟中飞舞,火炮的射击大受影响,威力逐渐减弱,但明军的盾车方阵,此时也已经力竭。
面对明军接连不断的攻击,防御的清军除了火炮之外,也使用了城内工坊改良的一些传统火器,但杀伤力并不大,根本无法用来对付已经拥有盾车掩护的明军。
尚可喜此时在城头眺望着战场的局势,透过眼前的弥漫的浓烟,他还是能看到远处密密麻麻,铺满大地的明军大阵,还有大队骑兵被部署在火炮射程之外。
明军的攻势虽然暂时受阻了,但现在只是总攻发起的第三天,他毫不怀疑明军能凭借着超强的实力,很快就能通过盾车方阵,填平推倒的坑洞和拦马沟。
那几道拦马沟之后,固然还有很多坑洞,但明军的盾车方阵十分庞大,而且斗志昂然,只要收兵的军号声没有响起,后退和畏缩不前的现象就基本不存在。
他甚至能想到,明军的盾车方阵一旦进攻到距离壕沟还有三十多步,那些原本躲在盾车后面的明军甲兵,便会直接举着盾牌冲了上来,攻势必将十分迅猛。
当然,尚可喜对自己在城中的兵马也有信心,至少现在还有信心。
在几十步的距离内,明军若是没有盾车的掩护,这样的进攻根本不会起作用,明军如此进攻,不过是想要试探襄阳城的火力,同时弄清楚壕沟和土墙周围是否还有其他陷阱和部署。
不过,看到明军庞大的攻城部队,甚至连民夫都没用上,他便想到了此前南下进攻的时候,那些蝼蚁一般的民夫推动着数十辆盾车“吱吱呀呀”行进,最终被被炮弹打得支离破碎,尸体散落四处的情景,这就是实力的差距啊!
而看着明军此时正在城外挖掘的深壕,修筑的土墙,还有那些高高垒起,用来观察襄阳城内部署的土垒,尚可喜的压力其实也很大,明廷当前的实力远超满清,这个他是很清楚的。
许尔显很快来到了城头,他朝着尚可喜抱拳道:
“王爷,明军这一轮进攻,很快就会被咱们打退了,咱们要不要趁机突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有拦马沟挡着,明军的骑兵增援不了,那些战兵撤得也不快。”
但尚可喜听罢,却是直接摇了摇头,道:
“现在各部都在土墙和外城四面防御,每一处的兵马都是刚刚够,一时半会根本调不过来,咱们这里只有两千多甲兵,五百多骑兵,打不了突袭战。”
清军虽然可以依托于襄阳城内的工事,在两道土墙之间迅速调动,甚至借助内侧平缓的角度,从大部分地方迅速登上墙头,不会造成任何拥挤,但依旧受限于兵力不足的情况。
“可明军仗着兵力优势,每一次进攻,都在西,南两面的摆开阵势,全线进攻,咱们根本弄不清楚他们到底要攻哪一点,除了分兵各处防守,别无选择。”
“咱们不是不打,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尚可喜顿了顿,然后又接着道:
“你看明帝把骑兵部署在的位置,还有填平的那些拦马沟,咱们只要出击,那些骑兵很快就能参战,明军士气正盛,甚至原本撤退的那些没马的战兵,也会调转枪口.”
“.”许尔显经尚可喜那么一提醒,立马就明白了当前的局势,对于拥有数倍兵力优势的明军来说,他们完全不需要临时部署,就能掌握全局,甚至守城大军出击,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
“当然,咱们也不会这样一直被动挨打,德勒克浑已经催本王夜袭了,他想要趁现在明军的壕沟围墙还没筑好的时候,打上一打。”尚可喜话锋一转,随即又扭头看向了许尔显。
许尔显微微一怔,然后又疑惑道:“可王爷刚刚还是咱们这算趁其不备吗?别到时候掉进了明军的圈套。”
尚可喜闻言,不由得冷冷一笑,然后又扭头看向了朱慈大纛所在的位置,幽幽道:
“夜袭就会混乱,混乱就有机会,咱们可不能留在这里等死!”
第234章 各怀鬼胎
夜幕下,襄阳城南面和西面的平野上,到处一片漆黑,城池外围的土墙边上,明军大营周围,无数熊熊燃烧的篝火和灯笼随风摇曳,忽明忽暗。
两边的执勤兵马都各有安排,不时就会派出士兵举着火把或灯笼,跑来给火势减弱的篝火堆,火盘添加燃料,双方都保持着极高的警惕,士兵严密戒备,不断有举着灯笼火把的巡逻兵马游弋,防范对面的偷袭。
此时,襄阳城的两道土墙和外城城墙,甚至是拦马沟内侧,都是一片灯火通明,远远看去,就好像是一朵散发出黄色光晕的火苗。清军在城内储备了充足的柴火,面对明军的奢侈防备,根本不落下风。
但朱慈有的是手段,他对付清军,可不仅仅是篝火这么简单。
在常登贵和张煌言的安排下,殿前中军火箭千总部,前后用了三天时间,拟定了一个严密的袭扰计划。而在这个袭扰计划中,一种射程在三里左右的远程攻击火器,便是其中的关键。
“应天兵器局”的火炮工坊,其实早在两年前,便开始着手研究,此前在宜城,殿前军便大规模使用过这种武器,当时是对付清军大营。
常登贵计划在第一夜,派出两个火箭兵局,由天骑军精锐组成的骑兵群,护送到城西和城南的平野上,同时对襄阳城内的清军,发动突袭。
对于这些火箭毫无准头可言的火箭来说,襄阳城就是一个巨大的靶子,他们甚至不需要注意火箭有限的射程,只要能把火箭射入城内,命中率便是百分百了。
毕竟,城内一旦失火,甚至大范围燃起火头,那些守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想能好好休息了,这将极大消耗他们的士气,数次之后,便足以造成清军的军心动摇,甚至是士气崩溃。
如今,朱慈面对襄阳城的清军,已经占着骑兵优势,即便是在夜间,清军也不敢派兵出城驱赶。
而且,火箭射速极快,射程又远,殿前军的火箭兵又都配有马,机动灵活性还非常高,清军就算出城驱赶,殿前军的火箭兵,也早就转移了。
至于突袭埋伏,在如此广阔的平野上,殿前军借着夜色的掩护,行动十分隐秘,清军很难埋伏到他们。
不过,这些对于整个战局来说,也都是辅助而已。
要知道,襄阳城的防御工事十分完备,两道土墙上的火炮数量众多,实际攻击力相当强悍,而且那些弗朗机炮,大将军炮发射速度快如火枪,尚可喜部又是使用火器的精锐,想要破城,终究还是得靠强攻。
朱慈此时还没有真正投入主力进攻,他并不愿意一次性牺牲掉上千将士,就为了填平那几道拦马沟。而清军的火炮同样数量庞大,尚可喜麾下的藩兵中有不少用炮的高手,殿前军炮兵的轰击,其威慑作用大于实际作用。
但这也是尚可喜担心德勒克浑逼他出击的根本原因了,他既要守住襄阳,保存实力,又不能让对方误会他防守敷衍,否则最终的战局,对于他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要知道,打仗不仅仅只是打仗本身,尚可喜还得考虑政治上的影响,多尔衮恐怕也时时刻刻在盯着襄阳。
因此,无论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尚可喜都不愿意再继续死守襄阳了,而他也早就看出了德勒克浑想要主动出击的心思,随即顺水推舟。
在他的怂恿下,德勒克浑随即开始了夜袭部署,而接到“夜袭行动”的命令之后,城中的八旗军便开始检查装备,完成调动。
而襄阳城中,许多从包衣兵新近抬旗的汉八旗,对这一次行动,心中都十分畏惧。
毕竟,他们亲眼所见,最正宗的满洲兵都打不过明帝麾下的军队,他们这些包衣出击,那不是摆明了是去当炮灰的吗?
满汉之别,特别是这些多尔衮为了拉拢人心,从包衣集体抬旗上去的汉八旗,认识是最清楚的,他们其实也并非全然想要给满清卖命。
他们中的许多人,只是期盼着自己能够平安撤回北方,能保住这条小命,便已经是万幸了。
而这个时候,德勒克浑心中也是莫名的有些别扭,夜袭的事情经过这几天的部署,早就已经安排妥当了,但他就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心中十分忐忑。
“贝勒神机妙算,咱们这几日都没有任何动静,城外的明军已经大大放松警惕,他们绝对想不到咱们还敢发动夜袭。”尚可喜朝着德勒克浑拱手抱拳,一脸笑容地禀报道。
“今晚的夜袭,贝勒运筹帷幄,我大清一定能旗开得胜,杀那些毫无防备的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德勒克浑在没想明白之前,脸上却看不到激动和兴奋,沉思了一会,便忽然问道:
“许尔显的行动,有遇到什么意外吗?”
“贝勒放心,明军派来袭扰的哨骑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许尔显战场经验丰富,在侦探的过程中会伪装得很好,明军很难察觉到,就算发现了,也会以为是咱们碰巧摸到那里的哨骑。”尚可喜又抱拳回答道。
而两人说话间,漆黑的平野上忽然响起了一声爆响,一团爆炸的焰火残影闪过之后,旷野上便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这是明军埋设的地雷弹,每天晚上都会有倒霉蛋意外触发。
德勒克浑丝毫不注意那声爆炸,紧接着又道:
“襄阳城的胜负,就看今晚的夜袭了,只要这次把明帝打疼,他无论如何都得发力攻城了,咱们必须要让这些尼堪出点血!”
“贝勒放心,这次咱们绝对能打得明帝嗷嗷大叫,奴才这次就让他们看看咱们大清的实力。”尚可喜自信满满道。
其实,经过这段时间的鞍前马后的侍奉,还有阿谀奉承,尚可喜早就已经成功讨到了德勒克浑的欢心,并取得了对方的充分信任。因此,德勒克浑许多事情,都会交由他来处理。
这次的夜袭,也同样如此,尚可喜虽然名义上只是辅助德勒克浑,但其实他扛起了半壁江山,这也给了他许多制造混乱的机会。
而此时,德勒克浑听罢,点了点头,他看着远处的明军大营,随即问道:
“今晚参与夜袭的各路兵马准备得如何了?”
“回贝勒的话,五部兵马共计六千三百多人,全部都已经准备就绪,其中满州大兵三千七百余人,将直接突袭明军大营防守较为薄弱的西面,并伪装成主攻方向,吸引明军的注意。
届时,明军必定调兵出击,合围咱们出击的大军。而后,奴才便会亲自领兵,趁明军还来不及反应,从明军大营的北面展开突袭,给明军来一个声东击西。
明军或许能够预想到我大军迟早会有夜袭,但绝对预料不到贝勒居然会把目标直接放在明帝的中军大帐上。到时城外的明军主力陷入混乱,又不得不回援,咱们的机会也就来了。
计划一旦成功,贝勒便可直接率城内剩余的四千马甲,直冲朱慈中军大营,杀他个人仰马翻。”
尚可喜一面观察着德勒克浑的神色,一面汇报道。他见德勒克浑听完之后,脸色已经渐渐有了改变,随即又继续补充道:
但德勒克浑抬手制止了他,看起来似乎是犹豫了。毕竟,这可是他能拿出手的全部野战兵马,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那襄阳城可就危险了。
他原本并没有打算拿出那么多兵马夜袭的,但在尚可喜的怂恿下,特别是对方在军议上所说的那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话,实在是太对德勒克浑的胃口了。
于是乎,最终部署下来,便成了如今的样子。按照这样的不是,如果没有那么多兵马出击,根本不可能同时达成诱敌和直击明帝中军大营的目的。
毕竟,明帝麾下这支亲军的强悍战力,是全部人都有目共睹的,德勒克浑也不敢轻视。
换言之,当大军马上要出击的时候,德勒克浑才知道恐惧。
他忽然想到,这次几乎是倾尽全力的夜袭若是胜了,自然是最好,城中大军的士气必然一振,城外明军受此重击,短时间内也绝不会再能有什么行动,襄阳城必定能守住。
可万一败了呢?
这让德勒克浑心中十分不安,可一想到胜利的战果,又满怀期待。
毕竟,他心里其实也清楚,若是维持现状,襄阳城迟早有被明帝攻破的那一天。
“明军现在早已放松警惕,咱们今晚的行动,如此谨慎,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尚可喜当即又劝道。
“明帝确实已经被本贝勒蒙蔽,但切记不可疏忽大意。”德勒克浑说着,忽然转身看向了尚可喜,而后深深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尚可喜见状,更加做贼心虚,生怕德勒克浑把自己扣在城中,当即弓腰以对,拱手抱拳问道:
“贝勒,您有何吩咐,尽管直说,奴才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其实,德勒克浑对于整个夜袭计划,早已经烂熟于心。只是,他刚刚突然想到了这次夜袭的最关键一点明帝朱慈!
毕竟,以他们的兵力,想要靠一次夜袭就直接击溃城外的明军主力,可能性并不大。
而这便是德勒克浑刚刚忧心忡忡的地方了。
但如果他只是要最大杀伤明军,甚至是吓跑明帝,那就容易多了。
想到这里,德勒克浑随即转身,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一众将领巴牙喇护卫纷纷退下,看得尚可喜一愣一愣的。
等到对方差点要跪下的时候,他才叹气道:“我担心别人不够用心,此次也是,是咱们最后的机会,若是派别人去,恐怕不敢真的全力突袭明帝的中军大营。”
“贝勒.”尚可喜愣了愣,忽然面上一惊,看起来十分惶恐,过了好一阵,才结结巴巴道:
“贝勒,奴才愿意亲自督战!”
他自然猜到了德勒克浑的意思,但还是要装一装的,否则对方必定会起疑心。
毕竟,若是德勒克浑想要算计他,甚至便是要他的命,只要他还在城内,其实他根本不能怎么样!
而德勒克浑见状,点了点头,又无奈地说道:
“此战若是胜利,尚可喜,你的功劳足可以永葆子孙万代富贵,我也一定会亲自奏明摄政王,为你请功。”
“奴才必定不让贝勒失望。”尚可喜咬了咬牙,做出毅然决然的样子。
不过,德勒克浑似乎担心对方返回,紧接着又说道:
“尚可喜,你知道为什么本贝勒一定要让你亲自去突袭明帝的中军大帐吗?”
“奴才愚钝。”尚可喜自然得假装不知道,当即表忠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