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承明 第4节

  “亏他杨廷和还是我儿先生!”

  张太后突然红着两眼,大失所望地吼了两句。

  “太后息怒!”

  “阁老们也是为社稷江山的稳固起见,立嗣唯益王家可立,但益王尚在啊!”

  魏彬瞅了张永一眼,思考了一下,随后也立即跪了下来。

  张太后见此怔住了。

  她突然想到了正德在她手心里写的那五个字,甚至也总算是明白为何正德要对她写那五个字。

  张太后因此不得不彻底放弃,自己想立宗室子为正德嗣子,而自己可以更好控制新天子的想法。

  毕竟连大内太监为了自己的利益,都不跟她站在一边。

  张永、魏彬这样的掌权大太监,甚至已经倒戈,原因也是立朱厚对他们好处更大。

  谁让朱厚这个兴王世子没有父亲兄弟,势单力薄,要想在朝野站稳脚跟,制衡文官,无疑更需要他们这些正德朝宫廷旧人呢?

  后宫干政的沃土在大明的确已经不存在。

  何况,张太后的娘家人还很不成器,让文官们也很不想让张家继续飞扬跋扈下去,在得不到内廷支持之余,也得不到外朝的支持。

  于是,张太后也就还是妥协了下来,只在心里暗叹还是自己儿子看的明白,而说道:“那就立兴世子!”

  “是!”

  魏彬便亲自来内阁,对杨廷和等说:

  “经咱家力劝,太后特降懿旨,按轮序立兴世子,还请阁老们尽快拟遗诏与定迎新君之懿旨吧。”

  杨廷和、梁储、毛纪三大学士在得知张太后妥协后,皆松了一口气,皆附和道:“谨遵太后懿旨。”

  于是,内阁便拟遗诏立朱厚为帝。

  而杨廷和则在遗诏拟好后说:“迎新君自当遣派勋贵一人,贵戚一人,大学士与礼官各一人,另当派中官三人,一人司掌嗣君起居,一人司掌嗣君出行,一人司掌嗣君传奉。”

  “勋贵当推定国公,贵戚宜选崔驸马。”

  蒋冕这时说了一句。

  杨廷和对此颔首:“礼官自是大宗伯亲自捧诏去为妥,大学士宜请梁公去,毕竟梁公年长有资历,只是可惜,恐梁公因年老畏道远而不肯行。”

  杨廷和说着就看向了梁储。

  梁储眯了一下眼。

  他知道杨廷和这是想调走他,好留蒋冕、毛纪这两个听他话的内阁同僚助他在新君进京之前,好从容行权,废正德之政。

  但梁储倒也无法拒绝杨廷和。

  因为梁储对保留正德之制的意愿不强,也就乐得杨廷和行权加强自己文臣地位,而他更愿意去湖广迎立新君,得个迎立之功,便于将来能够安稳致仕。

  他也知道杨廷和这是在拿迎立之功与他做交换,只要他愿意离开,不帮助同党吏部尚书王琼对抗他杨廷和的改革,将来杨廷和和他的同党也就会放过他一马,让他安稳致仕,而且理由将来也会是现成的,即他毕竟是不顾年迈也跋山涉水去湖广迎立新君的大学士。

  于是,梁储果断选择抛弃自己同党吏部尚书王琼,而在这时奋然说道:

  “天下事,哪有比迎立新君更重大的,仆怎能因老迈而不去迎立新君!”

  “此事自当义不容辞,公不必再言!”

  杨廷和眉目微展,内心大喜,向梁储拱手一拜:“公果然忠介,令人佩服!”

  蒋冕和毛纪也相视一笑,跟着奉承了梁储一句。

  而杨廷和接着就看向了魏彬:“中官选哪三人,还请内相定夺。”

  魏彬既然果断选择了站在文臣一边,支持迎立朱厚,而不支持张太后强行为正德立嗣子,行后宫干政之事,杨廷和自然就要投桃报李,让魏彬选去迎立新君的内宦,算是给魏彬一个示恩自己人的机会。

  魏彬想到张永竟已比自己先主动跟内阁穿一条裤子,而无疑将来是容易挑战自己地位的,便决定扶持谷大用制衡张永,同时再派两个自己的人去盯着谷大用合适,这样就能既让嗣君和内廷诸阉宦觉得他公正,不只用私人,也能更好的稳固自己在内廷的地位。

  因而。

  魏彬在这时笑着说:“咱家觉着派谷大用和韦彬、张锦去合适,谷公公是服侍大行皇帝多年的老人,既然知道怎么伺候大行皇帝,也就知道怎么伺候,韦、张二人虽然年轻些,但素来稳重,不易生事。”

  杨廷和颔首,随即就让蒋冕拟旨,而请魏彬去请太后用印。

  张太后在看见内阁和司礼监的安排后,大为惊诧,问:“为何迎立之臣里没有寿宁侯或建昌侯?”

  “奴婢争过,但阁老们说,寿宁侯和建昌侯恐难以承受车马之劳,故议以崔姑爷代表贵戚迎君。”

  魏彬一脸惶恐地跪了下来回道。

  张太后因想到正德临终前给她留下的五个字,倒也就没有继续多问,只呵呵冷笑:“也罢,随你们怎么安排吧。”

  如此,安排迎立人员的懿旨也就定了下来。

  当天。

  定国公徐光祚、大学士梁储等就急不可耐地出了京,恨不得直接飞到安陆,早日见到朱厚,而早一日让朱厚记住自己。

  谷大用更是怀揣着对魏彬的感激之心,马不停蹄地先赶来了安陆。

  不过,谷大用倒不是最快出发来安陆告知遗诏立朱厚为天子的人。

  根本藏不住消息的大内,在太后同意内阁立兴世子的消息后不久,就已有人以传急递为名,借用官驿快马,往安陆而来。

  而且还不只一人。

  一时间,从京师去湖广的驿道上,哒哒的马蹄声不绝,都想先赶到安陆去邀个功,讨个头赏。

  ……

  而此时的安陆明面上倒是安静如初。

  地方文官们除了王以补发禄米去了一次王府外,没有人敢擅自来见朱厚。

  毕竟他们还没有收到确切的消息。

  不过,之所以明面上安静如初,那是因为底下却已经是暗流涌动。

  王已经把自己见了朱厚的情况分享给了湖广诸官。

  湖广诸官因而都知道了朱厚礼士节俭之风,皆期盼着朱厚能即位为天子,使大明朝再出现一位孝宗一样的仁主。

  尤其是,湖广诸官得知朱厚在被欠发禄米一发下来就立即减租的事后,就越发称颂朱厚是有德之人。

  毕竟这么一位愿意减租的宗藩,要是做了天子,岂不是也会愿意减天下之税?

  朱厚下令减租后,他的潜邸官员里,不少想进步的人,都更加希望朱厚能当皇帝,所以都主动去宣扬着朱厚让利于民的事,甚至也主动劝自己的同僚亲友去宣扬。

  他们希望这样可以让朱厚更有可能成为皇帝。

  毕竟自己的世子是一个对自己身边人不寡恩的人,如果当了皇帝,自然会给自己这些人更大的恩典。

  而且为了让自己世子有更大的可能成为皇帝,他们当中不少人,也的确在朱厚减租后,给自己名下的底层佃农减了租,让兴王府最底层的许多佃户百姓都沾到了朱厚的恩露,而跟着对朱厚感恩戴德起来。

  一时间。

  在安陆一带,从官僚豪绅到商贾平民,皆开始盼着朱厚真能成为下一任天子,恨不得即刻就把黄袍给朱厚穿上。

第6章 天生英主

  正德十六年三月,丙寅(十四)。

  朱厚不知道是因为他记得正德历史上就是于这一天驾崩的缘故,还是正德的灵魂给他投了梦,使得他在这一天午睡时梦到了正德。

  而正德在梦中还给他嘱咐了许多话,让他勿忘其让大明强盛之志。

  但朱厚没有看清他正面,只通过他的自我介绍而知道他是正德皇帝朱厚照。

  当朱厚醒来后,就只看见窗棂外,夕阳正由孤雁驮着,向西而沉。

  无论如何,朱厚知道,正德可能真的已经驾崩了。

  而他接下来,只需要静待遗诏到达安陆即可。

  但在这段时间内,他依旧不能表现出任何锋芒。

  毕竟他还没有收到遗诏。

  一切依旧还存在着变数。

  所以,朱厚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仍和以前一样,认真读理学之书,习理学之文。

  而待到半个多月后,王就就先收到了正德皇帝驾崩且已立朱厚为帝的消息。

  早以朱厚自己人自居的王在收到此消息后就立即赶来了兴王府,且一见到朱厚,就悲痛不已地跪了下来,干吼道:

  “启奏世子,臣刚从内阁急递得知,今上已晏驾,遗诏命您嗣皇帝位,如今迎立之臣已在路上,而臣特先来奏禀,还请世子节哀,早做进京打算,呜呜!”

  “什么?!”

  “陛下啊!”

  朱厚听闻后,当即干呕起来,且吐出了大量提前准备在口里的饭团豆渣和酸水。

  不少更是故意直接吐在了王的乌纱帽上。

  同时。

  朱厚本人也伤心欲绝的喊了一声,然后将藏在指甲里的胡椒粉抹进了眼里。

  一时。

  朱厚也就泪流满面起来。

  接着,朱厚还继续泣不成声地道:“陛下他怎么就去了呀!”

  袁宗皋和王皆是一怔。

  连朱厚身边的伴读黄锦和随从陆炳都不禁一怔。

  他们都没想到朱厚在得知正德驾崩后会伤心到这种地步。

  袁宗皋最先反应过来,瞥了朱厚一眼后,就立即先跪下劝着朱厚:

  “请世子节哀,保重圣体!”

  王也紧接着露出大为感动之色,且立即磕头如捣蒜,大声说道:“臣有罪!不该急着告知世子此事,使世子不能承受此痛,而尽呕所食之物!”

  半晌后。

  朱厚才有气无力地伸手说:“都起来吧。”

  接着。

  朱厚就看向王说:“骤然得知陛下晏驾,孤不胜悲痛,以至于脏了卿的乌纱帽,还请卿见谅,且先回去换洗一下。”

  “臣岂敢含怨,只会因世子赤诚忠孝而庆幸我大明将遇良主也。”

  “臣这就遵谕回衙,只请世子勿要过度伤悲,而坏了圣体,当为天下人考虑,呜呜!”

  王说着就呜咽了一下,然后满是欣喜的离开了王府。

  因为朱厚的表现太让他太满意了。

  毕竟儒家强调伦理道德。

  而在儒家强调的伦理道德中,尤其是在程朱理学中,“忠”是人伦中最高的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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