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只需要在殿试第三天,于文华殿,听读卷官按名序读卷给皇帝听即可。
一般只读前三名的卷即可,然后由皇帝钦定前三名的名次。
当然。
皇帝也可以要求继续读下去,推翻前三名的排名,但这样会被视为对内阁等重臣不信任,会让科道那些乌鸦们产生误会,而对阁臣公卿产生更频繁的攻击。
因为这样既让皇帝喜欢,也能博得敢劾权贵的名,对于言官们而言,自然是有百利而无害的刷名声好机会。
如此一来,也就造成,历史上基本上十次倒有八九次都是由读卷官决定前三名的人选。
故而,朱厚为了不让科道言官们因此乱咬人,也没有打算推翻内阁等议定的前三名人选。
但这也不是说,朱厚什么都不能决定。
前三名,谁做状元,谁做榜眼,谁做探花,朱厚还是可以决定的。
而这次,内阁定的前三名是杨维聪、江汝璧、张璁。
如今内阁首辅是梁储,他已经表示要尽量顺从帝意,不管这些贡士是何主张,都不偏不倚,也说服了另两位阁臣这样做。
所以,这次读卷官就没有管这些贡士是属于改制党还是保守党,皆只按照文章水平来评定。
当然,说是不偏不倚,也不完全是,张璁能成为前三名,主要还是因为朱厚已经在廷议上知道了他的名字,也就算得上是简在帝心。
总是比较爱照顾他人情绪,所以也不想让皇帝觉得他们内阁嫉贤妒能的内阁首辅梁储,也就劝得一干读卷官一起,将张璁评定为了前三名,而不让一个简在帝心的人名次太低。
而殿试试卷虽然糊名,但不誊录,直接在原卷上定优劣,而读卷官们对比较突出的贡士文章风格与书写笔迹早就清楚,所以也就容易猜到那些已经有名气的贡士的考卷,自然也就能将其操作为名列前茅的进士。
其实,张璁自身水平也配得上一甲,因为他本身就是讲学多年的著名大儒,才华卓越,广为这个时代的士大夫知道。
历史上他中的也是二甲。
更为厉害的是,历史上才刚中进士的他就以一篇逻辑严密的议礼雄文,说服了很多文臣站在他这边,也让杨廷和等许多要求嘉靖认孝宗为皇考的文官难以辩驳。
连嘉靖皇帝自己看了都大赞说:“此论出,吾父子获全矣!”
可见,张璁写文章的水平是不低的。
也正因为此,梁储等也才敢真的卖皇帝面子,把张璁列为前三名,毕竟他们也做不到真的不顾大众舆论。
须知,中第士子要是觉得不公平,闹起事来是很夸张的。
“定江汝璧为状元,张璁榜眼,杨维聪探花。”
朱厚倒是没让张璁做状元,只让张璁做了榜眼。
主要是他初登大位不久,还不宜让自己的主张表现的太明显。
而状元这个名号毕竟太显眼,所以他就让张璁做了榜眼。
毕竟在第一名很容易被天下皆知的同时,往往第二名就很容易被人忽视。
当然,第三名也不及状元易被人知道。
不过,朱厚就是要小小的任性一下,让张璁做第二名,居于杨维聪之上。
原因无他。
他对杨维聪是有印象的。
此人就是历史上这一科的状元,后来还是坚定的反张璁党,与翰林舒同一起,直言张璁是奸臣,而表示羞与之同待翰林院。
张璁就不一样了,那是在大议礼时,反对嘉靖的清流文官势力强大到嘉靖自己都准备要妥协时,都敢冒著生命危险为他争取父子情分的人。
毕竟史载,张璁让杨廷和一党气得意欲待其进京就扑杀之的地步。
何况,张璁后面还对他贴心贴肺到大病时都要强撑著给他祈福,希望他早有子嗣。
所以,其实在朱厚心里,给个榜眼都已经是让张璁受委屈了。
毕竟作为上位者,最喜欢的就是下属的忠诚,能力倒在其次。
但如此一来,朱厚在做排除后,状元郎就落到了江汝璧头上,使其成了朱厚即位后录取的第一个状元。
朱厚这个天子的第一届门生第一人。
“陛下竟然更喜欢我的文章!”
在放榜,授官直入翰林后,江汝璧就情不能自禁地含泪对张璁说起自己藏在心里许久的惊讶。
张璁笑著说:“是你,我不意外,反正不会是我。”
“如何不能是你,你的文章,足以当得起状元名号。”
江汝璧回道。
张璁笑著道:“因为当今天子聪哲异人,所以不会让我做中状元。”
江汝璧忙问:“这是怎么说?”
“要是天下富户豪右知道,今科状元郎是第一个提出清田安民的蔑视祖制之辈,那他们会怎么看天子?”
“但如果是放在第二名就不一样了,放在第二名,就会让人觉得今上爱平衡妥协,不喜争斗,故不会因为促成二十余万流民得安而将我拔为状元,只是为了照顾朝中改制一派,而将我置于第二。”
张璁回后就道:“皇恩浩荡,这是护我张璁周全啊!”
江汝璧听后颔首:“是啊,陛下待我也恩深似海。”
“既如此,当上贺表,贺陛下初即位,便安二十余万军民。”
张璁回道。
江汝璧不禁看向张璁:“上贺表?”
“我等既已为官,上的第一道本,就该是贺表。”
“阁下便是今科榜眼郎?”
这时。
杨慎竟来了张璁和江汝璧这里,还主动问起了张璁。
张璁起身拱手:“正是在下。”
“我乃修撰杨慎,闻知阁下大名已久。”
杨慎也拱手介绍起了自己。
江汝璧则怔怔地站起身来,对张璁低声说:
“原来这就是鼎鼎有名的大才子杨升庵,果然风采绝人!”
第55章 朕不想做这个代价
张璁则再次回礼:“幸会,阁下之名,更是如雷贯耳,天下早已皆知,如今能在翰林相识,实乃鄙人之幸。”
杨慎讪笑了笑:“些许虚名而已,哪里及得上阁下一言得安二十余万军民,开本朝新政,使陛下圣德保全之功。”
杨慎把杨廷和的话听了进去,承认要想为大明将来执政,当有胸襟,当对恶迹未显者,明面上公正对待,也就在这时主动与张璁认识起来,还肯定起了张璁。
“过奖。”
张璁回了一句,心里对杨慎倒是高看了几分。
在一旁的江汝璧也不由得流露出对杨慎的佩服之色。
毕竟此时的杨慎的确是士林翘楚,如今能主动折节下交新科进士,还夸赞不已,在这个时代,没谁不会动容。
而且不只是张璁和江汝璧有所动容,其他士子也深受触动,而对杨慎更加叹服不已。
“到底是太傅长子,家风甚正,不以名次交友,唯以才德交之。”
“晚进之辈,固安杨维聪,见过杨修撰!”
杨维聪这时就主动走上前来,向杨慎拱手行了一礼,且同时眸色不善地瞥了江汝璧一眼。
杨慎也回了一礼:“杨解元的才名,鄙人也是早有耳闻。”
“不敢不敢!”
南北直隶乡试素来含金量高,在天下士人眼里,这两地乡试解元比殿试一甲还要有价值,所以杨慎便称杨维聪为解元。
在文人士大夫面前,杨慎自然不会像在锦衣卫骆安面前一样傲慢,对士大夫该有的尊重还是会有的。
而杨慎也因此很得翰林清流们敬重与欣赏,让翰林清流们没有感觉到杨慎有何傲慢的地方,只觉杨慎礼贤下士,大度有高风,不愧为名门子弟。
于是,一时间,许多翰林都在闻知杨慎来后,就都往杨慎这里聚拢了来,纷纷向杨慎见礼。
杨慎自然也早习惯了这种现象,所以倒也应对的很从容。
只一向不怎么喜欢往人堆里混的江汝璧因为人越来越多,就不知不觉地躲在了张璁身后,且对张璁说:
“我们要不先走吧,这么多人,怪没意思的。”
而这时,上一届的状元舒芬也走了来,主动拱手向杨慎见了一礼,且问著杨慎:“不知太傅如今身体可好了些?”
不待杨慎回答,杨维聪便说:“太傅也是为国操劳所致,确定轮序之统,还在陛下进京之前,稳住朝局,除奸佞,裁冗员,拨灾款,桩桩件件,皆劳神劳心,可堪国之柱石,天下君子,谁不想太傅早日痊愈,重回内阁,辅弼天子,早复弘治之治。”
“正是,我等只盼太傅能病愈,而早定大礼。”
编修许成名这时跟著说了一句。
舒芬跟著颔首:“眼下内阁,顺德当国,安民之心甚足,但定礼除奸之力不足,虽有大惠于民,却难有大谋于国,我等只望太傅早回内阁,使礼定国安。”
“承蒙诸位挂念家父。”
杨慎这时拱手行了一礼,且道:“实不相瞒,家父之病如今已渐好,饭量增加了不少,据大夫言,再调理一些时日,就不用再吃药,只日常饮食注意即可。”
“这可是社稷之福,苍生之福啊!”
杨维聪立即赞叹了一声。
许成名也跟著笑说:“如此看来,太傅重回内阁之期指日可待!”
杨慎也微微一笑,只在这时看向张璁,向张璁行礼后说:“早闻阁下对《礼记》颇有见解,不知阁下对大礼如何看?”
“礼自当要正。”
张璁回了一句。
杨慎不禁大赞一声:“说的好!”
然后,杨慎拱手一拜:“改制清田是为安民,不得不行,但礼是为安国,也不能不正。”
张璁颔首,但随即,他就被江汝璧拉走了,低声问道:“你这是要跟他杨升庵持同样的礼?”
“我是正礼,不是持同样的礼!”
张璁回道。
江汝璧忙回头一看,接著就低声说道:“你不要命啦,声音这么大。”
“你没听见吗,杨新都的病要大好了,要回内阁了,到时候,只怕谁请天子认孝宗为皇考的声音不够大,谁就会被认为不忠!”
江汝璧继续说道。
张璁呵呵一笑:“他不会回内阁的!”
“为何?”
“天子不会想他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