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袁术微叹了口气,说道:“士族欲与陛下同治天下,但陛下实不愿与士族同治天下。”
张虞沉默不语,士族、宦官、外戚三足鼎立的斗争,贯穿了东汉绝大多数历史。
士族的诉求很简单,发展自己的家族势力,与皇权共天下。而宦官因权利来源性问题,他必须依附于皇帝。外戚与宦官类似,其权利其实也来源于皇帝,但因为是外戚,可以拥有废立皇帝的权利。
士族非是集体,当外戚、宦官任何一方强盛,士族们为了升迁,都会向上攀爬,选择依附于外戚或宦官。而当外戚、宦官势力影响到皇权的行使,皇权又会扶持另外一方,以来帮他控制朝政。
祁县王氏对云中张氏而言,属于是并州望族,但放眼天下而言,祁县王氏不过是中等水平。
而王允作为士族集团的一份子,不管是出于理想也罢,还是出于升迁也罢,需要树立起一个斗争对象,才能赢得士族阶级高层的欣赏。
当下袁术话没说多少,但却将王允的情况点了出来,王允欲彻底扳倒张让的行为,其实得罪了刘宏,因为这不符合刘宏的利益。王允一开始弹劾张让的行为,注定是一场徒劳无功。
而刘宏为何两次羁押王允,或许最初无杀王允的念头,但经张让从中挑拨,遂让刘宏产生了诛杀王允的念头。今下欲将王允救出,还是需要让刘宏改变主意。
张虞有些头疼,历史上王允应该是被释放,但怎么释放,他实在不知。同时如何在得知王允会被释放的情况下,从而为自己鼓噪名声,又是一个问题。
而且张虞还有一个疑虑,他实在不敢肯定王允一定会被释放,毕竟蝴蝶效应,他还是有所耳闻。若王允倒下,他在官场上则失去了靠山,今下他必须做些什么。
沉吟少许,张虞问道:“恕虞愚钝,袁君能否指点迷津?”
袁术将杯中物一口气喝完,说道:“王使君之前入狱,得何、杨、袁三公联名上奏,得以幸免于难。今王使君再度入狱,三公当会再度上疏。以济安今下之官爵,倒不如等候上疏音讯。”
张虞忍住翻白眼的欲望,三公联名上疏救王允,他岂会不知道?
但三公救了一次,第二次张让肯定会注意,不会让人得逞。今卑躬屈膝,耐心听着了袁术讲了一堆废话,兜兜转转一圈,还是让他回去等候消息,实在有种想干翻袁术的欲望。
张虞拿起案几上的装有蜜水的罐子,便往袁术的杯子倒去。
见张虞为他倒蜜水,袁术神情愉悦起来,端起杯子,喝了蜜水,颇是享受地呼了口气。
“蜜水,实乃人间珍品啊!”袁术感叹道。
瞧着这么喜爱蜜水的袁术,张虞心中暗忖:“多喝些,省得某日没得喝了!”
或许是喝了蜜水,袁术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济安可知程夫人否?”
“略有耳闻,愿听袁君赐教!”张虞沉吟片刻,说道。
袁术口中的程夫人,乃是汉灵帝刘宏的傅母。
傅母者,古代负责辅导、保育贵族子女的妇人,类似于保姆。
因汉灵帝出生于微弱侯爵家庭,故对左右亲眷,可谓非常的宠幸。程夫人作为刘宏的傅母,借着刘宏的宠幸,在朝中地位超乎寻常。张让、赵忠、何进等人见到程夫人,都需尊敬几分。
崔烈官拜司徒,能以超低价五百万钱买到三公之位,则是疏通程夫人的路子。
当初张虞在尚书台任官时,崔烈买官之事算是闹得沸沸扬扬。毕竟谁也没想到名重河北的崔烈会花钱买三公之位。
袁术瞧着张虞俊朗的面容,露出怪笑,说道:“程夫人乃陛下傅母,济安如能讨得程夫人欢心,王使君纵不能官复原职,但出狱并非难事。张让为陛下心腹,断然不愿得罪程夫人。”
张虞思索少许,问道:“除此之外呢?”
袁术从廊道上起身,穿着木屐而行,说道:“王使君名声显著,如能让使君缓和言语,向张让去信认错。再由三公上疏规劝,王使君或能全身而退。”
跟在袁术身后的张虞,眉头不由微皱,让王允向张让卑躬屈膝,怕不是比登天还难,袁术的主意真是不靠谱。
盖是午睡时间到了,袁术打着哈欠,说道:“我已向廷尉官吏打过招呼,济安报上姓名,则能探望王使君。”
“多谢袁君指点!”张虞作揖而拜,说道。
“免礼!”
“仆请告退!”
“善!”
张虞从袁术府邸而出,回头望了门楣,长吐了浊气,重新调整心态。凡欲想成大事,避免不了卑躬屈膝。
而此时,王盖、王晨、郭图、程普等人已在大堂坐下,神情各有不同,或有心情焦急,来回踱步者;或有神情沮丧,心思沉重者。
“济安回来了!”
少顷,得见张虞入堂的身影,众人不由精神振作。
“河南尹怎么说?”王盖率先上前,着急问道。
见众人簇拥过来,张虞双手下压,示意众人别着急,说道。
“河南尹言,今使君虽说入狱,但三公当会继续上疏,看能否救出使君。然因二度入狱,张让欲害使君之心明显,我等还需另做他谋。”张虞说道。
“河南尹可有指明道路?”王盖问道。
“有!”
张虞沉吟片刻,说道:“袁君言陛下傅母程夫人,或可为助力。让某拜会程夫人,看能否让其施手相救。”
“让济安拜会程夫人?”
王盖面露诧异,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说道:“暂且等等,不必着急拜会程夫人。”
“为何?”郭图问道。
王晨咳嗽了声,说道:“程夫人好色贪财,府上多面首。今让程夫人出手施救王使君,势必会得罪张让,财物恐不能动其心,唯有双管齐下,并以男色贿之。”
闻言,张虞愣了下神,联想到袁术谈及程夫人时,冲自己露出的那番诡异笑容,感情早已明白自己找程夫人办事,大概率会被程夫人潜规则。
“咳~”
郭图借咳嗽掩饰尴尬,说道:“程夫人暂时不可寻,今当如何是好?”
张虞说道:“袁君已向廷尉打过招呼,我等可先行看望使君。”
“那今时只能等候三公音讯吗?”程普问道。
“怕是只能这样了!”王盖苦涩的说道。
张虞整理思绪,说道:“张让欲害使君之心久矣,今时欲解使君之难,唯有朝堂诸公与程夫人。程夫人暂不可寻,只能静候诸公消息。除非~”
“除非什么?”王晨问道。
张虞顿了顿,说道:“除非使君向张让赔罪,看能否让其息怒,另有三公上疏规劝,或能让使君脱罪!”
“怕是难成!”
王晨说道:“叔父视张让为仇寇,以其心性,岂会同意?”
“不如暂且一试!”
王盖心思复杂,说道:“杨公之前派人来信,便劝父亲暂忍。但因难见父亲,故书信留在府上。今得河南尹相助,能入廷尉看望父亲,不如以此询问。”
“可!”
张虞思索良久,说道:“既然如此,劳堂兄、公则随我前往廷尉,看望使君。兄长与伯松、德谋留在府上,等候诸公音讯。”
“诺!”
“好!”
《江左遗册》:“程夫人者,汉灵帝之傅母。受上恩遇,骄奢淫逸,朝臣畏之,常选美少年为左右供奉。……神武帝伟形神,有俊颜,程夫人窥神武颜色久矣……”
第76章 不得赦
东汉时期,监狱分为中央监狱与地方监狱,而廷尉所置监狱自然属于是中央监狱,但因廷尉狱关押对象,多是收捕的公卿与地方长吏,由皇帝亲自下令逮捕,故又称为诏狱。
在有袁术的帮助下,张虞一行人顺利进入到廷尉狱里。
诏狱因是建在地下,环境阴冷潮湿,缺少窗户光线,空气流通很差,散发着湿臭味,时常有老鼠出没。
三人来到诏狱里,一闻到湿臭味,便忍不住皱起眉头,不得不暂时用嘴巴呼吸。
因是关押公卿与地方长吏,廷尉狱牢房不似普通监狱那般恶劣。但由于被关押者享受过各种优渥待遇,这种待遇对他们而言,必然是难以接受。
狱卒打开关押王允的牢门,说道:“不可将犯人带走,余者自便。”
张虞从怀里取出一贯钱,塞到狱卒的手里,说道:“让今夜值班的兄弟们买些好酒!”
“多谢!”
狱卒眉目上扬,笑道:“若有要事,贵人传话即可。”
“善!”
“使君!”
“父亲!”
三人进入牢房便见到一脸憔悴的王允,其头发油腻散乱,已不复出任刺史时的神色。然虽处境遇发生变化,但王允依旧精神如常,握卷读经,不受环境所影响。
得见张虞、郭图、王盖三人,王允从冰冷的草席上而起,诧异问道:“你三人怎会出现在这?”
张虞拱手说道:“河南尹通融廷尉狱,学生才能得以入狱中,看望叔父。”
“济安!”
王允扶起张虞,感慨说道:“济安身为郑县令,不在郑县理事,而因我之故冒险潜入雒阳,非忠守职务之所为!”
张虞脸色动容,说道:“学生因叔父之故,才能得以出仕。今叔父受贼人诬陷入狱,学生得闻音讯,食之无味,寝不能寐,宁舍官不就,亦要潜入雒阳,探望叔父!”
“且虞潜入雒阳前,已将县中事务托付于县丞,叔父勿要以虞与郑县百姓为忧。今下之要务,需寻计救出叔父!”
王允感叹说道:“济安不愧为王氏佳婿,兄长果然没有看错人!”
“父亲!”
王盖从篮子里取出酒菜,以及一些衣物,说道:“母亲关心父亲在狱中受寒挨饿,特命盖带些衣、食与父亲。”
王允微叹了口气,问道:“你母亲如何?”
王盖答道:“母亲得知父亲入狱,伤心惶恐,生怕父亲难以出狱。”
王允沉默片刻,说道:“回去告诉你母亲,言我不日便能出狱,让她不必过分担忧。”
“诺!”
“公则,今豫州诸郡如何?”王允问道。
郭图整理思绪,说道:“自汝南黄巾平复之后,豫州各郡无事。而据外人言语,陛下有意另选别人出仕,代使君治理豫州。”
“罢了!”
闻言,王允先是沉默了下,又继续说道:“我今朝入狱,不知能否逃脱此劫,更不知何时可以出狱,豫州不可无贤吏治理。”
话是这么说,但王允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总感觉被朝廷抛弃了一样。毕竟从执掌一州沦落到阶下囚,两度下狱,期间官复原职,之后又被抓了进来,一般人很难看得开。
张虞说道:“诸公正为叔父奔走,叔父不日或能出狱,不必为此而忧愁!”
说着,张虞向王盖使了下眼色。
王盖心领神会,犹豫良久,说道:“父亲,杨公得知父亲下狱,特命人送信至府上,其言父亲因张让之事,一月之内,两度下狱。其中凶险,难以估量,望父亲能为长久之计,行忍辱之事,留得有用之身。”
“行忍辱之事?”
王允神情微变,重声问道:“可是欲让某向张让请罪?”
面对父亲的询问,王盖不敢直视王允,说话吞吞吐吐。
张虞皱了下眉,主动说道:“叔父,杨公与河南尹以为,父亲不如向张让屈服,以求宽恕。另有诸公联名上奏,当能救出叔父。”
王允神色愤懑,厉声说道:“我为人臣,当匡扶天下,为君铲除阉宦。今虽获罪于君,但岂能向阉宦求活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