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能从嘉靖的神色中感受得到,这位天子似乎是真把自己看得透透的。
这让他不由得胆战心惊起来。
他不知道这位聪明的通过联合庶民,而将天下士大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天子,会不会因为早看穿了自己,而已对自己起了杀心。
他越想越惶恐!
“徐阶!”
朱厚这时则唤了他一声。
徐阶更是吓得一抖,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声音微颤:“臣在!”
“你在害怕什么?”
朱厚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徐阶不得不回道:“初见天颜,颇感威严,故有所畏惧,请陛下恕罪!”
“你这样胆小,让朕怎么放心让你去东洋任宣抚使?”
朱厚问道。
徐阶一听,吞咽了一下,咬牙回道:“臣只是畏君父天威,但非不敢为国尽忠!请陛下明察!”
“那你说说,你打算去东洋后怎么做?”
朱厚问道。
徐阶回道:“自当以富国护民为首要之事,同时,竭力安定地方,而息干戈!”
朱厚颔首:“朕也不多言,只给你提几点希望。”
“臣恭请圣训!”
徐阶忙作揖大拜。
朱厚道:“朕希望,将来日出能为倭国最富之地,也希望日出能同中土一样的文字衣著,更希望凡国朝直统之民能自贵于他番,而主动尊崇上国,而自知有上国天子,不知有番邦之君,同时,倭患能因此大减。”
徐阶当即跪下叩首:“臣定竭尽全力促成陛下所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起来吧。”
“朕当然愿意相信你有这个本事和决心。”
朱厚说后就看向柯荣:“柯荣。”
“臣在!”
柯荣立即拱手。
朱厚道:“你为何愿意去东洋?”
“臣想多杀倭寇!”
“家父曾为倭寇所杀,家也曾造其劫掠过,故臣恨海上来犯之贼!”
柯荣拱手回道,且说着就两眼红了起来。
朱厚则笑了笑说:“但朕让你去任宣抚副使,可不是让你只是去打打杀杀的。”
“臣知道,但陛下既然要派兵去,那就说明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会以武立德。”
“这对臣来说,在倭地杀倭寇将来还是会比在中土杀倭寇的机会多。”
柯荣回道。
朱厚道:“对于不臣者是可以杀,但是,你也得会拉拢愿意为皇明出力的倭人,组建巡检营,为你宣抚营的附属兵种,这样也能实现以倭人治倭人,使其内斗不止,而无法有共同对抗我华夏的机会,知道吗?”
“臣谨记陛下教诲,不会视国事如儿戏,而只一味好杀!”
柯荣回道。
朱厚道:“很好!”
接着。
朱厚就看向杨一清和王琼等御书房大臣:“你们送送他们,还有什么交待的,就再交待一番。”
杨一清等拱手称是。
接下来,杨一清和王琼等就陪着徐阶、柯荣二人离开了御书房。
徐阶和柯荣也就在接下来真的离京,去往了东洋。
不过,朱厚因他们要远赴东洋,所以特地下恩旨让他们可以先顺路回家省亲半个月,再去南京兵部、都察院和海防衙门调兵船与募集相应人员,然后再去定海卫启程去东洋。
自从朱厚下旨给吏部拨公使钱,让吏部用公费解决清寒出身官僚在京师的衣食住行问题,而使得吏部开始在崇文门外西沿河一带买地建造宅邸后,吏部许多寒庶之家出身的中下层官员都会没事来工地看看进度。
每当这里的工地多起一道地基,他们就多增加一份期待。
作为公使局观政进士的傅汉臣更是天天来看,他甚至还在认真查阅玉田伯府给的设计图后,主动向上司魏良弼建议吏部公宅不造轿厅,不置假山假湖,只全用适合一户人家居住的小四合院规格组合,说是怕将来吏部高官强占公宅给自己人用。
魏良弼倒也欣然采纳,而让玉田伯府的人改图纸,不能像建造西城大宅一样造吏部公造住宅。
而傅汉臣除此之外,还亲自来工地查看,与工地上的泥瓦匠们交流。
因为他担心自己吏部的钱没有到这些人手里,或者说没有全部到。
作为文官的他,天然对有外戚背景的承建商也是不信任的。
“小民李伟,原是县的泥瓦匠,因建外城和西城建宅子的活多,就来了京师讨生活。”
“这是小民女人,她姓王,如今跟着小民一起也做些简单的和泥伴浆的活。”
傅汉臣这天就先与一个看上去颇为俊秀的年轻泥瓦匠交谈起来,为此问起了这泥瓦匠的来历。
这泥瓦匠就做起了自我介绍。
傅汉臣听后颔首,也看了王氏一样,他发现这王氏长得也颇有姿色。
但傅汉臣也没有多看,只在这李伟说后,就问道:“都说京师米贵盐贵,工钱够花吗?”
“够花!”
“反正是计件算钱,只要这活一直有,就不怕他贵,再说还有供销铺压着粮价,漕运又改成让几个忠良之家承运,也就没有以前那么贵了。”
“有时候还能存一些呢。”
李伟说道。
傅汉臣问道:“玉田伯没有扣工钱吗?”
李伟道:“以前扣,但现在我们都要日结,不日结,我们就去投别的人家,天子脚下,玉田伯家就算是当今皇上的母族,也不敢明着拦我们。”
傅汉臣听后点了点头。
而这时。
李伟则突然低声笑问着傅汉臣:“老爷可是对小民女人感兴趣,要不买了去?”
傅汉臣一怔,忙道:“买不得,令正天生凤目,有贵气,将来所生子女必贵,尤其是女儿,可能有入主天家之贵!所以,你可不能休她,将来若有女,也最好不要弃养,否则你李氏富贵休矣。”
“真的?”
李伟大为惊喜。
魏良弼这时走过来颔首:“没错,他治的是《易》经,对相面还是颇通的。而如今天下大治,中兴在望,说不准将来你是真能为盛世国丈也未可知,也像如今玉田伯府一样富贵至极。”
李伟见两位朝中官员都这么说,自然不敢不相信,一时看向自己妻子都多了几分期许,心道:“幸好没早早的卖了换钱!”
而在吏部中下层的清寒官员和李伟这些普通工匠对未来满怀期待时,王学夔等巨族大户出身的官员则在看见现实越来越利于清寒官员,而使得吏部大部分中下层官员都更加感念皇恩、积极做事后,也越来越难受。
不只是王学夔,捐官未成的富商许守愚在进京得知此事后,也面色难看地对自己兄长许御史说:“造孽!这样会让中第的进士举人更不愿意做贪官的,那经商赚钱就会更加没劲了!”
第371章 富商官僚拿嘉靖没办法,徐阶也被整
许守愚的话,让许翔山也不由得叹息:
“没办法,谁让陛下自己真阔绰起来呢?”
“因此,他才能造福百官,澄清吏治!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对帝王来说,也同样适用!”
“清明的吏治、和睦的君臣关系,也是需要钱来维系的,为何有些平常之主,做不到既君臣和睦又吏治清明?就在于他们韬略不足,不知如何聚财富国为最好之策!”
“明主在位,真正的中兴可望啊!”
许翔山又感叹了一句。
许守愚虽然知道自己兄长说的是事实,但还是越听越不乐意,本能地觉得不乐意。
因为这样的英主挡了他做官的路。
让他空有大量的家财而不能转化为权势,这样就会让他即便再有钱,但权力等级秩序内,他也依旧跟一个生员一样的地位,连见了唐顺之这样的举人都得自称小友,而不敢称自己是对方朋友,哪怕唐顺之跟他孙子一样大。
为此。
许守愚接下来没再与许翔山多谈,而是以自己兄长的名义,求见了吏部文选司郎中王学夔,在京师最贵的酒楼,也点了京师最贵的花魁,请王学夔吃饭逍遥。
他这样招待王学夔,原因自然是不甘心捐纳制度就真这么停了。
所以,他想问问这些直接受到利益损失的吏部官员,有没有更高明的应对办法。
在他看来,这些两榜进士出身,又能混到吏部的人,自然比自己聪明些。
而王学夔也没有拒绝许守愚的招待。
这主要是因为,他习惯了抱着名贵花魁喝名酒吃山珍海味的奢糜生活。
现在,他的收入已不能满足他这些穷奢极欲的生活,也就只能靠这些富商让他重温一下了。
王学夔一边享受着花魁的皮杯儿,一边在花魁身上上下其手地笑着,且又在许守愚说了来意后,便道:“令兄没有说错,陛下能这么做,就是因为他聚敛了大量财帑富国!”
“从一开始的东莱矿产,还有借钱给外戚在南方放低息贷,如今又联合几个大族瓜分了海贸的收益,还直接以巡视名义去东洋索财!”
“这才让陛下可以富国,进而在造福百姓之余,也造福官员!”
王学夔因为有些酒意,再加上心里也本就窝火,所以说到这里就把手往桌上重重一拍:“可谁要他造福?!谁又真想让他富国?!”
王学夔怀抱里酥胸半露的花魁,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王学夔见此不由得忙摸了摸这花魁的脸,笑问道:“老爷吓着美人了?”
“老爷伺候你喝个皮香杯儿,以表歉意好不好。”
王学夔说着就自提酒壶,往一绣花鞋酒杯里倒了酒。
而许守愚这边则跟着附和说:
“是啊!”
“没谁想真正的富国,富国必伤民!这是司马文正公等古贤臣早已确定的至理!”
“故后世有德之臣,只谈节用爱民,而不谈富国,杨新都掌国时,也只是裁减以省漕粮而节国用,可偏偏我们这位陛下以爱护百姓、澄清吏治的名义而行富国之实,让人憋屈啊!”
“毕竟我们总不能真的把圣人的话也不认了,明着说要陛下只遵法家。”
“可关键是,陛下和天下有些人也得愿意只遵法家啊!”
“正是这个道理。”
“陛下不是不知道这治国当名儒实法,他是装作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