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鏊这时又忙站起身:“为陛下尽忠,为社稷苍生尽谋,乃老臣应做之事,虽鞠躬尽瘁也不足。”
朱厚见王鏊坐下又站起来,十分利索,说话还中气十足,就不由得再次看了谷大用一眼。
谷大用再次垂首。
朱厚笑着点头:“朕也是没法,如今南直在推行一条鞭,接下来还要议海疆的事,自然也需要你这一位南直的硕德耆老来朕御前,为朕出谋画策。”
“陛下励精图治,天下甚幸,老臣定竭忠尽智以献芹意。”
王鏊再次回道。
朱厚微笑,然后就问道:“那震泽公不妨说说,眼下是禁海好还是开海好。”
“启奏陛下,以老臣愚见,自是禁海为妥。”
“盖因,禁海才能使田赋充足,国不因弃耕者太多而税赋锐减,天下也不因此少粮而多现饥荒之事。”
王鏊这时回道。
朱厚颔首。
他知道王鏊作为南直出身的士大夫,肯定是支持禁海的。
“说起弃耕。”
“朕记得,你昔日在给南直巡抚工部尚书李充嗣上的《上吴中赋税书与巡抚李司空》一书中,说到贵乡租税徭役太重,所以弃耕严重。”
“可有此事?”
朱厚问起王鏊来。
王鏊没想到天子也关注这事,心里不由得一暖,忙拱手道:“回陛下,确有此事。”
“那你觉得此事当如何整治?”
朱厚问道。
王鏊立即振袖答道:
“回陛下!”
“以老臣愚见,吴中租税徭役太重,本因在于官田租重役轻,而民田赋轻而役重,所以这豪强可以兼并官田、民田,而仗势既不输租也不输役;小民反而因租重或役重而不得不弃耕。”
“所以,要整治此事,需先将官田、民田统合为同样的租税徭役,同时就是清丈田亩与人丁,如此才能够均徭役赋税,在南直实现真正的一条鞭!”
“这里面有个问题。”
“你们南直人丁中,士绅想来占比不少,要是真的清丈田亩和人丁后,因为士绅免役的缘故,只怕给朝廷交的徭役钱要大减。”
朱厚回道。
王琼这时起身道:“陛下,再怎么样也不能短朝廷的收入,所以,愚臣以为,可以在南直率先实行取消免役之权,而使官绅一体纳银当差。”
王鏊不禁一颤,抬头看了王琼一眼。
他没想到,王琼对自己南直士绅捅刀子毫不犹豫!
“陛下圣明烛照,如果清查完人丁,就势必会发现,要想南直每户百姓之家平均摊派的徭役如国初一样低,那国家的役钱收入就会因为南直士绅太多而锐减!”
“要想,同时保证国家役钱不减,只能官绅一体纳粮当差!”
王琼继续奏道。
朱厚则看向王鏊:“震泽公以为如何?”
“回陛下。”
“王阁老所言自是真知灼见。”
“但当年太祖使士绅免役,为的是贵贱有别,如今骤然使官绅一体纳银当差,恐士怨沸腾,人心骚动!”
“故臣认为,即便要这样做,也当循序渐进,先只认真清丈一条鞭,然后再谈这事为妥。”
王鏊自然不好在御前强行否定王琼,毕竟,他也清楚,当今天子非庸君,所以,他即便要阻止也是站在皇帝和国家的立场来阻止。
朱厚听后点首:“这是老成谋国之见!到时候,要不要官绅一体纳银当差,关键还是要看,岁增的国帑有没有到需要继续为士绅免役的时候!”
“如果岁增国帑持续增加,那继续免役也没什么,无非是少收点徭役钱,若将来人人都为士绅,倒也就尽免天下徭役,那我大明则真是文教昌盛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比如眼下这禁海之事。”
“如果禁的好,让更多乡民回乡耕作,使徭役收入不至于减少太多,就更加不用急着推行官绅一体纳银当差。”
朱厚说着就看向费宏、王琼、王鏊三人:
“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众人忙拱手。
朱厚接着便又道:“那好,南直清丈和均赋役以真正实现一条鞭的事,还有禁海的事,就由震泽公你来推动!”
王鏊忙含泪称是。
在南直清丈和均赋役、还有禁海,是他一直想做的事。
这固然会影响南直许多大地主的利益。
但王鏊家从他长兄当家开始,除他自己入仕外,家族中几乎全部从商,连他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因不喜读书举业而主动选择了从商。
所以,他家已转型为工商型地主,主要收入也是商业的收入。
他自然不在乎清丈后土地上的损失,他更在乎的是家乡弃耕出海者太多,人均消费能力下降,影响他家的商货收入。
“眼下,海防方面,闽粤有汪,南直、两浙还差一人提督海防。”
朱厚这时说着就看向王鏊:“震泽公认为何人合适?”
王鏊忙拱手道:
“回陛下,臣举荐现刚升为广东按察使的朱纨,此人为臣同乡,素来熟悉海防,曾在任福建海防副使期间,驱离海盗数次。”
朱厚自然知道朱纨,也因此确定王鏊是真心支持禁海,便道:“那就让他以副都御史身份,提督浙江、南直海防。”
第303章 严打走私,豪门大户大感意外!
朱厚决定让朱纨提督两浙、南直海防后,就看向众御书房大臣说道:
“要传旨给负责海防的汪、朱纨;告诉他们,必须要把禁海这事执行好,要把走私的豪右打疼打怕!”
“让他们知道,禁海的痛,才能开始谈开海的事!”
这是朱厚早就和现在御书房大臣们议定好的。
开海之前需先严厉禁海。
御书房大臣们皆拱手称是,且一同回了内阁。
林俊看着从御书房回来的三人,心里颇不是滋味。
但很快,林俊就从《育民报》登载各地会馆捐款情况这里,知道了原由。
“没想到王震泽他们是这种人!”
嘭!
林俊不由得一拳砸在了桌上,而愤愤不平起来。
而南直官员吴一鹏等,在知道王鏊真的进入御书房后,自然是非常高兴。
尤其是,在知道皇帝还从王鏊之请升朱纨的官,开始提拔乡党后。
这些南直官员也就更是觉得自己这些人的钱没有白花。
皇帝陛下是不会白拿好处的。
朱纨这里不久后,就收到了让他提督两浙、南直海防的旨意。
“臣接旨!”
朱纨难掩兴奋地接了旨。
他的同僚们,都很艳羡他能升这么快,而也都知道,这应该是因为他有同乡王鏊在朝中做阁臣,才让他升这么快。
这让他的同僚们,都开始更加希望,自己同乡中有资历名望的人,能够也尽早跻身执政层。
与朱纨一同被调去浙江的,还有新编水师充参将之任的都指挥佥事焦玉,以及充游击之任的备倭指挥使王应恩与千户潘丁苟等官兵。
大明现在的军事制度正在开始向营兵制转变。
许多将领本官是卫所和都指挥使司的官名,但行权做事时,则是充任营兵中的官职,即参将、游击这些,以作为可以独自带兵一方的将领的意思,而不受都指挥司节制,只直接听命于提督衙门。
而不少中下层的武官则还是卫所官,也就是千户、百户这些官,没有用营兵中的官职。
这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充任参将、游击之营兵官的军官下属,不需要独立带兵,也就还没有相应的营兵官职。
但等到将来要小规模独立带兵去防守或攻占一处地方时,营兵制就会继续完善,而出现把总、哨官这些中下层官制。
事实上,现在北方九边,因为经常需要打那种小规模虏骑侵扰且要需要尽快作出应对而来不及先请示上级的独立治安战,所以已经出现了把总这样的营兵官制。
朱纨到了两浙杭州后,焦玉、王应恩等已经先到了这里。
故朱纨到杭州后,就得以迅速把所有海防衙门的重要将领召集到了一起,而持旨严肃申禁道:
“陛下谕旨,禁海需严!”
“故尔等不得包庇走私之徒,也不得自己参与走私,违者比严究!”
“正犯主官处以极刑,褫夺祖宗世职,家口发边卫充军!”
“从我这个提督主官开始,直到你们这些参将、游击、千户、百户皆是如此。”
“还有士兵。”
众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既没想到朝廷会对包庇走私者和参与走私直接处以极刑不说,还会夺世职,牵连家人。
后者是他们不能承受的。
毕竟要获得一个世职是不容易的,而牵连家人,在情感上也难以承受。
“明白了吗?”
朱纨问了一句。
焦玉等立即拱手昂声答道:“明白!”
“另外,按大明律,查缉走私所得物货船车并入官,于内以十分为率,三分付告人充赏。”
“故陛下有谕旨,当严格执行此条,尔等可尽情发展眼线,到时候尔等与眼线皆视为告人,可得其中三分为赏金,本官一分不取。”
“所以,想发财的,就睁大眼睛、用忠肝义胆去挣,别想投机取巧!”
朱纨这时继续说了起来。
焦玉等继续称是,但都一脸奋意难掩。
毕竟三分充赏,上司朱纨还分文不取,那就意味着,他们这些人可以借着走私挣很大一笔赏银。
因为其实他们也清楚,走私的利有多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