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在南都与霍韬有亲友之谊的官僚缙绅,闻此也纷纷来看望他。
南京户部郎中郑申锋也就来了南都护城驿,看望霍韬。
而郑申锋在来见到霍韬后,就一边摇着倭扇一边笑着直言道:“佥宪生这病,正合他们的意。”
“不知部郎说的他们是谁?”
霍韬问道。
郑申锋呵呵一笑:“佥宪何必明知故问,难道佥宪没有收到他们的信吗?”
“这么说,部郎知道是何人在拿我家人威胁我?”
霍韬忙问道。
郑申锋摇头:“我自然不知道,我只是替他们传话,他们也只给了我信件,让我这么做而已。”
“那你为何要听他们的话?”
霍韬问道。
郑申锋苦笑道:“不听不行,他们在信里能够准确记述我任考功司主事时,收了哪些官员的馈赠!又给哪些大员送过礼!这说明,幕后之人绝对是可怕的一个朋党,一个我这种五品部郎惹不起的朋党!不然掌握不了我的那些罪证!”
霍韬听后神色凛然。
“的确可怕!”
郑申锋则因而看向霍韬:“所以,你也惹不起他们!”
“天下哪个官不贪不拿?”
“上至首辅,下至无品杂官,从清流到循吏,皆免不了俗。”
“所以,这个朋党,如果能捏住我的罪证,那自然也能捏住许多官员的把柄,没准包括大学士、尚书。”
“而现在这个朋党,不想巡视东洋之事成,佥宪肯配合他们自然极好,若不肯配合他们,非要激浊扬清,恐真的凶多吉少!”
“他们因而也就让我带话给你,希望佥宪除了装病,也配合他们,不要违背公论,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兴兵倭国!”
郑申锋说后,霍韬笑了笑:“那他们具体要我怎么做?”
“让巡视东洋的船上混进他们的人,充任伙夫之类的职事。”
郑申锋回道。
霍韬当即拒绝:“不行!”
“我装病推迟去东洋,最多只是让天子绝对我畏难怕事,但如果我照着他们的意思做,这是要一起坏巡视东洋的大事!”
“伙夫混杂他们的人,谁知道他们是会毒杀军士还是点火烧船?”
霍韬接着说起自己拒绝的原因来。
郑申锋冷笑:“这是你能拒绝的事吗?”
“佥宪若不肯配合他们。”
“他们自然有多种办法报复佥宪。”
郑申锋回道。
啪!
霍韬拍榻而起,怒目圆睁道:“我都舍弃前程装病了,他们还要怎么样!他们不好惹,难道天子就好惹?!”
“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但不过是一朝之威。”
“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佥宪若对不起天子,是可能会没命,但天子百年之后或者数代之后,这天下依旧是他们的。”
郑申锋沉声言道。
霍韬沉默了。
郑申锋则因此继续讥笑着说:“天子固然睿智天成,知道欲达成严加禁海之目的,当先断沿海大户之根本,让其不能借外力获得对抗朝廷的名义,但天子不会想到的是,不想天子严加禁海的可不只是沿海大户!”
“同样,不想让天子巡视东洋、对外进取的也不只是沿海大户!”
“天下官僚,但凡只求安心牧民而求财者,皆不愿看见天子垄断海利,威震四海之外,进而可以操纵士人若使家奴,乃至让百官惶惶不可终日,取一钱为己用都得战战兢兢。”
“所以,天子如今要巡视东洋,固然是中兴大业的上上之策,但他这样做,已不只是跟沿海大户作对,而是跟天下大多数官僚作对!”
“他居然到现在都还没放弃他的中兴大业!也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天下官僚中,大多不是真的要他中兴图治,只是让他以中兴之名让天下官绅得中兴之利,还是假不明白!”
“说实话,当初先帝驾崩,杨新都秉政时,所行之策才是真正合天下人心的中兴良策!”
“诸如,裁锦衣、省漕粮、蠲税赋这些只节公帑之策,皆让人拥戴!”
“他偏偏不听从!才有今日,让佥宪这样的新进之辈,糊里糊涂的就被他坑害了,而落得进退维谷的地步。”
郑申锋说后就猛灌了一口茶水,然后不停扇起扇子来。
“好,我答应他们!”
第330章 警告郭勋,这天下需要圣天子!
霍韬说了这一句话后,就躺在了榻上,而神色冷淡且鄙夷地看了郑申锋一眼。
接着。
霍韬就挥手道:“你走吧。”
郑申锋也就告辞而去。
霍韬则在接下来将张镗请了来,而将郑申锋的话转述给了张镗。
张镗听后拉下脸来:“这些人真是卑鄙!还在胁迫你,乃至要胁迫你为他们去送死!”
“他们也是被陛下逼得没办法了,才说这样的话,毕竟这次要是真控制住了倭国,就彻底断了他们的路。”
“而这天下,是大部份人成不了圣人,但正因为此,圣天子才需要存在,也才能够存在!小人不知敬畏,而不知敬畏者,就容易犯蠢而不自知!”
霍韬冷笑着说道。
张镗颔首,且也跟着冷笑说:“等我把这事告知给朱三(陆炳),看他怎么引蛇出洞。”
霍韬点了点头,且叹息说:“虽说陛下将中兴之业寄托于对外取利,已是从易弃难之法,但不得不承认,还是广为天下奸邪之辈阻挠!”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读书人口口声声说,希望圣主明君出现,又桩桩件件做着对抗圣主明君的事。”
“我是武夫,也不懂你们读书人是怎么想的,只让人觉得虚伪可憎。”
张镗回道。
霍韬则摆手笑道:“缇帅不必这样说,天下读书人非皆是如此,大奸大恶的并不多!只要陛下亲贤臣,远小人,天下自会风清气正!只是,这需要时间,因为哪怕是当朝执政公卿,还多是前朝耆老,多带旧时世风,没有更迭完,所以哪里就能那么快端正过来。”
“也是!”
“眼下才嘉靖五年。”
张镗点头回道。
……
……
京师。
在张镗于城外遇刺后不久,朱厚就从司礼监太监秦文这里知道了这事。
朱厚对此并不惊讶。
他清楚,张镗这种属于自己嫡系又坏了官场规矩,让外朝从此不敢再轻易相信向自己主动靠拢的天子近臣,自然要会被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故而。
朱厚在知道是有人用火铳刺杀张镗后,就吩咐道:“让掌京师诸营的武定侯立即排查各神机营火铳情况!必须查清楚,是哪个营哪个人丢失了火铳,乃至丢失原因也要查清楚!”
秦文拱手应诺。
京师诸神机营火器兵的火铳如今皆已换成了火绳铳。
而朱厚早已让京师兵仗局对火绳铳进行标准化生产,且对所有火绳铳都编了号,以确定每根火绳铳都能溯源排查。
另外,大明虽不禁刀枪箭矢,但严禁民间私造火器。
所以,只要认真查,就能查出刺杀张镗的人用的火绳铳来自哪个营是哪个人配有哪些工匠负责的火绳铳。
而朱厚虽然对此不惊讶,但也还是沉着脸不由得说道:“朕就知道,那些想让朕做傀儡的人,恨不得把朕自己的人全部都消灭干净了事!”
“皇爷,请恕奴婢多嘴,奴婢担心这火绳铳既然能流出去,那说明背后之人没那么简单,想害陛下身边人的,可能不只是文臣,还有武勋!”
“而武定侯素来也有些贪婪之弊,文官们弹劾他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所以恐他不会认真查。”
秦文这时说了起来。
朱厚点了点头。
彼时。
掌北镇抚司的锦衣卫石宝来到了殿外:“皇爷,奴婢来送今日呈报。”
为了避免自己不能及时知道每日的新情况,朱厚都会让北镇抚司的堂官直接来给他送每日呈报,以验证东厂有没有对他有所隐瞒。
所以,石宝今日也按例送了来。
朱厚听后看向了他:“有什么新发现没有?”
“有!”
“张缇帅遇刺时,都察院有两御史便衣出现在了那附近,且在回城时,说了些让人起疑的话,大有恨不得张缇帅被杀掉,且似乎有知道此事的迹象。”
石宝回道。
朱厚知道石宝奏这事,自然也是替自家兄弟张镗不忿,所以特地把这事提了出来,而恨不得天子准许他直接把这两御史提去诏狱严审。
朱厚则让秦文把这份呈报拿了来。
朱厚看了呈报后,才知道是锦衣卫的细作查探到的关于都察院御史梁世膘和陈桢的一些对话内容。
但从这些对话内容还看不出这两人是不是参与者或者主谋者或者是知情者,可从两人的对话,已经可以看出两人的态度。
而是否借此就逮拿这二人,进而严审,自然要看朱厚自己是否要任性,而不顾及司法程序的正义性。
朱厚想了想后,则把呈报递给了秦文:“先把这份呈报送给武定侯。”
秦文听后大为不解,但他也不好多问,只称是而去。
石宝也非常意外,但他也不敢多问,只是神色有些失望。
朱厚这里则对石宝说:“先把这两人盯着,别急着动他们,看看他们背后还有没有更大的鱼。”
石宝瞬间兴奋了起来,忙也称是而去。
郭勋这里刚收到天子让他排查火绳铳丢失的旨令,就准备立即传命五军都督府的带兵武勋来见他。
但这时,定国公徐光祚突然请他过去。
郭勋只得先来了徐光祚这里,笑问道:“老公爷,有什么话要吩咐小侄的,直接派人传过来就是,何必亲见小侄呢?”
“有些话哪里能让人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