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咱们要不要快点回去,要是被鞑子看到了,恐怕就有些麻烦了。”尚可喜的家丁头子左右张望了一阵,忽然探过头来提醒道。
尚可喜原本就心烦意乱,被夜风这么一出,已经走神,忽然被打断,倒是缓了过来。他随即点了点头,然后自言自语道:
“再等等,再等等,若是多尔衮和阿济格真的能顺利撤走,或者是给明帝迎头一击。那襄阳的局势,恐怕也不会这么糟.”
那个家丁头子没听清尚可喜说什么,但是见对方如此神色,也不敢再劝了,只能继续等着。
而尚可喜又沉思了一小会,握了握拳,随即挥鞭策马往大营的方向而去,他周围的几十个家丁也随即跟上,哒哒哒的马蹄声在夜幕笼罩的平野上传开
第227章 蠢蠢欲动的绿营军
夜幕下,宜城南面,殿前军各部大营皆是一片灯火通明,营地四周的火盘,灯笼星星点点,一队队巡逻的士兵正四处游走,俯瞰而下,宛如一片地上星海,璀璨绚烂。
多尔衮和阿济格所领的清军主力,此时正在襄阳城内和鹿门山南面,距离宜城有一定的距离,而汉江西岸,宜城北面,河网密布,西面高山横亘,八旗马甲难以迅速行动,无法直接威胁到殿前军。
不过,现在汉江东岸,鹿门山和大洪山北麓之间的丘陵群和荒村之中的黑暗地带,依旧不时传来打斗搏杀,嘶吼惨叫的声音,这是清军派出的斥候遇到了殿前军的伏路兵,亦或者是殿前军的哨骑遭到了清军伏路兵的埋伏。
这样的搏杀声如今越来越激烈,清军虽然马上要撤了,但多尔衮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是继续按照原本的计划,派出大量斥候和殿前军的哨骑对战,使得东岸的殿前军哨骑完全处于劣势之中。
而与此同时,朱慈已经开始带着常登贵夜巡军营,这是他在大战前的习惯,不亲眼看一看麾下的大军,他始终不放心。
殿前军各部,以及忠贞营的战时军纪都非常严苛,特别是夜间,各部为了防止偷袭,便是巡营夜号都不一样,而且每晚都需要更改。暗哨一旦发现不对,便会立即拉响警报,各处值守的士兵也将第一时间进入战斗状态。
而若是在这中间发生了误报的情况,当前值守的带队军官,还有犯错的士兵,都一律要扣饷降职。
不过,殿前军各部皆是训练有素,军纪严苛,挥师北上的数月以来,几乎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意外情况。
在林昌峰亲自答过天武右营的“夜号”后,朱慈一行人随即便来到了营门后,他们需要按照军律上的要求,接受了值守军官的腰牌检查。
当然,朱慈身为一国之君,终究是不一样的,他是在整个营门全体值守士兵的行礼中,进入了营房之内,并在里面简单检阅了今晚执勤的军法官。
而大营内,军法官和训练的士兵正在不断巡逻检查,现在大敌当前,他们巡查的频率比平时要高不少,主要是得严防失火,聚众,以及奸细和突袭等意外事件的发生。
朱慈很快就来到了天武右营的营官大帐,然后便和常登贵继续刚刚正讨论着的话题,他缓缓开口道:
“登贵,你说多尔衮什么时候才会作出明确的反应?”
“陛下,臣以为,或许得等到陈提督在汉中击败了吴国贵和李国翰,或者是丁国栋等部逼近西安城。孟乔芳如今手下几乎没有可靠的兵马,距离众叛亲离,全军败退,只是时间问题。
而陈提督和高将军,再加上李定国,刘文秀的兵马,即使汉中的守将是吴三桂部下的悍将吴国贵,结局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多尔衮现在无非是在等待潼关战事的结果。”
朱慈想着原本历史上孟乔芳的表现,心中不免还是有些担心,吴国贵现在应该还没有原本历史上三藩时那么强,少打了那么多年仗,终究是不同的。
“汉中的战事到底什么时候能有个明确的结果,就看陕西的那些绿营军,甚至是吴国贵,李国翰这些将领的选择了。”常登贵紧接着又道:
“那些绿营兵现在看似还团结一体,但岳乐在分水岭败亡之后,实际上已经各怀心思,如今就是鞑子的八旗甲兵都打不过咱们,他们根本没胆子和咱们较量。
只要吴国贵和李国翰一败,陕西各地的绿营兵,应该就会立即反正投降,绝不会和以前那样,敢和朝廷谈条件了。孟乔芳手下就那点人马,还要分兵多处,他绝对坚持不了多久。”
朱慈听罢,点了点头,孟乔芳,吴国贵和李国翰虽然都是能人,但在真正的大势面前,他们的所谓能力,其实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现在,山东,北直隶等地的义军行动相当迅速,而且打的都是反清复明的旗号,这多亏了当初锦衣卫支援,张名振和黄蜚在海上,也是节节胜利。”常登贵眼见朱慈点头赞同,随即又笑着说道。
朱慈想到这些捷报,心中也十分振奋,清廷的溃败其实早就超出了他的想象,特别是“分水岭之战”的胜利,完全就是意外之喜。
要知道,满清以小族御大国,本身就是一次没有容错率的意外,其一旦失去了军事倚仗,无法威慑千千万万的汉人,这个半奴隶制半封建制的政权,距离土崩瓦解,就不远了。
“多铎和济尔哈朗那边有什么新情况?”朱慈想了想,又问道。
这两个人一个在山东,一个在北京,天津,他们的行动其实也会影响到多尔衮的判断,特别是济尔哈朗。
“张名振现在暂时还没收复天津,但他正在收拾兵马,只是他的部下大部分都是水兵,虽然在此前的登陆大战中歼灭了两路绿营军,但最核心的战兵,也损失不下,现在应该刚刚和黄蜚在海上会师”
常登贵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至于山东多铎方向,高杰和黄得功的进展还算顺利,但他们缺乏攻克大城,与八旗马甲会战的实力,多铎不是陛下的对手,但却不是他们能轻易对付的。”
“张名振部在天津愈挫,损失恐怕不小,短时间内无法恢复,这两路兵马应该是暂时指望不上了,济尔哈朗还是不可小觑的!”朱慈语气中有些可惜,但这就是战争,有胜有负。
不过,大明当前的军队,基本上都实现了标准化,成体系的训练模式,即便是水师,也有内河水兵作为预备队,不同队伍之间的重新整合,并不像传统军队那般,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磨合,才能发挥应有的战斗力。
换言之,只要给朱慈一年时间,他便能再造一支水师出来,郑森其实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乖乖回到福建,去收拾自家老爹的。
毕竟,在这个军人职业化,训练极度复杂,需要多兵种配合作战的时代,郑森知道,即便是在海上,他也无法和朝廷对抗。
“这几个地方,无论是哪一个,只要取得突破,多尔衮都必定会退兵。”常登贵顿了顿,又道:“臣觉得,他一定能看的清楚这一点,领兵北撤应该很快了。”
“嗯!”朱慈点了点,他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但战场局势错综复杂,瞬息万变,他的判断也需要获得支持,才能坚定。而现在,听了常登贵的话,他随即眯着眼,笑了笑,又道:
“多尔衮若是要撤,一定会有所动作,不可能瞒到最后一刻,但他一定提防朕,提防得紧,必定会想方设法,防止朕偷袭。而这里面,襄阳必定是重中之重,给朕死死盯住。”
“陛下英明!”
.
“轰!”
黑暗中,鹿门山南麓的平野上,一团火光突然闪现,但又很快熄灭,残留人眼的幻影伴随着凄厉的嘶鸣惨叫声,朝着四周传播开来,又一个清军的哨骑踩中了殿前军埋设的地雷。
不过,这样的事情,并非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漆黑的旷野之上,除了这些不时传出一声的杂音之外,宽阔平坦的野地里十分安静。北面的几个清军大营,同样是灯火通明,篝火遍布旷野,清军同样在小心地提防着明军可能的夜袭。
当然,两支军队都完全没有这企图,因此除了一些神出鬼没的哨骑之外,明清双方都没有在对方戒备森严的情况下,轻举妄动。大部分夜晚,都只是在这样不时响起,平平无奇的爆炸声中过去。
与此同时,无论是清军,还是明军,都无法依靠少数伏路军和哨骑,封锁如此宽阔的正面,因此双方都能通过斥候和夜不收,侦探到对方的不少情报。
只不过,这样的情报最终有没有用,就很难说了!
而这个时候,襄阳城内,名义上以洪承畴为首的那些绿营军将领们,同样也是焦头烂额,他们和尚可喜一样,都在想着自己的退路。
这其中,南一魁,董学礼,张大元等人皆是手握兵权的大将,都在其中。
不过,他们现在虽然名义上都尊奉洪承畴这个所谓的汉官头子,但这次密谋却将对方直接排除在外了。
毕竟,在这个乱世之中,手握兵权才是真的,多尔衮也提防着洪承畴,只是给了他名,并没有给他实,本质上还是需要这个汉官给自己出谋划策而已。
“咱们若是就这么降了,明帝真的不会追究咱们之前的做的事吗?我担心他最后要杀咱们立威。”董学礼听完南一魁的怂恿,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他原本是明军,之后又成了顺军,现在是清军,这身上的罪要是论起来,砍头砍三轮都不够。
不过,在场的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南一魁原本是明军副将,李自成攻下陕西之后,他便立即投降,成为大顺的参将,而后还投靠了鄂尔多斯部,并在在此后迎降阿济格,协助招抚延绥东路。
而当阿济格从陕西北向进军延安时,南一魁充当了带路党,为清军效劳,同另一明军降将杨镇邦一道,在清军南击延安时协同作战,这才在第二年得到宁夏总兵的官职,并抬旗。
“老子和你一样,来来回回,各方都投了个遍,老子都没怕!”南一魁虽然话中带着怒气,但依旧极力克制着声量,他环视一圈屋内的众人,厉声道:
“现在鞑子却是是大不如前了,咱们反正也确实有些迟了,但明帝还没打完鞑子呢,不会在这个时候对付我们的。而且,鞑子还有那么多骑兵,明帝最后能不能打得赢,恐怕还得两说呢!”
“这个倒是,咱们现在若是能反正,还是有些用处的,明帝应该不会轻易杀,我听说王辅臣投了之后,也没死。”张大元也随之赞同道:
“不过,我倒是觉得,明帝最后一定能赢。四年前那样的局势,明帝都扛下来了,现在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这些国家的膏腴之地,都在明廷的手里,北伐是迟早的事情。”
董学礼听罢,也随即赞同道:“这天下必定还是大明的,就是咱们现在剃发扎了辫子,算是选错了。”
而这个时候,南一魁看到董学礼这么悲观,又继续分析道:
“他娘的,老子就不信老子手上有兵,反正还会被杀。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明帝都必然会留着咱们,甚至还会委以重用。”
“对,现在除了洪承畴那老家伙,谁反正了,出去都能有一条活路。”张大元听罢,也在一旁支持道。
他原本是多尔衮派来监视洪承畴的,同时还得到了其他满洲亲贵的叮嘱,但现在眼见局势不对,也已经有了反水的企图。
毕竟,清廷马上就要败了,而且看起来几乎没了挽回的可能,只要还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他们这些汉人,都不可能跟着满人回关外。而且,他们都很清楚,满人指不定都没打算带他们。
换言之,他们到这个时候,其实已经别无选择了,如今讨论反正,最关键的问题不是如何反正,而是反正之后,有没有活路。
“而且,咱们若是不反的话,到时候那些狗鞑子一定会派甲兵在咱们后面督战,让咱们去当炮灰挡住明帝的强军,那还不是个死?咱们必须把精锐集中起来,尽可能保存,然后见机行事。”
南一魁眉头紧皱,随即又道:
“多尔衮应该没几天就要出兵了,到时候打起来,咱们又不用独自应对鞑子,绝对是有活路的,那些所谓的鞑子甲兵,和咱们的精锐其实也就是半斤八两,咱们突然袭击之下,他们绝对打不过咱们的兵.”
经过南一魁的一番复习,他麾下的心腹军官,以及原本还有些怀疑和担心的董学礼等人,也都信服了,纷纷点头,心中的疑虑消除了大半。
但现在,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寻到合适的时机。否则,在数万八旗马甲的监视下,他们的任何轻举妄动,都是自寻死路。
第228章 重新张开的大网
南一魁,董学礼等一众绿营军将领最终也没有商议出一个具体的反正计划来,他们虽然暂时以南一魁为首,但相互间并非完全信任,只不过是暂时抱团取暖罢了。
而这些将领们在离开的时候,还特地前后分成几批,张大元留在了最后一批。
不过,他离开之后,并没有回到军营,而是直接往洪承畴在襄阳城中的府邸去了。
他既然被多尔衮派到了洪承畴身边监视,自然不需要靠着对方,才能往上爬。但作为洪承畴的部下,张大元若是不想今天晚上的密谋引起对方的怀疑,就必须得继续装出顺从的样子,以免引发洪承畴,或者满人的警觉。
换言之,他既需要过洪承畴这一关,也需要过多尔衮那一关,特别是现在反正同样前途未卜,他还需要给自己多留条后路。
且说,满清如今处处受限,表面上还占据着半壁江山,但实际上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洪承畴对此一直都心知肚明,甚至比南一魁,姜镶等人看得更加清楚,他的战略眼光,可不是这些武将可比的。
不仅如此,他同样很清楚,无论是多尔衮,还是顺治,其实都从来没有把他当作过自己人。他无兵无权,说到底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老头罢了。
毕竟,那些绿营军将领手里至少还有几千兵马的反正筹码,至少能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做出一些抵抗,而他若是脱离了满人体制,身上的那层身皮,可什么用都没有。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洪承畴还有退路,他作为曾经的大明督师,崇祯还为他举办过大葬,朱慈必定不会放过他。
而且,到现在这个时候,洪承畴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也不可能承认自己当初因为贪生怕死,背明投清犯下的错误。
因此,洪承畴听完张大元的汇报之后,并没有十分在意,只是让对方继续注意,一旦南一魁等人胆敢谋逆,就立刻向他汇报。
他看着张大元走出自己所住的府邸,脑中浮现了此番南下过程中的许多记忆,还有此时已经颇为萧条破败的襄阳城,而后又抬眼看了看屋内的房梁,若有所思。
现在,洪承畴只能寄希望于多尔衮打赢这场大战,否则那些蠢蠢欲动的绿营军将领们,绝对不可能消停。
而如今的襄阳城内,不只是绿营军,便是那些包衣兵们,也有不少偷偷准备逃命了。
这其中,有不少是最近几年,因为此前明清大战,各旗损失了大批包衣兵,才新近补充进旗的新包衣,甚至还有部分是北直隶的汉人,因为土地被八旗圈占,不得不委身为奴。
不过,他们的逃命意愿没有那些绿营军这么强,特别是很多都是十几年的老包衣,家口又全都在北京,他们除了部分舍得下家口的,其他人完全都有心无力。
要知道,他们若是无法活着北撤,那满人一定会把他的妻儿都变成旗内其他人的奴隶,这是八旗内部一直以来的规矩。
而且,那些巴牙喇,八旗甲兵们,不仅仅盯着绿营军,同样盯着他们。
所有的新包衣兵其实都很清楚,他们虽然战斗力不逊色于普通绿营军,甚至部分人还有更胜一筹,但几乎不可能打得过那些凶狠的巴牙喇,除非是趁其不备偷袭。
而与此同时,随着朱慈逐步转变策略,多尔衮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开始往南派出更多兵马,以掩护自身的行动。
夜幕下,宜城东面,鹿门山南面的平野和山丘之上,八旗军和殿前军开始了越来越激烈的交锋。
殿前军各部,陆续接到了新的指令,开始主动出击,甚至原本撤到西面谷城,均州等地的大军,也开始了行动,负责阻击襄阳城内留守的绿营兵和八旗兵。
而“应天兵器局”在研制生产的新式火箭,也终于开始派上了用场。
殿前军的火箭兵每次都会在入夜之后,在骑兵的掩护下,进抵清军大营外围,以每次二十发的频率,朝着鹿门山南面旷阔的平野上射击,给清军的休整和布防造成了巨大的麻烦。
朱慈为了此战,准备的物资十分充裕,殿前中军的火箭部队能够每晚保持这样的射击频率一个月以上。
不过,清军的反击也很快开始,多尔衮十分担心朱慈识破他撤军的企图,派出骑兵层层堵截。
他知道这种事情绝对瞒不住,无论如何,后者最后一定能猜到。但朱慈越晚猜测到,那他的胜算也将会越大。
明清两军的交锋就在各种各种的试探性进攻中,不断展开。而殿前军各部在清军毫无察觉的时候,便已经分批进入了指定战场,借着地势和夜幕的掩护,隐蔽了起来,等着清军北撤。
夜幕下,汉江东岸边缘,赵正东穿着一身精良的铁甲,骑着马伫立在江边的一个山丘北面。
他的面前还有两个荒村和一个丘陵群,而北面大洪山北麓,清军的火炮正在轰击殿前军的营地,不少堠台堡垒,此时都已经被轰成了废墟。
殿前军原本沿着山麓,在山间谷地中修筑了大量的侯台堡垒,如今这些堡垒虽然成为了平野之上,山麓边缘,密密麻麻的废墟,但依旧可以阻碍清军骑兵的通行,使得他们不得不下马步战。
根据这段时间哨骑侦探到的军情,清军还在持续往这一片地区派出兵马,仅仅是八旗甲兵就已经达到了七千之数,还有五千包衣兵,六千多绿营兵,局势日益严峻。
多尔衮派兵在南面加大攻势,甚至加强了袭扰的兵马,自然是为了迷惑朱慈,甚至是牵制住殿前军的部分兵马,使得朱慈对局势产生误判,在南面也加强防御,进而减少清军主力北撤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