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王琼则与陆炳一起进了小院,且在堂屋内坐下来后,就问著陆炳:“舍人如今都读了哪些书?”
“刚读完四书,正要学五经。”
陆松回道。
王琼皱眉道:“读这些书做什么,舍人是从龙之人,又不用考科举。”
“我爹让我读的。”
“他又不知道哪些书该读。”
陆炳回道。
王琼道:“你要知道天下学问不只程朱,我汉家之学最博大精深者更在先秦,这样吧,我上午传你兵法韬略,下午教你算筹地理,晚上教你杂学,一年只给你三天假,一天是你父亲的生辰,一天是你母亲的生辰,还有一天是你自己的生辰,生病除外。”
“啊?!”
“你怎么比我爹还狠啊,只给我三天假!”
陆炳欲哭无泪地说了起来。
王琼道:“令尊想必不会不同意,玉不琢,不成器,何况,你以前学了太多不利你开智的东西,自然要更加勤奋些才好。”
陆炳咬牙切齿起来:“你还真是个大奸臣!真是坏透了。”
“你知道令尊为何要你跟我学吗?”
王琼这时问道。
陆炳在脑海里仔细回忆了一下他父亲给他说过的那些道理,然后看著王琼,用自己的理解,试探性地回道:
“因为皇爷需要我们陆家还他和先王爷的恩情?”
“可造之材!”
王琼直接夸赞了一句。
陆炳呵呵一笑,心里却称意的很。
毕竟王琼也曾是天下有名的大奸臣,称他是可造之材,也就让他还是不由得也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有出息。
王琼接著又说道:“其实这事,表面上看是因为你们陆家欠了当今天子与兴献王太多恩,本质上是因为当今陛下是你们陆家唯一可以依附的大树,大树底下好乘凉,可大树一倒,你们也会最先被砸倒!”
陆炳皱眉道:“就是太辛苦了!”
“好多人少想这么辛苦还没这个福分呢!”
王琼笑著说了一句,就又道:“这世上就没有不辛苦的人,大部分人不但辛苦,还辛苦了也会没用,你至少辛苦了是有用的,是会博得个封妻荫子,青史留名的。”
“好,我学!”
陆炳生无可恋地说道。
……
“父亲,内阁传来消息,魏彬、王琼被下诏狱了!”
杨宅。
杨廷和很快就从杨慎这里知道了魏彬和王琼下诏狱的事,而因此笑了起来:“陛下圣明德正,所以更愿意信任我们清流,也果然有孝庙遗风,而嫉恶如仇也!”
“如此看来,使陛下认孝庙为皇考之礼,当成?”
杨慎笑著问了杨廷和一句。
杨廷和沉著脸:“是必须要成!不成,如何出内帑以利天下?”
“请父亲赐教。”
杨慎听杨廷和说这跟“出内帑利天下有关”,也就忙拱手而问。
杨廷和对侍女指了一下的腿,在两侍女过来替他捶腿的同时,就对杨慎说:
“司马文正公曾言,天下之利,不在官而在民,大行皇帝在位期间,权宦敛财无数在内库,如今内库所藏内帑恐有数百万,这些皆是昔日刘瑾等祸害富户所得,使天下贫弊,若不尽出内帑以利国民,天下元气将尽也!”
杨慎颔首。
“这些内帑,大行皇帝留著是为兵事,意在征伐,但征伐岂利国家?”
“好在如今威武练营被罢,锦衣禁军裁汰大半,这些内帑自不必再作为军用,而留在内库,也只会徒为内所侵,不如出太仓,以利天下。”
“而要出内帑,首先就要待议礼大成,待议礼大成,使陛下认孝庙皇考后,如此就能以孝庙之例,使陛下出内帑以作天下百官俸禄之用,这样就不用担心蠲免租税使国用不足、天下百官俸禄难以维持的问题。”
杨廷和说到这里,杨慎点了点:“可内帑有限,又能支撑多少年?”
“支撑到陛下这一朝是没问题的,至于将来。”
杨廷和这里就停顿了一下,说:“将来的人会有办法的。”
“我们只做好我们该做的事,务必要让陛下认孝庙为皇考,恪守孝庙之制,出内帑之财以利天下!”
如朱厚自己所料,杨廷和早就盯上了他的钱袋子,而欲拿他的钱作为维持官僚机器运转的基本费用,之前裁军和现在欲议礼使之认孝庙为皇考,皆为此做准备。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杨廷和也不例外,他做这一切,根本目的也还是著眼于一个利字上。
第41章 上谕定礼
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五日。
内阁奉旨连发三道上谕。
第一道上谕是决定于下个月丙寅日,即五月十五日,举行殿试。
本该在正德十六年三月就该举行的今科殿试,因为正德皇帝驾崩,也就拖到了现在,现在时间定好以后,自然也方便贡士们提前准备,离家近的还能赶著回家过一个端午。
第二道上谕是遣使奉迎母妃蒋氏于安陆。
第三道上谕是下诏议兴献王主祀及尊称。
这第三道上谕便是杨廷和一干清流心心念念的议礼大事,也是天下士大夫最为关注的一件大事。
毕竟儒家崇尚以礼治国。
而天子希望以礼使天下士民归心,臣服于自己的统治。
但儒士则希望以礼规正君王,限制君王的权力,防止君王胡作非为,极端的甚至想以礼控制君王,使之成为自己的傀儡,成为自己施展抱负的工具。
于是,到底是该礼在君上,还是该礼在君下,就成了君主与士大夫阶层的一个矛盾点。
无论如何,礼的确很重要,无论是对天子还是对天下士大夫而言,也可以说是对整个统治阶层而言。
朱厚知道他不能久拖这事,需要尽快将自己母妃接来京师,确定其尊称,也需要尽快确定自己父亲的尊称。
当然。
朱厚个人情感上也希望尽快见到蒋氏,和议定自己这世父母的尊称。
所以,在他即位后的第四日,同意了让内阁发这两道上谕。
因为内阁只有票拟权和密议权,没有执行权,所以对于政事的具体执行,内阁的上谕一般直接是发给相应部院衙门覆议决定。
议礼这事自然是让礼部覆议。
而天下士大夫对议礼这事又特别看重,毕竟这里面关系着权力和核心利益的分配。
礼部尚书毛澄因而在收到这道上谕后的当天,连忙又重新翻阅了各朝各代关于这种宗室子入继大统的议礼案例,几乎一夜没有合眼。
他自己都被他自己为君王操劳的勤奋而感动,觉得自己也算对得起圣人教诲,以及陛下的恩待俸禄。
同时。
毛澄急忙于一大早就去见了杨廷和,请教杨廷和。
在毛澄看来,杨廷和才是真正得天下之望、天子之尊崇的元老,也是真正关系他能否入阁的人,所以,他没有选择先去请教现在的内阁首辅梁储。
“当如汉定陶王、宋濮王故事,陛下称孝庙为皇考,称本生父为皇叔考,称本生母为皇叔母。”
杨廷和在得知朱厚让内阁发上谕要求议礼后,也很兴奋。
他一直眼巴巴的就等著这一天呢。
毕竟,杨廷和之前在意图让朱厚服从他所确定的礼的第一回合较量中失败了。
所以,他早就想找回场子了。
要知道,他这个清流之首,也是要面子的,也需要通过一场场政治较量的胜利,来维持他在保守派中的威望的。
因为整个保守派本身也是一盘散沙,齐心协力的程度跟杨廷和个人的权势和威望成正相关。
只要杨廷和威望一旦弱下去,整个保守派就会更加分散,甚至会直接反咬他杨廷和一口。
所以,杨廷和需要找回场子。
在毛澄说后,杨廷和迫不及待地就招手,让杨慎将有关汉定陶王和宋濮王入继大统时议礼的内容递给了毛澄。
“如此甚善!”
“我与太傅不谋而合也!”
毛澄看了后,喜笑颜开。
他很愿意看见杨廷和是这个主张。
因为毛澄知道,这个主张的背后,意味著怎样的权力与利益分配原则。
同作为保守派大地主阶级代表的毛澄,自然愿意看见,将来朱厚出内帑而蠲免天下租税,且不用改制就能解决天下民生艰难的问题。
“陛下仁善爱民,自当趁此再现中兴。”
杨廷和笑著颔首,说了一句。
他这话,固然是在称颂朱厚,但也大有当今天子是个好皇帝,就该趁此多让天子在利益上做些牺牲的意思。
依旧是好人就该拿枪指著,就该多做牺牲的哪一套。
这一套,正如迅哥所言,打著仁义道德的旗号吃人。
毛澄则在这时问道:“若有异议者,当如何?”
毛澄虽然和杨廷和持同样主张,但他也是宦海沉浮多年的人,自然知道天下文官不是铁板一块,只怕皇帝还没说不愿意,就先有自己这边的文官内的人先跳出来唱反调,尤其是那些改制派,肯定是逢杨必反,也逢清流必反。
所以,毛澄才这时问了这么一句。
“当诛!”
杨廷和突然神色冷峻,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说道。
“这个是不是太激烈了?”
毛澄则有些犹豫。
他在保守派中属于相对温和的,不是很愿意喊打喊杀,历史上,嘉靖让他改变主意,不要坚持逼他认孝宗为皇考,他倒是没有选择再强逼,而只说自己辞官好了,如此就不用跟陛下为难了。
但杨廷和已经输了一回合,做梦都想把失去的场子赢回来,还急著想在朝中立起更大的威信,哪里会愿意温和斗争,便在这时说:
“不这样不足以震慑群小!”
杨廷和接著又笑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