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吏部停捐纳,的确等于是在断大户们操纵朝廷和官府的根。
而最先受到影响的就是拿钱来吏部买官的人。
因为他们刚到吏部,就得知吏部已不再挂出可接受捐纳的缺官名单。
“朝廷不让捐官了?”
靠着自己做官的兄长支持而经商发家,且也准备捐个官做的生员许守愚,好不容易来到京师后,就发现吏部停了捐纳,而因此大失所望。
许守愚也就在离开吏部后,去找自己在京做御史的兄长许翔生抱怨这事。
许翔生听闻后也是大为失望:“这就是陛下励精图治、夺海贸之利于国的后果,朝廷岁入大增,自然就可以停捐纳,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让你趁着还没停止捐纳,尽快去捐个官做,而不是真的到了六十还要靠科举。
“可不正是这个道理?”
许守愚一脸不满地抚掌回了一句。
他现在是恨不得朱厚赶快驾崩为好。
谁让朱厚励精图治、让国家真的富足后,就停了捐纳,让他这样的富户想靠钱财走捷径都不行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
“还是老老实实回乡准备科举,要么继续经商。”
许翔生对许守愚说道。
许守愚不甘心地道:“可我是真不想再做商贾了,做商贾,就算一年赚个几十万,在一个知县面前都得跟个狗一样,别提更大的官了!每年乡里议事,因为没有官身,也只能站着议,而那些有官身的乡宦不但可以坐着议,还能直接去官府见当地官员,甚至有名望的,还能训饬!”
“那也没有办法!”
许翔生则郁闷地厉声喝了一句,随后又说:
“当年能开捐纳之制,是因为土木堡之后,皇威尽丧,国库财竭,才能有那样的机会,现在天子皇威大增,以皇商控海贸,就算要停捐纳,谁也没有理由阻止,更是阻止不了!”
许守愚深呼吸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后。
他就呵呵冷笑起来:“好!既然朝廷现在税赋大增,不要我们大户捐纳的钱,那我就拿这些原本用来捐官的钱,去组织文社,发文撰稿,为百姓请命,只要朝廷有不德之处,就别怪我们不为其遮掩!有本事,当今天子就真能一直做圣君,爱民如子,使国朝民殷国富!也不一定非得做官,才能掌握权势。”
“你若真锐意于掌握权力,不满足于经商取利,这样做也不是不行。”
“权能生钱,但钱有时候也能生权。”
“只是你要记住,不能乱来,别到时候朝廷没威胁到,反让天下缙绅不安。”
许翔生嘱咐起来。
许守愚颔首:“我知道。”
接下来。
许守愚便真的在回南边,在南京秦淮河的一所青楼里,花重金请了不少关心时事的文人墨客来,道:
“今日请诸君来,不为别的,是因为被诸君的忧国忧民之心感动,决议支持诸君抨击朝政,只要诸君抨击的好,鄙人愿花一字一元的重金为诸君敬银。”
这些文人墨客听后非常兴奋。
毕竟南京乃灯红酒绿之地,消费不低,而这些文人墨客也都是醉心于各种高档娱乐之人,自然也就颇为心动。
“既如此,我就抨击朝廷到现在还不在全国清丈田亩!”
“那么多大户的隐田不清丈出来,早晚会让税赋都加到百姓头上,而造成流民越来越多,使得京师每年年关都得增加大量饥民。”
“而朝廷现在只做什么呢,只是一味赈济流民,可谓扬汤止沸,治标不治本!要彻底杜绝流民增加,只能清丈。”
因在南直颇有文名也就受邀来许守愚所办宴会上的唐顺之就先开了口,还对许守愚拱手:“许君既然重金支持我等写文抨击朝政,我又刚好囊中羞涩,就借此做此一篇。”
咳咳!
许守愚却在咳嗽起来,忙讪笑着阻止道:“这个还是不要抨击为好,全国清丈牵一发而动全身,会出乱子的,朝廷在这方面谨慎一些是好的。”
“是啊,朝廷不清丈不算可以抨击的点。”
“没错,丈田这事易扰民滋非,朝廷谨慎是好的。”
不少人也跟着附和。
唐顺之只得作罢。
“不能抨击朝廷一直不在全国清丈,那不如抨击朝廷不肯严管僭越礼法之事,当今天下,商贾着绸缎不说,庶民也起居八座,乃至男子着红妆,女子衣着暴露,有悖太祖祖训!”
这时。
因来南直游学,且与唐顺之一同来南都参加此会的葛守礼则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另一文人程文德听后大怒:“你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许君如今就经商,也穿着绸缎!你是不是还要人家脱下来?”
葛守礼不由得愣住,随即连忙解释道:“我没有想到这个。”
说着。
葛守礼就忙向许守愚拱手致歉。
许守愚尴尬笑道:“没事!”
他知道自己到底不是官,也真不能拿这些文人士子怎么样。
但他也因此颇为郁闷的是,好像越是要抨击朝廷没做的政事,反而越像是让自己这些大户为难。
这让他都不想组织文社了,总不能组织文社给朝廷唱赞歌吧?
第366章 改革新政,逼得清流自杀!
大富商许守愚因而倍加失落。
但他又不愿意放弃做人上人的想法。
所以,他不得不寻别的路子。
为此。
他再度进了京,决定去京师再看看。
因为他相信对吏部改革不满的,不应该只是他这些想捐纳做官的人,那些做了官的人也未尝会乐意。
因为捐纳的收入,本质上大头都进了许多官员的腰包,成了许多官员维系奢糜生活的重要来源。
而许多官员本身也是大户出身,自然也需要捐纳制度让自家子弟进入官场。
的确!
吏部的官吏现在就因为没有捐纳带来的灰色收入而痛苦的很。
这也是他们漂没大量捐纳收入,而只给朝廷户部上缴少部分的后果。
文选司郎中王学夔现在就不得不选择对他的外室袁兰香放弃供养,让她另谋金主。
“老爷,您真的不要我了吗?”
袁兰香因而委屈至极地问了王学夔一声。
王学夔也一脸不舍地道:“我也没有办法,现在不比以前了,虽说老爷我是文选郎,收入也要跟着大减,可养你怎么一个月也得花五六百银元,老爷我也就只能割爱!”
袁兰香听后只伤心不已地哭了起来。
王学夔只丢了一袋银元给她:“别哭了,找个老实人嫁了吧!”
王学夔说着就离开了袁兰香这里。
他怕他再多待一刻,就会舍不得卖掉。
毕竟袁兰香在床上的活真的很好,比他那严肃正经没有情趣的原配妻子不知温柔到哪里去。
而王学夔也因此对眼下吏部的改革非常不满。
这使得他看向紫禁城方向时,眼睛里都充满了火。
但他又无能为力。
当王学夔来到吏部文选司时,就见吏部文选司员外郎郑杰这些人都在,且都愁眉苦脸。
王学夔因而不由得问道:“哭丧着脸干什么!还不认真干活,真当朝廷是白养你们吗?”
“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
“哪里会白养。”
郑杰苦笑着说了起来,接着就问着王学夔:“部郎,您能不能借我一笔钱。”
王学夔听后问道:“借钱做什么?”
“还贷。”
“我去年在西城买了一套新宅邸,还欠着兴明银行上万银元的贷呢,每个月都得还一笔。”
“可我还租着宅子,又养着家小仆人,还有轿夫,再加上,京师又居大不易。”
“眼下朝廷又要停捐纳,我的考成又因为今年廷推的事让整个文选司都吃了挂落,所以奖金肯定不如之前。”
“这无疑是还不了贷啊!”
郑杰说着就一脸无助地摊着手。
王学夔道:“谁让你买西城的宅邸,不知道那是陛下让外戚们开发的贵第吗?”
“我只是想着在京师也有个住处,且以为自己作为文选司员外郎,按照素日的收益,是可以供的,谁知今年要停捐纳。”
郑杰解释起来。
王学夔拒绝道:“我可没钱借你,另外,你也别话里话外埋怨新政,停捐纳是整饬吏治必行之事,你不能让朝廷来迁就你一人的欲望!”
“还有,你平时但凡少花点钱去买古画,也不至于一停捐纳就让你还不上,如今既然到了这个地步,那不如也卖几幅古画!如同我一样,我都驱散了好些家人。”
郑杰无奈称是。
吏部文选司其他官吏见司郎官王学夔没有要救助众人的意思,自然更加失落,连做事都更加无精打采起来。
王学夔见此越发怒气冲冲:“都丢了魂吗?赶紧干活!”
“这官做的真没意思!”
这时,一主事还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王学夔见此还怼道:“没意思就辞官滚蛋,你不干有的是人干!朝廷怎么就养了你们一帮鸟贪官,只是停了捐纳,让你们只能少贪一点而已,就跟没了爹娘似的!”
文选司的官吏皆不敢再说话。
员外郎郑杰也只是沉默不语地干着手里的活。
只是在当天晚上,员外郎郑杰和一叫沈自中的主事,却选择了在家中自缢。
王学夔闻知此事后,非常惊愕,进而又直接来了吏部尚书赵璜这里,激动地说道:“大冢宰!出人命了,朝廷行此酷政,逼死人命了!”
“逼死人命了?”
赵璜听后大惊。
王学夔十分痛心地道:“是啊,今早,员外郎郑杰、主事沈自中二公家人来报,他们在家中自缢了!”
赵璜顿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