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小伙是呆傻状态,连眼睛都不会眨动,随后慢慢恢复意识,头脑与手脚也能慢慢移动。
他活过来了。
负责帮忙的流民盯着“死而复生”的小伙震惊出奇,又抬眼打量眼前大汗淋漓的游医,一脸惊诧的表情仿佛看见天神下凡。
“死人都能救回来……活了活了活了!”
流民急忙扭头宣告这个好消息。
“活了?”
小伙的父母目瞪口呆,嘴巴张的老大,但还是第一时间扑到儿子身边,更多流民也围拢上前。
眼见小伙神智清晰,甚至平缓一会后还能轻唤爹娘,做父母的不可置信地拥抱上去。
这刚才还躺在岸边死掉的儿子,此刻竟能逃出阴曹地府重返人间。
起死回生的奇迹真的发生了!
父母顿时哇的一声哭嚎出来,失而复得的惊喜谁人能知晓。
“神医啊!天降神医啊!”
“诶,我记得他,他是豫东一带游走行医的神医张先生”
“他一定是老天见百姓疾苦,派下来救苦救难的神仙!”
不知是谁接连叫喊,百姓这才得知眼前人的“底细”。
此刻“救死神迹”与神医的名头相加,围观流民纷纷朝『张天寺』投去尊敬与崇拜的目光,甚至有些人还多掺杂了一份狂热。
那做父母的拉着面色好转的小伙一齐跪在张天寺面前,磕头感谢张天寺的救命大恩。
“多谢神医救我孩儿,您是我全家的大恩人!我家中虽然穷苦,也知道救命之恩大过天,日后神医但有吩咐,我一家人定当竭力报答!”
“不过是一点微小的善举罢了不足挂齿。多亏这小子福大命大,我才能竭力将他救回。”
尽管张天寺极力辩解自己只是用了医术,并非起死回生的法术。
这话听在百姓耳中,却觉得是张道长藏拙自谦,心中愈发敬佩了。
张天寺打听才知,这溺水小伙是为病倒的家人捉鱼填肚子。
奈何今年旱情日重,河里的鱼虾早被流民吃光,小伙只能潜入深水,谁料忽然腿脚抽筋……
“神医!也救救我们吧!”
满脸愁苦的百姓齐刷刷跪下去,像是跪拜一位行走在人间的神佛,渴望从这位“半仙道人”身上汲取排解苦难的力量。
“站起来,都站起来,我不是神佛,也不值得你们跪!”
『张天寺』大声呼喊,却没唤起一个流民。
不少人跪地膝行,期盼能离“张仙人”更近一些,更想伸手触碰传说中的“救苦菩萨”的化身,却陡然中途缩回手,害怕因此亵渎半仙。
“哪里有病患,我可以救一救……”
张天寺此言一出,百姓们纷纷起身,犹如簇拥一位得道大师一般,围绕引领着他前往一处难民营。
难民营的中间是一处破庙,逃荒的难民围绕着破庙搭建成无数破草屋。
婴儿在啼哭,百姓在啜泣,活活饿死或病死的难民被草席一卷,这辈子便过去了。
营中可见几名大夫医治病患,然而张天寺走遍全营却觉得无能为力。
重病患者他无力可医,轻病患者也只需要调养身体即可。
境遇好点流民的能吃点带出来的杂粮窝头,运气差的只能将扒来的树皮与柴火碎末混合,放入锅中熬煮。
方圆数十里的飞禽走兽早就被吃光,能跑的动物,和水里的鱼虾被吃光,就只能吃树皮啃柴火。
发善心施粥的士绅寥寥无几,他们更害怕聚众的难民打进庄子吃大户。
以往难民聚众吃大户也是有的,可是近年来农民军四起,河南士绅地主纷纷散财结寨,雇佣家丁打手坚守。
寻常百姓饿着肚子,纵使聚集数千人也难打破一处庄子,难民们伤亡大了一会就溃散。
望着满地悲苦的百姓,张天寺心说唯一的特效药就是粮食。
他散出所有“粮丸”给流民熬粥,奈何这一箱子的粮丸还不够全部流民塞牙缝。
纵使一碗淡水一般的粮粥熬出来,一家老小也要互相谦让半天。
老的让小的,小的想吃,却耐着性子让爹娘,爹娘也不肯吃掉这宝贵的粮粥,最后大伙一齐分食,老的却悄悄假装吃过,全部让给儿孙。
张天寺的拳头不禁硬了。
医身可救百人,启智可救千人。
可他面前的男女老幼何止千人,靠医术与启智如何救得了这天下万万饥寒交迫的百姓?
学医救了不天下人,更救不回腐败人心。
第179章 这是我最后的波纹
临近傍晚,『张天寺』如往常一般寻来一块木板,依靠篝火的光芒教授流民们识字。
认识他的人传颂他的恩德。不认识他的人,见他为诸多非亲非故的流民忙碌一整天,使用“黄符”与粮丸拯救不少人,也就认识了。
流民们不知不觉围拢过来,或蹲或坐。
有些人直接躺在地上,听着教书声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就这般迷迷糊糊睡到大天亮,一整晚都不会感到饥饿。
张天寺擦去上一轮的数个汉字,接着挥动粉笔写上一个漂亮的“人”字。
他拿粉笔敲敲黑板,“人是什么就是你我堂堂正正地站在大地上,就是人……”
“那官绅老爷才是人吧?他们平常都站着,咱们见到他们只能跪着。”一个壮丁搭腔。
“那咱们是什么?”
“牛马呗,咱们都是官绅老爷家的牛马,有苦受着,有饿忍着,这日子就这般慢慢过去了……”
“那你们想永远只当牛马么?”张天寺发问。
“当然不愿,谁不想吃香喝辣的。可这世道便是官绅老爷骑头上,他要我们往哪走,就得往哪走,步子慢了,一鞭子就甩过来了。”
“我什么都不想,只想吃饱饭……”另一个小伙捂着肚子,“咱们现在连地主家的牛马都不如,起码人家牛马还能填饱肚子,咱们就只能吃柴火……”
“听说乞活军替天行道,专为穷人做主,你们想过去投靠?”张天寺的脸被篝火照映,一半光明一半昏暗。
“想过,可是没辙。官军在豫南设了卡,敢往那逃的抓住就打个半死,然后拉给官军当‘两脚驴’,干几天活就累死了,若是碰上脾气差的官军,两刀就给你全家灭了当贼寇首级……”
“你们恨么?”
“恨,也不恨……就算官老爷就在咱跟前,咱也不敢动他一根毛。”
“没粮吃,身子骨没力气,就算干仗也干不过老爷的家丁。”
“官军还有兵器,咱们顶多有根木仗,削尖了或许能戳个血洞,但也没啥用,官军一人就能打我们二三十个。”
“听说乞活军的精兵个个都是虎背熊腰,一人能打十个官军!要是乞活军打过来,咱就敢跟官军干!”
“嗯……”
流民的话匣子仿佛被张天寺打开,他们一言我一语不断顺着话题延伸,从畏惧朝廷官府,到渴求乞活军来拯救。
张天寺知道流民心中有怨有恨,甚至还有些许怒意,但他们终究不敢反。
他们吃不饱没气力,没武器没兵甲,也无军事训练,哪怕他们的人数加起来是官军的十倍以上,也没有打赢官军的信心。
为何不敢反抗?因为反抗大概率会死,死很多人。
流民们没能力改变现状,又不想被一刀剁了脑袋,所以只能像牲口一般忍耐着。
遇到苛捐杂税就抗,遇到欺压就忍,遇到羞辱就自我安慰命不好罢了,下辈子投胎去户好人家享福……
然而乞活军的主力犹在筹备后勤物资,等主力打到豫中来,这里的百姓多半都会活活饿死。
反抗会死,卑微忍耐也会活活饿死,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能血拼一把,为自己和家人挣一条活路?
张天寺想救这些将会饿死的饥民,就像当天看见溺水者爆发强烈的医者仁心。
张天寺深知,流民们需要一个契机,需要一个引爆火药桶的火星。
待夜深流民们都已入眠,张天寺表面入睡,实则下线打开社交软件,向几个在河南活动的潜伏组,以及乞活军大群发信。
他需要一些小小的支援。
自这一天后,每天天亮,难民营外都会出现几板车粮食,而张天寺都会站在粮食中间。
这些粮食是张先生“变”出来的消息不胫而走。
张先生在流民群体的威望愈发高涨,许多人把他当成在世神佛,每天早起入睡都要恭恭敬敬拜一拜他。
尽管这些粮食对于流民来说是杯水车薪,但却给不少壮丁恢复些许元气。
流民也没发现营地里多出近百名体格健壮的“流民”。
“粮食奇迹”就这样持续数日,直到某天夜晚
难民营附近的一片树林咻的一声,忽然射出一束焰光,那团缓缓下落的“光火”比燃火箭矢还要亮十倍,照得方圆数里犹如白昼。
流民们纷纷惊呼这是老天给出的“天变预兆”!
待光芒彻底熄灭,流民们听到附近树林里传来刺耳的哭嚎声。
数十名胆大的壮丁相结为伴,打着火把探入树林。
只听树林深处作响,似有婴孩的啼哭声,又像是狐妖倚着树干抽泣。
壮丁们挥舞着火把寻找声音的源头,却始终找不到方向,只觉那空灵的低语声就像耳边窃窃私语。
忽然,一只雪白的生物从身前窜出,壮丁们惊吓地连退数步,导致火把的光芒没能照映那“怪物”全身。
那怪物愣了一会,冷冷地盯着几位壮丁,嘴角渗出骇人的冷笑声。
忽然它像是猫戏老鼠一般,在壮丁周身五步的位置来回走动,嘴里念叨着一些话语,“乞……活……兴……”
那雪白怪物在低语什么模糊的话语,听不太清,壮丁们却又不敢靠近,只听那怪物好似念经一般叙说了几遍古怪的话语,最后忽然发出几声凄厉的尖啸,好似被人一矛刺中大腿。
“乞活兴!星汉王!”
“乞活兴!星汉王!”
“乞活兴!星汉王!”
随后妖物便消失不见,壮丁们再想寻找它的身影却连脚印也没能发现。
只在方才妖物停留的位置发现一块十尺长的石碑,上书几个大字“打破府县迎乞活,乞活来了均田粮”。
这一晚的“白光”与“狐妖”很快传遍整个流民营,就连附近的县城也在传说这个奇闻轶事。
经过几次添油加醋的加工,已经变成狐仙降世,赐下救世妙法,要救流民们脱离苦海。
随后更怪异的事情接踵而至,有人在粥水里吃到一块七钱重的银饼子,识字的流民一眼就看出银饼上写了几个大字,乞活兴。
过了没多久,第二个枚饼子出现,上书星汉王。
紧接着又有杀鱼时,发现鱼肚里出现极为珍贵的纸张,纸上写到,“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河南天下反”。
神秘主义的气息顿时笼罩整个流民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