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兵、民兵、百姓完美融合在一起,无论身份地位,都忙活着使劲。
若是有人掉队,也会有手持武器的义兵走过去扶持。
成千上万的农民推着鸡公车,拖着平板车在泥路上匆匆走过,就像一支灰色洪流淌过绿意复苏的草地。
一辆辆百姓自制的朴素载具承装着草袋,袋中填满谷面豆米。
“加把劲!”
百姓们自发协助驴骡推炮,亦或是抬送登城长梯。
王成器算是看出来,乞活军总人数其实并不多,额外的数倍人员都是自发过来协助乞活军的乡民。
乡民们一步一个脚印,互相鼓励着努力前进。
这些义兵不像是手持利刃的兵,倒像是邻家子侄入伍剿贼一般亲切。
与那些嚣张跋扈,只知道抢掠小民的官军相比,也不知道谁是兵,谁是贼。
兵民融洽互助的氛围深深感染王成器,他想融入其中,却不敢擅自行动。
忽然一门炮车的轮子陷入水坑,众人协力好一会也没推出坑洞。
王成器连忙拾起一块碎石,旋即快速垫在车轮下面,一齐帮忙使劲推送车尾。
随着大伙一齐吆喝发力,炮车总算脱离水坑压上实地。
王成器就这般不知不觉加入了助军队伍。
“兄弟,新来的吧?”一位同样推炮的大哥发问。
“嗯。”王成器有些腼腆,心底里的忐忑还未完全消解。他也不知道义兵军官是什么性格。
“跟来乞活军,你算是找对人。发财享福我不敢保证,跟着义军吃几天饱饭还是容易的。”
只见大哥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来,王成器顺手接过,竟是两个杂粮窝头。
王成器猛地瞪大眼睛,接连咽下数口唾沫,饥饿多日的肚腹咕咕直叫,渴望立刻将这些东西填入肚腹。
可这粮食毕竟是人家宝贵的东西,王成器还是把手掌舒过去,“我不能白白要别人家东西……”
“你就吃吧。”大哥把布包再推回去,“这是人家乞活军发的,你替人家推车干了活也算是有功受禄了。”
眼见杂粮窝头再次回归,王成器再顾不上其它,三下五除二便吃光一个。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哈哈,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早几天我刚跟上乞活军队伍,也跟你一样的吃相。”
粮食的口感唤醒王成器沉睡多日的味蕾,窝头划过食道通往胃肠,给他带来久别重逢的饱腹感。
然而一个窝头根本填不饱他饥渴的身体。
当他想再吃第二个时,忽然想起家中的亲人,于是将剩下一个包裹紧实。
恍若提防小贼一般左顾右盼,发现没人注意才把窝头塞进怀里。
“唉,直接吃吧,义军给你粮食管够。”
大哥的教诲在耳边回荡,王成器点点头,但还是像护宝一般腾出一手按住胸口。
粮食在乱世就是活命的法宝,他眼下多收集一点,带回家的时候亲人就能多吃点。
好心大哥告诉他,只要给乞活军干活每天都能吃饱饭,若是顺利打下襄阳,抢了粮仓银库,还能分出不少钱粮带回家去。
一听说能分钱粮,王成器顿时来了劲头!
“这些百姓都是冲着分钱粮来的么?”
“有一些是吧。”大哥的语气有些犹豫,“我当时跟来的时候,还没这么多乡民。等过了南阳地界入了襄阳府境,忽然一下子多出数千人,这些人各自推着小车,自发送来粮食资助义兵。”
“乞活军没当他们是劫道的,万一他们是官军派来捣乱的细作,冲散了乞活军该咋办?”王成器心说,自己从山坡冲下来的时候,也没人阻拦。
“我虽然才来几天,但也摸清楚这乞活军是外松内紧。你看他们好似不在意敌友,任谁加入队伍推炮搬货都招收,实则早已派出斥候分散四周,说不定你来的路上就有乞活军的斥候。
他们可能在树上,地底,河水里,见你是寻常小民,也就放你过来了。”
王成器回想起一路讨食的经历,尤其是最近一两天,确实有种被人盯着看的直觉反应。
大哥犹觉得没说完,又追加一句道,“你瞧瞧这一路上遭遇过官兵没?”
“没。”
“那就是了,乞活军怕是给方圆数十里的官兵都吓跑了。”
“那依大哥看,乞活军能打赢襄阳的官军么?”
“我不懂兵事,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我知道什么叫民心所向,你瞧瞧这身后的队伍,乡民为啥敢冒着杀头风险给乞活军抬铳推炮?”
“想吃饱。”
“想吃饱只是其一,大伙都被贪官、兵匪欺压过,谁也不生气,谁不恼怒?可是小民如何跟官斗,跟兵斗,还不是只能忍着,如今敢跟官军斗狠的乞活军来了,大伙还不趁着机会好好出口恶气。”
一想到官兵几乎抢光自家粮食,王成器就气不打一处来。
帮助乞活军剿兵的理由顿时又多一条。
若是跟着乞活军冲破襄阳分到粮食,他王家的春荒就熬过去了,说不定今年一整年的日子就会好过。
一想到家里人今年能吃饱饭,王成器就觉得浑身来劲。
乞活军,你们可一定要打败官军啊!
……
数万来自四面八方的百姓跟着乞活军一路南下樊城。
城内守军听闻本该在二百里外包围南阳的乞活军,忽然跨越数百里抵近樊城,顿时吓得战意全无四散溃逃。
乞活军不费吹灰之力占领樊城,距离襄阳只有一江汉水之隔。
樊城与襄阳之间的汉水最宽也就有二里,但是一水相隔也阻断了乞活军大军南下的道路,墙头的火炮也能覆盖周边的水面。
杨嗣昌登墙望远,时刻关注着对岸贼军的具体动向。
南阳飞鸽传书的告急信传来还没多久,贼军竟然兵临襄阳城下了。
他不知道南阳陷落了,还是贼军放弃南阳,选择向南流窜威胁襄阳,迫使其他各路官军回援。
若是前者,贼寇的战力膨胀到极其恐怖的地步,刚打破城池就能整顿完毕继续南下,甚至连官军都没反应过来。
这不是数万官军所能围剿的,须得正经的十万大军才能剿灭。
要是后者,贼军的谋略、战术已经晋升为正规军水准,愈发纯熟老辣,知道采取“攻敌必救”的策略打乱敌人节奏。
一旦其他各路官军回救襄阳,很可能再被贼寇各个击破。
这种冒险策略需要大量准确情报,以及充足的军粮。
明明是孤军深入敌人腹地的乞活贼不仅没迟滞削弱,反而一路高歌猛进直抵襄阳。
可见诸多地方州县已然被贼寇完全渗透,原是大明的子民,此刻皆为乞活贼所有,尽为贼寇助粮补兵,架炮抬铳。
念及此处,杨嗣不禁扼腕发恨,助贼奸民统统该杀!
要没有奸民相助,乞活贼何德何能在一年左右横扫数个府县。
奸民非但不思忠君报国,竟敢助纣为虐,杨嗣昌暗暗发誓,只要襄阳危机稍解,一定派遣忠义之士狠狠惩治这帮无君无父的奸民!
就在杨嗣昌满腔义愤之际,他从来都不在乎的“民心”发挥作用了。
“裹挟”数万百姓的贼军并未直接强渡,而是调兵前往樊城西面开始架设浮桥。
杨嗣昌透过千里镜望去,搭桥最积极的不是手持兵刃的乞活贼军,反而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他们自告奋勇驾舟出航,活用烂熟的开船技术驶向江心,完全不管自己正在帮助贼寇进攻大明。
第198章 有敌自天上来,不亦惧乎?
民夫们心思淳朴,乞活军一来就逮住胥吏恶霸、兵痞贪官,当着众人面前一刀给劈了。
这些平日里欺男霸女的狗贼被天诛,百姓只觉折磨多时的结石瞬间消解,简直比赚到一年工资还要舒爽。
乞活军来了就是好,朗朗乾坤叫人干活都有劲。
长舒一口恶气的民夫纷纷爆发出惊人的积极性,他们这辈子都没这么酣畅淋漓过,几乎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上,双手摇动船桨宛若高负荷运转的电机。
上百艘舟船犹如散落的铁屑,在一根无形的“磁棒”作用下整齐排列。
船夫百姓熟练地停船下锚,使用绳索将船只前后捆绑起来,固定在江面。
闲不住的玩家也自驾舟船上去帮忙,高声呐喊着“十八秒后又是一条好汉”、“狗贼就在对岸”、“腐朽权贵都是纸老虎”!
随着岸边的船只稳固,满腔热血的百姓抬起木板铺设在船面。
前面的舟船不断紧密排列,后方的百姓急忙铺设木板,一条渡河的浮桥逐渐延伸至对岸。
有些百姓为了支援乞活军,甚至连自家房屋、店铺的木板都拆卸下来,高喊着打进襄阳吊死贪官污吏。
这份不惜一切代价的高涨热情,就连玩家都觉得震惊。
他们单纯想屠贪官污吏、净化权贵劣绅,一切无私无畏的举动都是为了胜利,却没想到因此激发无数NPC心中的怒火与勇气。
就像暴晒日久的干柴遇到星星之火,白热化了,冒烟了,不能不燃烧了,一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粟拉』关闭游戏界面显示,呆呆地凝望不断向前延伸的渡河“道路”,那是由一个个有血有肉的百姓构建的“血汗之桥”。
这已经不是乞活军要夺取胜利,而是这群嗷嗷直叫的百姓,推着他们去夺取胜利。
他扭头看向严阵以待的襄阳,垂在裤边的双手握紧成拳,嘴里呼出斩钉截铁的低吼,“襄阳!”
有人欢呼亢奋,就有人气得咬牙切齿。
民贼倾力合作的融洽场面,一度叫杨嗣昌以为自己才是被围剿的贼军。
“民众竭诚欢迎贼寇”的场面像一把刀深深刺中心窝,杨嗣昌倍感苦涩,苦涩随后升腾为恼羞愤怒,仿佛遭遇背叛的愤怒无尽燃烧。
刁民!奸民!恶民!
该死!
“速速开炮!给我打死这帮助贼奸民!”
杨嗣昌抬起双手,对着远处的浮桥虚空抓握,像是在诅咒施法浮桥赶紧崩散。
督师下令,墙头开炮。
数发炮弹划破江面飞射浮桥,然而一发发炮弹径自落入水中,连一条鱼都没能砸死。
渡河的位置是乞活军特意根据官军大炮射程安排的收编的降卒提前告知相关信息,官军什么炮能打什么射程完全被乞活军一手掌握。
即使有些炮弹超常发挥,逼近浮桥激起浪花打散船只的连索,导致好几艘承前启后的船只飘散,也有玩家们扎进水中,奋力推回船只归位。
官兵的炮弹仍在头顶呼啸,为防止绳索再次散开,玩家干脆使用自己的身躯充当绳索支架,扛起船只、木板。
炮弹入江的水柱在身边飞溅,尽管玩家悍不畏死,但他们的血肉之躯却有极限。
成千上万的兵民骡车踏过,强烈的震荡搅动脑仁、内脏,一个个玩家默默呕出鲜血,却依旧榨干剩余的气力支撑。
“为了胜利!为了明天!冲啊!”
他们苦撑着,嘶吼着,平凡的血肉之躯仿佛撑起一条坚固的桥梁。
『粟拉』尽管知道玩家死去也不会真死,还是不禁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