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这时,翰林学士刘朴却毅然站了起来,言道:
“臣认为清流不当治罪!”
“自古贤德之君,莫不尊士而重儒,而不加刑于清贵儒臣!”
“即便谢公绑子认罪,然也不能因法乱礼!盖因国朝是以礼治天下,而非以法治天下!臣请陛下收回刚才之旨,治刑部尚书赵璜之罪!”
“放肆!”
“《大明律》乃太祖高皇帝依礼所定之法,若不依从才是乱礼!”
“至于议恩,朕已有之,汝却还要教朕为之乱国家体统!”
朱厚突然拍桌而起,申饬起来,且指著这刘朴道:“你是何居心!”
刘朴忙跪了下来,一脸委屈至极的样子,且又争辩道:“臣自是忠心为国,陛下明鉴,清流不尊,何谈重礼呀!”
“听你这意思,清流弑君走私,就理所当然了?”
“你这是护清流还是害清流?”
“照这样做,那就将彻底的礼崩乐坏,国将不国!”
“清流本该作为天下克己守礼的典范,就更应该守法!”
朱厚说著就道:“如大司寇刚才所言,按《大明律》,知而故纵者,与犯人同罪,刘朴知法而故纵,乃同罪,且存有乱礼之心,故不加恩,立斩!”
朱厚没想到,谢迁都主动请罪了,不敢自恃清流领袖而要乱国法,居然还有清流不知天高地厚,执意要维护整个清流居于王法之上的特权地位。
他自不会再轻易饶恕,也有意以此态度表明,别想因为自己是清流就可以乱国法。
毕竟,如果一个群体可以乱国法,那就意味著这个群体可以随意无视皇权。
“陛下圣明!”
首辅费宏,大学士王琼、王鏊、林俊,尚书赵璜等皆站了出来,附议了一句。
其他本就以这几人为领袖的朝臣见此也就纷纷附议。
刘朴这时张大了嘴。
他没想到的是内阁大臣们都支持皇帝这样做。
整个朝廷,居然就他一个人在为清流的特权努力争取!
因次日乃是谢迁寿辰,后日又是国朝章圣太后之寿诞。
所以,待到第三日早上,刑部才差人打扫了西市牌楼的法场,放置了两台绞刑架,派了一名刽子手,且点了五百兵,列在西市牌楼周围。随后,刑部又点了一千兵,控制了从刑部到西市牌楼的沿途道路。
接著,刑部还点了五百兵在牢门前等候。
与此同时,刑科也按例三次递本请示是否宽恩,以示对杀人之事的慎重。
在朱厚皆未准予再宽恩后,刑科才签发行刑本子到了刑部。
刑部尚书赵璜收到朱批后,这才在刘朴和谢正、谢丕的犯由牌上,判了“斩”和“绞”字,而由刑部吏员将犯由牌用片芦席贴了起来。
阴暗潮湿的都察院大牢内。
刘朴和谢正、谢丕三人也都被打扮了一番,头发都被胶水刷得很硬,而贴在了脑上,还绾了个鹅梨角儿。
而且……
两人也各自受赐了一碗长休饭、永别酒。
虽说,长休饭有肉有菜,非常丰盛,永别酒也是京师有名的黄酒,香味迷人。
但三人皆食不甘味,酒也半点未沾。
因为他们都没想到过自己会有今天,会被处死!
毕竟,他们都是翰林出身,以储相自居,谢正和谢丕更是大学士之后。
在他们的认知里,他们这一辈子都不应该受到任何刑律的惩办,甚至有自己是全天下的人都该礼待他们的意识。
可此刻,现实让他们不得不承认,在皇权面前,清流储相算不了什么。
到了点后,三人就在狱卒的催促下,拜了神案,戴了镣铐,而被狱卒推了出来。
彼时,外面已经是晴空朗照,热度也在渐渐的上来。
三人在眯眼后,皆是唉声叹气,时而还不由得微微摇头,且瘪嘴干哭了一下。
刑部许多官吏在三人出来后皆指指点点,也都暗叹大明国法到底是被严格执行到了翰林清流身上,这些清流儒臣也不会只在涉嫌谋逆的时候才被处以大辟之刑了。
待三人被押到西市牌楼时,闻讯来附近观刑的人已是压肩迭被。
一是这个时代娱乐单调,而人又是爱看热闹的,自然一件大量军士来清街,就会知道有杀人的事。
二是这次处置的是元老之子和清流儒臣,自然也早就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
众人此时只见,刘朴跪在了刑场上,而谢丕和谢正被放到了绞刑架上。
高高的绞刑架,就像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一样,将谢正和谢丕两人,含在了嘴里,还没有来得及吞下。
作为执政子弟,清流储相而昔日目空一切、高高在上,从不知王法可惧的二人,在这一刻显得特别脆弱和渺小。
而刘朴也显得特别无助。
“余姚犯人一名,谢正,原翰林庶吉士、中书舍人,父谢迁,母徐氏……走私军器、火药于海寇,泄国家大政、海防情况于海寇,律斩,议恩,改判绞。”
“余姚犯人一名,谢丕,原翰林侍讲学士兼左赞善,父谢迁,母徐氏……走私军器、火药于海寇,泄国家大政、海防情况于海寇,律斩,议恩,改判绞。”
“泰安犯人一名,刘朴,原翰林编修……故纵走私犯,律斩!”
观刑众人也在这时,看著这三人的犯由牌,念了起来。
一时。
因此议论声更多,也都更为惊讶,不少人更是喜形于色,在灿烂的阳光下开怀大笑。
而为体现出对这次处决人犯的非同一般,刑部尚书赵璜也亲自做了监斩官,在午时三刻的时候,亲自下达了行刑令。
刘朴因而被当场咔嚓一声斩断头颅,血花当场在阳光下绽放,闪出耀眼的光泽来。
谢丕和谢正的头也在嘎吱嘎吱的绳索拉扯声中渐渐抬高,随后也气绝身亡,抓向脖颈的手也耷拉了下来,若刚挂上去的鱼条一样。
“好!”
“好啊!”
人群中,很快传来一片叫好声。
但同在附近的谢迁,此时却如撕心裂肺一般感到难受。
他不得不承认,他谢家在嘉靖朝输得很惨,几乎赔光了家财不说,他最有前途的两个儿子也没了!
更让他恼恨的是,底下观刑的普通士子和百姓,跟他的悲伤并不相同,这些人竟像过年一样感到高兴!
只有同是清流的那些官僚才表现出比他更伤悲的样子来。
他自问,他谢家也只是走私而已,何曾有半点对不起这些普通士民,可这些人居然如此开心于他的两儿子被绞杀!
谢迁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第284章 刘文泰之后被剐,新的竞标制度!
碧蓝的天空下。
朱楼黛瓦环卫著的西市牌楼周围。
交头接耳的普通士民们,的确如过年一般高兴。
确切地说,他们现在比过年高兴。
因为这对他们而言。
这真的是已经百年未遇的快事!
当然!
这些叫好者,不是因为杀人了而高兴,是因为国法被尊重,自己因此看到了一丝公正和希望而高兴。
毕竟这次被处死的不是一般人。
如果说,被处死的是普通百姓,一般都会有人怀疑是不是有冤情或者有值得同情的地方。
所以,普通士民们,对百姓受刑,反而不太有兴趣。
甚至,许多人还会觉得厌恶,说朝廷怎么动不动就杀人,一点也不仁道!
但眼下,被处死的是谢丕谢正这样的顶层衙内、是刘朴这样的清贵人物。
自然就没人会怀疑,这里面有什么冤情,或者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地方。
当然不会怀疑!
毕竟脑子正常的都知道,这样地位崇高的人,只可能去冤枉别人,不可能被别人冤枉,连皇帝都难冤枉他们!
甚至,更不可能被治罪,而被治罪,也往往意味著是犯了比所受之刑更严重的罪。
所以,没人会因此同情谢丕他们,只是在高兴之余,觉得意犹未足。
事实也的确如此,尽管朱厚要严明法纪,以彰皇权,但谢丕谢正所受到的刑罚,相比于他们所犯的罪,其实并没有做到绝对的依法处置。
没办法!
绝对的公正很难实现。
何况,大明本质上就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帝国。
这就注定,地位越高的人,会在刑罚上更受优待。
当然,普通士民内心自然是希望朝廷再严一些才好。
因为他们不怕法度被严格执行。
他们只怕礼法被严格执行,更怕法度对下严格执行,对上不严格执行。
哪怕是小地主和庶民地主出身的寒门士子也是如此。
所以,他们很多都怀念洪武时代。
比如历史上的海瑞。
尽管,洪武时代对文人其实并不友好,但他们现在只感受到眼下法度对上如虚设之痛苦。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
同谢迁一样不高兴的人还有很多。
不高兴的自然是清流们,尤其是翰林出身的清流们。
他们不少人因此胆寒,知道自己考得好,才学高,并不意味著自己可以在国法上可以恣意一些。
但这也让他们更加发现,强调礼制比强调法制的重要性。
讲礼,话语权自然在他们手里!
他们可以引经据典地论证为何清流要优待。
这样他们就可以凌驾于国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