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亲邻王厚德也在两人这么说后,就因为想到这几年的天灾人祸和兴世子扶危济困的旧事,而面色欢喜地感叹了一声,且在车驾进一步临近时,就先主动跪了下来。
非常虔诚!
张有田等皆跪了下来。
朱厚俯瞰著这一幕幕百姓主动跪送自己的场景,俨然看见整个九州的百姓都在向自己跪拜一般。
这让他心中顿生豪气。
同时,朱厚也知道他这些年没有白做惠民的事,安陆的百姓们到底对他产生了美好的期待。
因为朱厚相信,傲慢的文官们不会为了讨好他这个未来天子到要组织动用百姓为他送行的地步,而让自己背个谄媚君父之名,也不会让他这个未来的天子真的看见民心,真的看见自己的民望,进而让他这个未来的大明天子生出太多的雄心壮志来,以至于开始质疑他们士大夫的权威。
在朱厚看来,文官们只会在他们于地方上离任时,愿意动员百姓送他们自己,只愿意向天下人展现他们自己在民间的声望。
所以,朱厚能确定这些安陆百姓都是自发来送他的,而不是地方文官官僚们组织的。
而他是真的在安陆积攒起了初步的人望。
这对他将来创建自己新的皇权基本盘是有利的。
这也让朱厚更有底气去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嗣君如此得民心,真乃社稷苍生之福啊!”
迎立大臣中,梁储也在看见这一幕后,则非常感动地对礼部尚书毛澄感慨起来。
他同样清楚,没有哪个地方文官会在这个时候用组织百姓来跪送嗣君的方式谄媚天子,除非这个文官想在傲慢的士林里落个丑名声。
所以,梁储明白这应该是朱厚昔日的善行所致,才如此得民心,而在梁储看来,即便朱厚是为贤名才爱民,那也真算是社稷苍生之福。
毛澄也点了点首,对眼前场景同样感到震撼,而在心里期许著或许让嗣君朱厚为了天下百姓,改认孝庙为皇考,从此厉行节俭,不言兵不兴大工,当是没有什么难度的,而嗣君也应该会欣然接受自己这些文臣的建言,向孝宗看齐,守礼勤谨,使天下大安的。
毕竟通过眼前的场景,毛澄不得不承认,嗣君当时真的把百姓放在了心上,才会如此得安陆乡民之心。
士民百姓们很高兴,高兴大明将迎来一位出生长大在他们安陆的圣天子。
将来无论圣天子再怎么无暇顾及安陆,至少也会给安陆升府,乃至在赈灾时多上些心的。
梁储和毛澄等迎立大臣们也很高兴,高兴他们迎立了一位爱民仁厚的圣天子回京。
这对于他们和这个社稷苍生都是好的。
他们也知道,这样爱贤名的仁圣天子自然也不会忘了他们的迎立之功。
但朱厚的藩邸旧臣们不高兴。
因为他们视为珍宝的世子爷被来自京里的人夺走了!
他们失去了在朱厚身边待著的机会。
本以为世子爷当皇帝,他们这些身边人也会跟著一飞冲天的他们,现在却发现,他们现在似乎连眼前做近臣的机会都要失去,更别提将来更大的富贵了。
常跟在朱厚身边的伴读黄锦只能在象辂外坐著,坐在象辂内于嗣君驾前听命的内宦成了从京里来的太监韦彬和张锦。
与朱厚从小一起长大的校尉陆炳更是只能在车辕后跟著。
王府护卫千户骆安也沉著脸,看著在象辂周围带兵护送的主官成了兵部右侍郎杨廷仪,而围在自己世子爷身边的兵马也都是来自京里的官军,而且都是听命于杨廷仪的官军。
在骆安看来,要是自己世子爷突然也像正德皇帝一样落了水,他都不能第一个冲上去救。
朱厚自己也不满意自己身边的人被强行隔离出去,使得他现在除了一个以需要时刻请教学问为由而留在身边的长史兼老师袁宗皋外,几乎就被来自京里的人包围了起来。
在看见黄锦、陆炳这些人在自己视野外时,他也会忍不住蹙眉抿唇。
俗话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朱厚还是想要昔日旧人待在自己身边的。
因为只有旧人才最了解他的,也最合他习性的,更是跟他最有感情的,要不然这十多年也不会在这十多年里还留在他身边。
何况,能跟在朱厚身边十多年的,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可靠之人。
他如果没有这些人在身边,他不但吃饭睡觉难安,连言语都不敢随意言语的。
但现在京里来的迎立之臣,以藩邸旧人不如禁庭老人懂皇家规矩为由,让跟来的太监代替了朱厚身边旧人,朱厚一时也没有理由反驳,只是让他身边旧人跟著一起进京学习规矩为由,也带了走。
不过,既然是学习规矩,学没学好的解释权在谁手里就很重要。
朱厚要想将这解释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意味著他首先就得真的牢牢把控著皇权,让自己成为最有权势的人。
而要加强自己的权势,他不能只靠嗣君这个身份,还需要更大的声望。
为此,朱厚在离开安陆后,就开始思索著如何积攒自己的声望,加强自己的权势。
好在自正德十五年湖广十五府受灾后,到现在也还没恢复元气,再加上正德朝虽于军事上多有振作,但于民生上的确忽视太多,甚至对百姓的克削加重了不少,毕竟刘瑾、钱宁、江彬等在正德的纵容下的确也敛财太狠,所以,眼下天下流民日益增多,嗷嗷待赈之饥民不少,湖广也更加严重。
这对于朱厚而言,这正是一个积攒声望、打击掌权的清流文官们威严的机会。
所以,朱厚在一离开安陆城,看见野有饿殍、路有骸骨时,就将大学士梁储、尚书毛澄传了来,而于象辂上,指著那些饥民骸骨叹道:
“此皆子民也!”
朱厚这话一出,梁储和毛澄等迎立大臣皆怔住了。
嗣君竟会注意到这些流氓?
在这个时代,流氓不是无赖的意思,而是无业者。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嗣君朱厚不但注意到了这些流氓,还又背起手来,满脸怜悯之色,而说道:
“旁人路过尚可无视生民受难,可我乃嗣君,岂能视若无睹?”
接著。
朱厚就对梁储等说:“诸卿当于沿途抚恤子民,勿使他们暴死荒野。”
梁储和毛澄大惊失色。
他们是清流文臣,高谈阔论,大谈如何富民强国,自然是积极的,但哪里真的都敢去做安民之实事?
毕竟天下之利有限,安民就意味著重新分配利益,逼大户让利,他们本就只想用礼法限制皇帝改革重新分配利益,哪里愿意在这个时候为了这些饥民破例。
所以,现在让他们安民,几乎就是让他们违背自身意志,可他们拒绝,就只会让人看穿他们的本质,进而德望受损。
当然,他们是真没想到朱厚会仁善到如此地步,而把这些卑微若尘埃的流民也放在心上。
第13章 让藩邸旧人露脸
梁储这时不得不拱手对朱厚说:“嗣君爱民如子,臣等自当欣然从命,然进京即位要紧,不可耽误大事,故愚臣以为,此事谕令地方救济即可。”
“阁老,救济生民不是大事吗?”
“何况,我现在还未即位,不宜发令天下。”
“再则,这些饥民骸骨,多耽误一刻,就会多一饥民饿死,多一瘟疫发生,哪里来得及去请地方官府赈济,他们若能赈济,只怕早就赈济了。”
朱厚这么说后,就目光深邃地看向前方云翳,对梁储这些迎立大臣们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来:
“而诸卿都是大行皇帝所遗治世良臣,上可正君德,下可安黎庶,想来全孤爱民之心不是难事!”
朱厚这话让梁储等迎立文官有种被架起来的感觉。
毕竟嗣君都这么说了,他们身为肱骨大臣,哪能还不识趣,不向嗣君展现一下自己作为朝廷重臣的能力?
总不能直接说,嗣君,不用把这些流民当人,只当草芥即可,难不成还怕他们造反不成,造反更好,还能直接当贼寇杀掉。
可只愿意谈礼讲经、以道德治国的他们,哪里愿意真为了这些蝼蚁般的流民去增加开支?
何况,他们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分出精力赈济这些流民,使得他们对嗣君的影响和控制跟著减弱。
所以,梁储已无法再反驳朱厚,只在这时看了毛澄一眼。
他希望毛澄这时来替他拒绝嗣君。
毕竟是毛澄这些人力主控制嗣君,让嗣君承孝庙之嗣的。
在梁储看来,既然现在嗣君要济民,毛澄等就应该勇敢站出来,阻止嗣君,让嗣君只听从他们的摆布!
但毛澄这时微微侧了一下脸,避开了梁储的目光。
不过,梁储这时还是想到了躲避此事的办法,而在这时故意咳嗽了几声,且有气无力地跪下伏首说:
“臣老迈多疾,常犯嗽疾,故于驾前失仪咳嗽,还请嗣君治罪。”
朱厚自然不会因为梁储咳嗽就治梁储的罪,便忙让人把梁储搀扶了起来,且表示宽恕其罪。
而梁储却在这时趁热打铁说:“嗣君虽恕臣罪,然臣自知老迈昏庸,故早已有意在迎嗣君进京登大位而天下安后便告老还乡,实不敢有恋栈权位、尸位素餐之心,如今这济民之事,老臣也因老迈有疾难以胜任,还请嗣君让毛公主持,毛公作为九卿之一,也有为君分忧之责,何况,毛公素有名望,能力卓著,还请嗣君准允。”
梁储自从背叛同党王琼后,早就有告老还乡之心。
因为他知道他不可能真的会被杨廷和信任,当成自己人,将来待在朝堂上,他难免还是会被杨廷和为难,他也就早就做好了辞官回乡的打算。。
所以,当现在朱厚给他们这些清流出身的迎立文官出难题时,梁储果断就选择以老迈为由拒绝负责此事,而代价自然是中断自己的仕途,自己给自己安一个老迈的标签。
朱厚见梁储都这么说了,自然不会再逼梁储负责此事,便拿著遗诏,看向了毛澄:“那大宗伯就辛苦一些。”
毛澄这时剜了梁储一眼,不由得咬牙在心里骂梁储老奸巨猾,竟然用正打算辞官回乡的方式避开这事。
但毛澄可不愿意在这时用这个理由,因为他还想入阁呢。
可他现在也不敢拒绝,说嗣君济民不对。
他只在心里恨湖广巡抚秦金等湖广文官腐败无能,定然是把存留税粮都贪污了,不然何至于有这么多流民。
而因要为嗣君处理起这种实务,毛澄也不敢贸然答应,甚至为难,因为一旦要救眼前这些饥民,把他们真当人看,就意味著沿途别的地方也是要救的,如此车驾带的粮食肯定不够救济,肯定要吃大户,扰地方。
朱厚看见毛澄为难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他倒不是有意要让毛澄这些清流文官难堪。
他这样做不过是想让毛澄这些自视甚高且傲慢到认为君主都应该听从他们安排的清流文官们,通过某些事,权威受损,而让跟著他的藩邸旧人有机会崭露头角,掌握主动权,同时也对他们做个服从性测试,让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里而已。
袁宗皋现在是最了解朱厚,知道自己这位世子不是普通少年,也就对朱厚此时的话语更加认真地思索起来,并最先猜到了朱厚这样做的目的。
于是,袁宗皋这时主动站了出来,对朱厚拱手说:“嗣君,大宗伯虽是九卿,但到底只是礼官,哪里知道地方实情,又如何能做好济民之事,故请让臣主持此事,臣虽只是藩邸长史,但到底生于斯,长于斯,知本乡之情,也奉王谕,赈济过受灾佃户,所以自当比大宗伯合适。”
毛澄这里看了袁宗皋一眼,然后咬牙一拜,在这个时候,不愿扰地方吃大户的他也只能在这个时候说:
“臣惭愧,于安民实务上,确实不如袁公!”
毛澄这一拜,让周围的藩邸旧人们著实感到意外,同时也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
年少的陆炳更是忍不住对自己身边的父亲陆松说:“爹,原来这京里来的尚书也有不如咱们袁长史的地方。”
“还不是因为这些京里的官,没想到咱们世子爷是真的爱民如子!”
陆松一脸骄傲地回了一句。
朱厚这里也因为毛澄这一拜,便道:“既如此,就请先生主持其事,全孤爱民之心。”
袁宗皋拱手称是。
接著,袁宗皋就对朱厚说:“眼前流民大约有三百来人,壮丁约一百之数,出现在这里,想来也是为了去安陆城中谋生,而按一丁每日食炒米当一升、妇幼老弱需每日食炒米五合才可果腹算,臣请先拨炒米两石,派王府锦衣卫一百户带人去赈济,并帮助填埋骸骨与寻医照料病员,护送他们去安陆城中谋食,然后追上大队,随车驾继续进京即可。”
朱厚点头应允。
随后,袁宗皋又说:“只是去岁湖广遭大灾,波及十五州府,安陆尤重,故恐流民不只这里有,以臣愚见,既然要济民,那就不可能只会救这一次,所以还得多次派王府锦衣卫轮番去救济流民,且护送流民到附近城郭就近安置。”
“但如此一来,锦衣卫兵马需与车驾分开扎营,以免时疫波及嗣君与随扈官兵。”
“除此之外,还得提前筹备足够的粮米和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