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杨廷和现在的权势也很大,大到快要架空他这个皇帝的趋势。
朱厚也在接下来问着袁宗皋:“那以先生之见,他杨新都接下来是敢做伊尹还是敢做霍光?”
袁宗皋见朱厚在自己分析了杨廷和现在的权势后竟表现得如此镇定,而在心里不由得震撼不已之时,也暗叹自己这位世子果然性子沉稳,或许杨廷和不一定能做成权臣梦。
自然,袁宗皋也不得不进一步打消了自己想在将来也做权臣的梦,而确定,将来如果真要是连杨廷和也做不了权臣,那在整个天下真正说了算的就只能是大明天子,而非自己这个帝师。
于是,袁宗皋这里越发卑微地躬身作揖说:
“回世子,以臣愚见,他杨新都既不敢为伊尹,也不敢做霍光!”
“盖因他的同党非志在天下苍生也,只为蝇营狗苟与因循守旧之事,故其党羽与之谋一时安稳还可齐心,若为谋国谋天下之大业,则必分崩离析,而使之无成伊尹霍光之机会。”
“所以,杨新都与其党,只会欺世子年少,而略作试探,以试世子之性,若世子肯退让,他们自然敢得寸进尺,若世子不肯退让,他们明面上则只敢止于力谏而已。”
“只要世子善于借势用势,坚定本心,他们必不能得偿所愿。”
“此亦为臣请世子知阳明之学,看张罗峰(张璁)之书的原因。”
袁宗皋这时说后,朱厚点了点首。
蒋氏这时倒是不由得站起身来:“可我儿能争赢他们吗?”
蒋氏出身京畿武勋之家,自然是知书达理,对朝堂斗争也算是清楚的,更是见识过弘治朝文官们的强势,对武勋的压制到何种地步,也见识过皇帝弘治对文官畏惧到何种地步。
所以,蒋氏不认为自己儿子即便当了皇帝就能斗得过杨廷和这些在孝宗朝就积攒下声望的文臣。
何况自己儿子还不是正德的亲弟,而只是小宗出身的从弟。
天然的势单力薄!
故而在袁宗皋这么提醒后,蒋氏几乎都快觉得自己儿子会被文臣们逼着认自己为叔母的情况会成为定局。
她甚至都担心她可能连京师都回不去,更别提风风光光回去见娘家人了。
因为这么想,蒋氏也就在这时没有底气地问了袁宗皋一句。
袁宗皋清楚蒋氏为何这么问,也知道自己世子和蒋氏在可能有太后支持的杨廷和等文官们面前,会很难赢。
所以,他没有回答,他只看向了朱厚。
朱厚倒是依旧云淡风轻,还主动先劝起蒋氏来,说:
“母妃请放心,杨新都这些人,虽然儿未谋其面,但儿在看了许多书后,对他们也是有了解的,以儿子看,他们就算有此心,但恐无此胆,绝不会为了所谓的孝庙之制,真敢把未来天子往死里得罪,尤其是内阁和司礼监的阁老大们,不过纸老虎而已,看上去吓人,但不敢拼命,包括杨廷和!”
“他们应该清楚被天子记恨是什么后果,所以断不会在明面上彻底断绝了天子拒绝继承孝庙之制的退路,而只会劝一劝。”
袁宗皋听朱厚这么说,颇为诧异地抬头瞥了朱厚一眼。
这是十五岁少年的心性?
居然会把权力决策层的文臣太监们看得这么透彻,关键是把这些人形容为纸老虎,实在是再恰当精辟不过了!
若非洞察人心之辈,定不会对杨新都之辈有如此精准的评价。
可自己才让他接触王阳明和张璁的学问没多久啊?
难道世子真的是天降英才?
袁宗皋惊叹之余,也跟着附和说:“世子说的是,明日看遗诏内容就可知道,这些人当是纸老虎而已。”
第10章 都在试探嘉靖
蒋氏见自己儿子朱厚和其先生袁宗皋皆这么有信心,倒也放心了些。
但一想到,昔日弘治朝文官们在她那些任京师武官的父辈面前跋扈之态,和自己父辈们于文官们面前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情景,和自己父亲讲过的弘治皇帝给阁臣们道歉赔小心的场景,她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她甚至都有些想劝自己儿子要不别做这个皇帝。
因为她担心,到时候如果文官们真的要逼她儿子朱厚认孝宗为父,而不但不能再认她这个母亲的话,只怕也得在这些文官们面前伏低做小,委屈至极。
何况自己儿子才十五岁,还是一个连婚都还没有结的少年。
蒋氏不禁开始心疼朱厚起来,而不再觉得朱厚将要成为皇帝会是一件好事。
不过,朱厚倒是没有蒋氏这么多担忧。
因为他知道历史上这一时期的真正胜利者是谁。
何况,他还来自后世,后世真正厉害的人将杨廷和这些人的弱点早就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了他。
所以,朱厚相信他只要按照历史上的嘉靖的步骤来,再利用自己在后世的所学所历,予以融会贯通,定会让自己后面的日子不但越来越好,而且也会比历史上的嘉靖更好。
至少朱厚明白,杨廷和这些中枢文官大佬,其实现在严格来说,还不是他的政治敌人,而是他的政治同盟。
因为正是这些人在支持他成为新天子,而阻止了张太后以为正德立嗣之理由而选一宗室幼子为天子的情况出现。
这里面尽管有张太后是寒门出身,也势单力薄的缘故,但也离不开杨廷和等的争取。
当然。
杨廷和等文官也不是平白无故地支持朱厚,根本原因还是朱厚自己表现的很符合杨廷和们对天子的预期,才让杨廷和没有选择和张太后合作,让张太后和历史上的孙太后一样成为有权势的太后。
不过,现在朱厚已经被确立为未来的大明天子。
那就意味着他和杨廷和等结成的政治同盟会分化。
权力斗争就是如此。
时而分,时而合。
没有永久的同盟,只有永久的斗争。
除了情感上,朱厚不希望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蒋氏伤心外,在政治主张上,朱厚也不想认孝庙为父,以承孝宗之统的方式成为大明天子。
因为一旦他对外承接的是孝宗的大统,那他在礼法上就得在初期恪守孝宗留下来的制度。
毕竟按照儒家教义,三年不改父志。
可朱厚不愿意将来以弘治朝的制度治理大明。
所以,他不愿意承孝宗之统。
只是这样的话,他就得抬其父为帝,将《皇明祖训》中的“兄终弟及”解释为孝宗绝嗣后,由其弟兴献王接位,而承继大统。
而朱厚作为兴献王唯一嫡子自当接兴献王之位,承接的则是明宪宗的大统。
如此,朱厚三年之内在礼法上不能更改的就只是明宪宗留下的制度。
朱厚对于明宪宗留下的制度还是愿意遵守的。
因为相比于明孝宗一失河套二坏律法,规定雇工罢工视为以下犯上谋大逆,使普通百姓权力地位下降严重,明宪宗可是真的在内政上没有用屠杀的方式安定了荆襄数十万乱民,将其编户为民,在军事上更是实现了“成化犁庭”。
所以,对于朱厚而言,如果他真的要在乎礼法,需要在执政初期让天下人明白他会先遵守哪位先帝的制度成法的话,而给官僚们一个总的执政方向的话,那他宁肯承继的大统是明宪宗成化帝即他爷爷的大统。
历史上的嘉靖尚且为了不承继孝宗的大统都要争上一争。
朱厚将来自然也是要争一争的。
……
中枢掌权的文臣们自然希望朱厚承继的是孝宗的大统。
须知,为此他们都没让正德立嗣。
而他们在到达安陆官驿后,负责持遗诏的礼部尚书毛澄,就因为想到即将要正式宣诏于兴世子朱厚面前,所以就当着大学士梁储的面,再次问向一直负责替他们在湖广探查情况的湖广按察副使王:
“以公之见,世子是真愿守礼而认孝宗为皇考?”
王不由得想起最近朱厚赐给他的美酒,便对毛澄、梁储等拱手说:“世子笃学勤谨,待士极重,想来是愿承孝庙之统的。”
毛澄颔首:“如此甚好!”
“但这样做,就要逼世子不认本生,会不会太伤世子了?”
一向心软的梁储还是忍不住在这时问了一句。
尽管,杨廷和等都主张朱厚当承孝宗之统,但他依旧觉得这有些不近人情。
毕竟没谁愿意被逼着不认父母,而在孝道上有亏。
毛澄则在这时拂袖而起:“世子为得天下士人人心,以成尧舜之君,受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仆以为,这样做还是有些难,毕竟世子是以兄终弟及轮序得位。”
梁储回了一句。
毛澄瞅了梁储一眼:“再难也得做!难道公真要让孝宗断嗣,坏天下大礼?”
“仆自然没有此意。”
梁储不敢再争,只是微微一叹。
他既然已经选择倒戈附和杨廷和这一派,自然也不会再为新皇帝争取什么。
何况,他也是文臣,倒也乐于看见朱厚这位大明未来天子,被杨廷和、毛澄等逼着承继孝宗之统。
那样他们这些文官就能地位尊崇,而同北宋,甚至比北宋还惬意。
毕竟大明是低税率制,所以他要是以内阁大学士的身份告老还乡,到时候不论是置办田产还是经商,皆可以仗着自己的文官身份,让家族更加的富贵,而不用担心富贵至极后要给朝廷缴纳更多赋税。
王这里则离开了官驿,不过他刚离开官驿,就遇到了正从王府回来准备向定国公徐光祚和大学士梁储、礼部尚书毛澄等传达世子准他们入府觐见的谷大用。
于是,谷大用为了向朱厚表忠心,同时试探朱厚对文官们的态度,便在看见王后问道:
“见到咱家为何不长跪,你在世子面前也是这么无礼的吗?”
王现在自恃即将登基的新天子朱厚对文臣很礼敬,大有孝宗之遗风,也就不再惧怕谷大用这位昔日在正德朝名列内廷“八虎”之一的大太监,便哼了一声,直接甩袖离开,且留下话说:
“吾乃天子门生,岂有跪你这阉竖之理?”
“放肆!”
“敢对本钦差不敬。”
“咱家看你这混账之徒是不想要脑袋了!”
谷大用回头大喝一声,厉声斥责起王来。
王则干脆脱去官帽,直奔王府:“若因为未向你这阉竖下跪便要被砍头,那也不用你这阉竖在这里狂吠,我自去向世子请罪!”
王自思现在是自己恩师杨廷和等清流文官掌天下大权,而代表自己恩师杨廷和意志而来的毛澄等迎立大臣想必还不是完全相信世子朱厚真是有孝宗遗风的仁厚可欺之君,便抓住谷大用欲要拿他试探朱厚这个机会,也向毛澄等迎立大臣做起秀来,而让毛澄等迎立大臣既知道世子朱厚真的可以被随意拿捏,也知道他王不畏权宦。
所以,王也就在这时继续顶撞着大太监谷大用,且在顶撞后,还直接先来了王府,在见到朱厚,就伏首咬牙道:
“臣湖广副使王今日被权阉谷大用勒令长跪,臣不依,此人便扬言杀臣,臣岂能受其欺凌,故如今特来向世子请恩,全臣骨气,准臣辞官还乡!”
朱厚听王说后心里一喜,他知道王现在这样做说明他是真的把王骗住了。
第11章 宣读遗诏
朱厚忙扶起了王,还亲自为王戴上了官帽,而安抚着王说:
“公不畏权贵,忠贞为国,我心甚喜,然谷大用到底是大行皇帝旧人,我不好苛责,还请公以大局为重,看在他服侍大行皇帝一场的份上,勿与之计较,也不要在这时弃我弃民而去,公素得民望,如今突然不肯受辱而去,不知道的只当是我有失德之处。”
朱厚这么说后,王才止住了哭声,忙拱手称不敢。
王随后站在了一边,并看向了也跟来的徐光祚、梁储、毛澄等迎立大臣。
毛澄见此一幕,心里高兴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