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承明 第93节

  自己家乡让天子失望了。

  所以,自己这些家族和乡党的前途也要没了吗?

  “朕意撤销明年恩科对山东籍士子的恩遇!”

  “让山东士绅们皆好好反省反省。”

  “反省自己怎么当乡贤的,有没有努力做扶危济困之事,对朝廷的忠心有没有变淡,对百姓的仁爱之心有没有减少!”

  “再有!”

  “山东地方的官员,从抚按官以下皆令戴罪立功一个月,限期一个月内,擒获袭击钦差官船的流贼,或者查出幕后真相,拿住真凶。”

  “如果山东治安没有好转,地方官就地革职!山东士子科举之恩遇再推迟一届!直到山东治安彻底好转为止。”

  朱厚这么说后就坐了回去。

  他知道。

  地方上,对皇权挑战最大的是士绅们控制的士权。

  而地方官僚作为外乡流官,虽然也是士大夫,但他们在地方上最大的依傍反而是皇权,因为皇权才赋予了他们在地方上可以抗衡地方士权的权力。

  正所谓抓大放小。

  朱厚这次干脆借著此事直接对地方官僚宽和,给戴罪立功的机会,即便办不好也只是罢官,但对地方士绅反而苛刻严厉,山东治安要是好不了,山东士子永远也别想再出人头地,进入仕途。

  “若有异议进谏,可以陈奏。”

  接著。

  朱厚就按惯例又说了这么一句。

  而朝臣们中,别的地方的朝臣虽然巴不得如此,但山东籍的官员岂止没有异议,异议还大的很!

  因为这年头朝中文官多以乡籍论党。

  他们要是坐视自家家乡失去一次科考机会,就等于把分天下蛋糕的权力,彻底让给别的地方士族!

  所以,大学士毛纪忙跪下陈词道:“陛下息怒!此皆鄙乡部分劣绅豪右枉法逼民所致,才使鄙乡民风大变,贼势大炽,而圣人教化之功大损,然而,鄙乡并非所有乡贤都是不忠不仁不义之辈啊!”

  毛纪说到这里就泪流满面起来:“臣请陛下再给鄙乡士子们一次机会,他们皆是寒窗苦读多年,对陛下有赤胆忠心,对百姓有仁爱之心,而有志于为朝廷奉献自己一切的人啊!还请陛下开恩,准他们享陛下恩露,而为朝廷得效犬马之劳!”

  “陛下!”

  “臣附议!”

  “此非鄙乡士人之过,乃臣等之过也。”

  “皆因此臣等引导乡梓不力,才纵容得一些劣绅豪右枉法,使小民不恭,而渐渐无法纪纲常也!”

  “臣愿被罢官回乡,协助官府查获巨贼,乃至舍家安民。”

  兵部尚书王宪跟著说了起来,且也一脸卑微。

  都御史王时中更是叩首而哭道:“陛下,请勿弃我山东子民啊!自古子女为父母弃者,伤心之重,可谓锥心也!”

  接著。

  王时中就又道:“臣请陛下也给山东子民一个月的时间,让山东子民自查出不忠于朝廷者,而给朝廷一个交待,而以显陛下仁德也!”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陛下圣明,山东这次出现这么严重的事,而且还是在人口辐辏、士绅云集的运河两岸,可见山东士风败坏到何种地步,是该好好反省反省,没有尽革山东士绅功名,已算厚恩了!”

  山西籍的官员户部左侍郎张润这时则站出来,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河南籍的官员掌詹事府礼部右侍郎贾咏也在这时出列道:

  “陛下,臣附议!这事与其怪流贼,还不如怪山东地界士风不正,所以才贼寇丛生,把个圣人故里整得乌烟瘴气!以臣看,不应该只是不准科举一次,应该连续三届不得科举,待山东重拾我华夏儒门正统之风后再恢复恩遇也不迟,不然这样的士子考进朝廷,也只会败坏吏治官风!”

  北方诸省中,山东、河南、山西在科举上互相卷的最凶。

  所以,这些山西和河南地方的官员巴不得皇帝狠狠惩罚山东士绅,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家乡多几个进士出现。

  毛纪和王宪等则因此更加慌张起来,忙眼巴巴地看向朱厚,希望天子不要这么狠。

  朱厚这时则再次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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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散装的文官们,被朱厚离间

  俯视著这些朝臣们的朱厚,此时正心里忍不住暗笑。

  尤其是。

  他在看见毛纪、王宪等哭唧唧看著自己的样子的时候。

  但朱厚倒是没打算让毛纪、王宪等山东籍官员太伤心。

  因为他的目的不是真要断了山东士民们进步的路。

  他的目的只是利用科举这个恩典,敲打山东士民。

  同时,他也是有意借此让本就一盘散沙的官僚集团更易被自己控制,乃至让山东内部的各个阶层也能被自己各个击破。

  虽然。

  他现在初登大位,所掌控的锦衣卫力量,还没有足够壮大到,可以在全国投放刺探调查所有情事的骨干力量。

  但是。

  朱厚是可以利用,天下各阶层都因为处于存量竞争,互相卷,互相恨不得吃了对方的现实环境,拉一帮打一帮,进而达到他自己目的,使得他可以更加从容的培植壮大自己的基本盘的。

  何况。

  科举虽然是朱厚拿捏天下读书人的工具,但也是朱厚维系天下统治的工具。

  他也不可能真的让山东失去科举机会,而让山东的那些读书人不再把精力放在举业上,去放在男盗女娼、坑蒙拐骗上。

  据朱厚所知,明朝后期,因为士子数量膨胀,官位和进士名额没有增加,所以很吐司子也就放弃了科举,而因此把精力越来越多的放在了别的地方。

  纵情声色,写几本大尺度的肉文也就罢了。

  关键是,不少士子还学著古人做起了绿林盗贼,真的一边打劫商旅一边读书考试。

  这里面,最有名的就是高拱的弟弟高捷,在中进士前是出了名的绿林大盗。

  恰好。

  朱厚这次敲打山东士绅的真正目的是要揪出幕后的真凶来,乃至收拾到现在真正在山东最为威胁朝廷皇权的衍圣公孔府,而不是对付山东士绅。

  所以,朱厚也就在这时故作叹息说:“副宪王时中没有说错,父母弃子,对子而言,当如锥心之痛!朕作为万民的君父,又何尝愿意弃自己的子民,不降恩露?”

  “朕也不想布雷霆之怒。”

  “奈何山东士民确实让朕失望。”

  “这样吧!”

  “朕就照纳王时中所言,给山东士民一个月的时间,如果能在一个月内,协助官府让这次钦差坐船的事真相大白,使山东民安再无事,朕可以不撤销此恩遇。”

  “《道德经》有言,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朕虽以儒治国,然后又何尝不欲行慈父之事乎?”

  朱厚说后就挥手道:“退朝!”

  “谢陛下隆恩!”

  毛纪、王宪等感激不尽地叩首说了起来,且都意味深长地瞅了张润、贾咏这些官员一眼。

  张润、贾咏倒是有些失望。

  而毛纪不得不承认,别的省的官员真是巴不得天子不给山东士子进步的机会。

  就如同,当年南人在严酷如太祖都明言给北人适当几个名额的情况下,还是不给北人机会一样。

  在官位份额的分割上,天下各省士大夫都吝啬的连一个进士位置都不愿意让给外乡人。

  也因此。

  毛纪就不由得对王宪说:

  “天子乃圣主,非寻常之君可比,所以得即刻给快马带信回去,告诉乡人,不要做得罪朝廷的事,那样最终渔翁得利的只会是外乡人!”

  王宪颔首:“说的没错,得让陛下知道,山东是天子的山东,不是别人的山东,浩荡皇恩不应惠及不到山东。”

  在这同时。

  礼部尚书毛澄也不禁对于今天朝会的事,感慨万千,而觉得天子施展皇权的手段简直出神入化,且明显对天下士绅极为了解,这也就让他不由得心生出更大的惧意来,而在下朝时对自己的几个同乡官员感叹说:

  “我们苏州士族要引以为戒啊!”

  而国子监祭酒陆深也在这时与自己几个同乡官员说:

  “我们松江士族当引以为戒,不可学山东!”

  “得写信告诉乡人,我们常州士族自当引以为戒,别乱来,以免也失去承皇恩而为朝廷效忠的机会。”

  吏科都给事中邵天和也在这时,对自己几个常州同乡,说起了自己在参加完这次朝会完后的想法。

  “你们不都是南直的吗?”

  吏部尚书石正好听到了这些人的嘀咕之语,也就不由得问了一句。

  这些官员皆没有理会石。

  因为他们只有在不喜欢石这个天官的态度上是很一致的。

  石对此呵呵一笑,只将胸膛挺得更直了些,并一个人走出了宫门,一个人回了吏部。

  且说。

  左佥都御史张瓒这里则面色更加难看起来,且对同行的姻亲太仆寺少卿邓庭光说:“王阳明果然还是成功到了京师!”

  “是啊!”

  “我们灶户之仇未能报也!”

  邓庭光很沮丧地回道。

  张瓒则突然不由得笑著说:“陛下也实在是高明,只是不知道陛下在知道幕后之人是衍圣公后,会作何感想?”

  “还能怎么想,只能格外开恩!那可是圣人门第!”

  邓庭光也笑著回答道。

  王阳明在两淮做的事,的确早已陆陆续续地传到了京师。

  许多官员,尤其是跟两淮许多盐商灶户有关系的官员,对此自然是大为惊怒。

  尽管他们很清楚王阳明的风格,知道王阳明去了两淮,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但在得知这一情况后,他们还是难免对王阳明是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所以,张瓒、邓庭光等恨上了王阳明也不奇怪。

  “老夫早就给梁顺德说过,让他不要用王阳明。”

  “他偏不听,所以才出了这么多事,才会有那么多九卿被杀,那么多豪绅富商被诛,可事实上就是如此,谁用王阳明谁就会成为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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