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巡抚早就下了明令,这次行动是处理谋反乱党,故即便士人阻挡也杀无赦,但马继贤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急切地杀了这生员,而没有再宣示一下巡抚的命令。
他当时只是觉得,他如果不杀了这人,不进入元觉寺清查,他就对不起自己父母,对不起自己这一辈子所吃过的苦。
尽管,这读书人跟他素不相识,但在这读书人嘲讽他的时候,他却仿佛跟这读书人有着几世的血仇,而也就不再顾及一切。
待马继贤拔出刀后,前面元觉寺周围的巷道内,已冲出了大量武僧。
这些武僧皆持着铁枪,且各个面色狰狞,明显是要与官军拼个你死我活。
他们都是该寺蓄养的壮勇,平素替寺院收租、管理佃户,在利益上和寺院地主们是一致的。
而这次元觉寺住持空敬还许诺他们只要消灭来犯官军,就每人给三十亩田,阵亡者还额外给家人五两抚恤银。
五两抚恤银在这个时代已属于很高的抚恤金。
要知道,万历三大征时期的明军阵亡抚恤金也才三两银子一位。
这也就是寺院地主素来富足才会给得起五两。
而正因为此给五两抚恤银,这些武僧也就都愿意卖命,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和寺院地主利益上也是一致的。
嘉靖帝朱厚下旨要在湖广试点整顿寺院庙观、还要征收他们的功德钱,几乎与灭佛无异,自然也就会引起激烈对抗。
毕竟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在这些经营土地多年的寺院地主和依附他们的势力看来,他们拥有这些利益已是理所应当,朝廷要夺走他们利益,等于是不让他们活。
马继贤这里见此立即退了回去,且取下了三眼铳。
他身后的骑兵也都取下了三眼铳,先朝冲到近前的武僧放了铳,然后就冲进阵营中疯狂砸了起来。
步卒更是开始通管灌药,同时点燃火绳,且组成多线阵,在骑兵退回来后,对准了这些武僧。
砰砰!
不多时,炒豆子的声音响起,这些武僧纷纷倒在地上。
白色烟尘也在这时笼罩了整个街道。
待烟尘散去后,马继贤带着巡检司的官兵踏着满地的尸首走了来,一步步向元觉寺的正门走了去。
在走去的时候,偶尔四周也有房舍内的暗箭或寺院私藏的火铳袭击,但都影响不大,被巡检司的官兵轻松予以处理。
毕竟巡检司的官府力量,装备更加优良,巡检官又都选自军勇,也更有作战经验,所以这些平素看家护院或欺压百姓还行的僧人武装也就还是占不到便宜。
马继贤进入元觉寺后,就看着寺内更多的僧侣道:“让你们住持空敬在哪儿,让他出来,率领该寺僧众配合朝廷清查清丈,否则只能把你们全部都当成反贼,同刚才外面那些僧人一样,格杀勿论!”
“我们不会出卖住持的!”
一僧人这时梗着脖子站出来言道。
马继贤直接一刀搠了过去,让这僧人当成吐血倒地。
马继贤继续指着另一僧人:“去让你们住持空敬出来!”
这一僧人双手合十。
马继贤只得又是一刀,待搠翻了这人后,一僧人忙转身就跑:“我去喊我们住持!”
另一僧人则已双腿哆嗦,袖里藏着的短刀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袍子下更是淅淅沥沥地出了水。
马继贤只是淡淡一笑。
不一会儿。
空敬走了出来,阴沉着脸。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的僧人武装败的这么快,只说道:“我们没有度牒,我们元觉寺是副都御史李老爷的家庙。”
“没有度牒,就全部押走!”
马继贤回了一句,然后就将手一挥,巡检司的官兵便走上来把空敬等僧人都上了镣铐。
这些僧人都没有反抗,因为敢拼命地已被全歼,剩下的这些虽然不少也满怀怨恨,但在看见自己这边真刀真枪的干不过,且大量尸骸倒毙在寺院外后,也还是有些怕死。
即便是住持空敬也没有反抗,只苦笑不已。
同元觉寺一样的情况,还在湖广各地发生。
许多大道上都能看见大量僧侣被押着行走着大路上,然后被押上船运走。
与此同时,觉安和妙善也正在被游寺,但当他们看见大量僧侣要被押去东莱时,也是不由得一时怅惘起来。
因为他们没想到,有一天,他俩的行为会导致天子要在湖广如此打击他们这些人。
“灭佛”行动也严重影响了地方乡宦们的利益,毕竟他们不少土地都诡寄在寺院里。
所以,邓墨等湖广乡宦在知道“灭佛”之事后,就拦住了巡抚舒晟的驾,而欲阻止此事。
邓墨就对舒晟言道:“中丞,请立即停止灭佛,否则,今年的秋粮,恐都收不齐啊!”
第218章 逮拿藩王,让朝臣闭嘴!
舒晟听后沉下脸来,问道:“你们的意思是,朝廷如果继续这样整顿寺院庙观,你们就要断缴秋粮?”
大明的赋税分成夏税和秋粮。
而秋粮夙来比夏税更重要,是朝廷最重要的收入,因为秋粮收入素来是夏税收入的五倍左右。
湖广作为天下最重要的粮食产区,所缴秋粮有两百多万石,缴纳额度在大明全国排名前十。
如果湖广断缴秋粮,对朝廷而言自然是一笔不小的损失,会给整个帝国明年的军政开支造成很大影响。
所以,舒晟才会在这时很严肃地问了起来。
“我等自然不敢断缴秋粮,但湖广民众多善男信女,如今朝廷这样做,只恐会让他们生怨,而对缴纳秋粮不积极呀!”
邓墨这时回了一句。
黄文升也跟着说道:“没错!还请抚院三思!”
“那就让他们欠!”
舒晟回了一句。
随后,他就冷笑着回了轿里。
邓墨和黄文升等乡宦见此更为惊讶。
邓墨忍不住大声喊道:“中丞难道真不怕民众因此欠税,而让您得一考成不良之名吗?!”
舒晟没有回应。
邓墨则在这时看向了黄文升:“他为何如此不惧。”
黄文升想了想道:“他应该是觉得我们只是吓唬他们,不敢这样做!让我们朋充为粮长的人都逃到外乡去,让官府自己去征秋粮!”
“湖广不是山东,没有本地大户协助,即便是在这里增设国税司,也不方便去漫山遍野的去寻找农户征税!”
邓墨冷笑着说了起来。
大明的征税本来是粮长制,由各里在各甲首里,轮流安排一名甲首当粮长,负责征税。
但后来,因为土地兼并和士绅群体壮大,各里的大户就能通过各种手段逃避掉粮长任务,而只让中等人家做粮长。
这些中等人家自然不敢找大户征税,即便找了也不敢催征,最后因而不得不贴补税赋,进而因为当粮长落得个倾家荡产的地步。
于是,到后来,粮长制便变成谁轮到粮长谁就会逃亡,宁肯弃耕做流民,也不做粮长。
为此,朝廷不得不改革,只能雇佣一些市井无赖和奴仆们充任粮长,因为这些人充任粮长,负责征税,也就催生出了火耗。
而市井无赖和奴仆们多是大户的爪牙,他们自然更不会征大户的税,只会帮着隐藏大户的税赋,进而造成许多大户事实上不仅免役还免税,而大户也就能通过这些人实现对税粮能不能顺利征缴一事的控制。
所以,邓墨和黄文升等乡宦才敢以秋粮来威胁巡抚舒晟为代表的湖广官府势力。
同时。
邓墨也才会在这时如此笑着说了一句。
但黄文升则突然神色严肃地提醒道:“但我们别忘了,现在是严打期,舒晟、桂萼这些奸臣会不会借此直接对欠税的大户强制征税?”
邓墨不由得收住了笑容,捻须拧眉道:“有道理!”
“也不知道这严打何时结束!”
黄文升这时沉吟道。
邓墨则道:“《邸报》上明旨提到过,是要查到害死原巡抚萧琮的真凶,才可结束严打!”
“萧琮的真凶八成就是郭勋这个奸贼奉旨动的手!”
“只有郭勋才知道萧琮当时离开辽王府后去了哪里。”
“现在朝中奸党却贼喊捉贼,真是卑鄙!”
黄文升沉声说道。
邓墨讪笑着道:“话虽如此说,但我们要想让朝廷尽快在湖广结束严打,哪怕不知道凶手是谁,也还是要给朝廷找出个凶手为好!”
黄文升点了点头:“关键是得让天子在知道这个凶手是谁后感到满意,得想清楚皇帝现在对湖广的谁对厌恶。”
“辽王世子!”
邓墨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
黄文升颔首:“应该是的,我们都知道了辽王世子侮辱袁宗皋的事,天子想必也已经知道了。”
……
……
整顿寺院庙观,征收功德钱,不仅仅是影响乡宦的利益,也影响了宗藩的利益。
辽王世子朱致格对眼下荆州辽王系的宗室受严嵩雇佣,而跟着宣扬寺院庙观侵占国帑的事,就感到非常不满。
为此,朱致格特地将几个自己这一系的宗室子抓了起来,且命胡府中护卫廷杖这些同宗子弟。
“让你们不向我禀告,就去跟着朝中那些奸臣去闹事!”
“寺院占田多跟你们有什么相干!”
“给我打!着实打!”
朱致格有管王府之权,自然也有处置自己这一系宗室的权力。
“啊!”
挨打的宗室自然惨叫不已。
“殿下!”
而就在这时,长史何宠走了来,向朱致格奏道:“王爷,外面来了锦衣卫,说有旨意宣达!”
“锦衣卫?”
朱致格顿时大惊失色。
接着。
朱致格就不得不下令停止杖责这些宗室,而令人开了王府中门,接起旨来。
朱五当即宣达了革朱致格世子爵位,贬为庶民,押解进京的旨意。
朱致格听后颓然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