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承明 第209节

  毛纪则不由得闭眼微叹。

  因为这个结果不是他们外朝文官所想要的结果。

  毕竟,他们的初衷是让永福长公主开一个向皇帝要钱的头,而不是帮助皇帝陛下去逼着民间士绅减息!

  但毛纪自己已经不敢违拗圣意,只能顺着圣意回答,他怕皇帝也知道他毛纪的一些大逆不道之事。

  话说。

  自成化以后,许多朝臣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贪污腐败那么简单,而是很多人身上都背着“大逆不道”的罪。

  比如在弘治正德年间,跟内宦勾结接触探听内廷机密,淹没不利自己的章奏不让皇帝看见这种事,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

  所以,这也就使得很多公卿大臣几乎没几个不背上几条“大逆不道”的犯罪嫌疑。

  如果皇帝真要严格追究的话,把这些官员全砍了,可能有冤枉的,但如果排成一排,然后间隔一个砍一个,则很大可能没几个是冤枉的。

  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官僚们不懂规矩,主要是皇权下滑后,皇帝本人都没把这个当回事。

  朱厚也没打算追究历史遗留问题,更没打算刨根问底。

  水至清则无鱼。

  只要没有逾越了他所定的规矩,他可以板子高高举起,然后轻轻放下。

  接着。

  朱厚又问着毛纪:“此科殿试,朕听闻刘公之孙也中了进士?”

  毛纪道:“是的,陛下,好像是二甲传胪。”

  朱厚听后未言。

  毛纪这时则主动说道:“陛下,革员蒋冕之罪是否提请三法司审问?”

  “你说呢?”

  朱厚突然回头问着毛纪。

  毛纪忙又匍匐在地,而叩首颤声道:“臣认为,可以不提交三法司,直接下旨处置就是。”

  “朕是独治,但不是乱治!”

  “事涉公卿,该怎么审刑问罪就怎么样。”

  “锦衣卫是锦衣卫,三法司是三法司,各自的职司,不能乱!明正典刑这四个字的意义,你应该比朕清楚!”

  朱厚说着就看向毛纪:“元辅,你心里到底在害怕什么?”

第197章 勋贵被嘉靖折服:陛下乃天纵明主!

  “回陛下,臣心里没害怕什么。”

  “臣只是担心,提交三法司后,外面那些坏了心肝的人,会趁机因为觉得陛下还要跟他们客气,也就还是跟乱臣贼子一个鼻孔出气,然后又会气着了陛下。”

  毛纪小心翼翼地回道。

  朱厚笑了笑;“朕会生什么气?”

  “朕矢志做慈爱之君,岂会轻易责人?”

  “只要是按制度去做,就算做错了,朕自会能宽宥就宽宥。”

  朱厚又补充起来。

  毛纪称是,又道:“启奏陛下,国子监祭酒夏良胜等四十五人有本弹劾本兵王守仁、张孚敬、桂萼等学术不正,乃冷褒、段尤之余,乃佞幸之人,然陛下对此辈内降恩泽过多,只会令清议不齿。”

  “什么叫清议不齿?”

  “元老梁公陛辞时,给朕上了一道荐贤才本,以效武侯之德,而言王阳明、张孚敬、桂萼等乃贤臣,望朕多用之!”

  “现在你们说他们乃是佞幸,到底是辅朕坐稳天下、开启新政的梁公不忠,还是你们不忠,在欲排除异己?”

  朱厚问起毛纪来。

  毛纪慌忙强调道:“陛下,臣没说他们是佞幸,是夏良胜等在这么说!”

  接着。

  毛纪又道:“臣觉得他们倒谈不上是要排除异己,可能是望风而劾,见首辅换人,有意向新首辅卖乖,故有此举,而他们不知道,陛下乃外静内明之君,岂会坐视朋党攻讦之事出现?所以,他们才如此胆大妄为,但无论如何,听不听皆在陛下耳!”

  “那依你看?”

  朱厚问了一句。

  毛纪道:“当诘责之,令对状,然后依据其态度,再治其欺罔妒贤罪!”

  “准!”

  朱厚回了一句。

  如他自己所言,他独治但不是乱治。

  所以,为使得君臣上下如一,庶政不乱,首辅燮理阴阳、钧衡朝臣时,他是会配合的。

  毛纪也因此内心大安舒畅不少,而自思天子虽威福自专,但也的确英明睿智,不会真的把首辅当家奴一样对待,而是能听就尽量听的。

  这让毛纪想尽快致仕的心都淡了几分。

  但一想到,自己亲自提议,不给永福长公主直接赐银而是赐低息贷之利的事后,他就不由得皱眉,露出了一脸忧郁的神色。

  因为他知道,他这等于,亲自断了所有守旧士大夫想通过唆使皇亲国戚向皇帝求赐银的方式,来阻止皇帝操控天下货币的希望。

  甚至……

  他还促成了让皇亲国戚们帮助天子操控天下货币的结果出现,而守旧的士大夫们肯定会因此恨死他。

  但毛纪自问当时的他也没办法。

  如果说给,他一个首辅无疑会有谄媚天子、谄媚权贵之嫌,还是会被守旧派的士大夫攻讦。

  尽管,这些守旧派士大夫是乐于见到这种结果的,但不会在明面上感激他,而会借此机会对他落井下石的踩上一脚,以彰显自己的正直。

  如果他说不给,又要得罪权贵,可能还会得罪天子,这也不是他愿意看见的结果。

  所以,他只能依照天子的目的,表示可以赐利,但不要直接赐银。

  这样的话,他也就只是会被守旧的士大夫们恨,而招这些人恨,在他看来,还是比招天子恨好许多。

  何况,他自己还可以名正言顺地说是为民,才请陛下赐利,而不是真的畏惧权贵。

  而如此一想后,毛纪忧色也就减少了许多。

  “放弃让皇亲国戚求赐银子吧,现在,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毛纪在礼部左侍郎吴一鹏来见他时,就对吴一鹏说了这么一句。

  吴一鹏听后颇为失望:“这是为何?”

  毛纪忙说明了原由。

  吴一鹏听后了倒也理解毛纪,也就只是叹了一口气:“也罢,只要天子不是把这钱用来穷兵黩武、大兴土木,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地方大户减息于小民是难免的了。”

  “这样也好,至少疏解一下小民之困。”

  毛纪跟着说了一句。

  吴一鹏点头,随后道:“我们南直欲促震泽先生入阁,不知元辅?”

  毛纪听后一怔,心里却意识到如果王鏊入阁,只怕会分走自己在御前的影响力,毕竟王鏊是先帝师傅啊,声望远高于自己。

  而一想到天子虽严但不酷烈昏聩,也愿意信任首辅,他一时竟有些不想王鏊入阁。

  但明面上,毛纪还是故作笑颜:“此乃好事!震泽先生若能入阁,则朝中君子无疑更多也!”

  “有元辅这话,下僚就放心了!”

  吴一鹏也笑着回了一句。

  他现在就怕内阁首辅毛纪担心王鏊影响力太大,而会在入阁后影响他们的圣眷,所以也就提前问问毛纪。

  但他不知道毛纪内心并不想王鏊入阁。

  当然。

  随着毛纪主动妥协,天下官绅豪右们也的确识趣地没有再挑唆皇亲国戚找皇帝求赐赏银,甚至决定接下来要阻止皇亲国戚们找皇帝求赐赏银,而宁肯让皇帝把银子存在内库,也不要让皇亲国戚们拿去放低息贷。

  除此之外。

  由于让驸马复核清丈的旨意也已通过内阁颁布,天下官绅豪右们也开始重新认真配合清丈,把诡寄飞洒的隐田又都改了回来。

  这可以说,新政最终还是没有被破坏,没有走到名存实亡的地步。

  且说。

  郭勋在南京知道京城里的这些事后,也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而内心对朱厚油然而生出更大的敬畏之感。

  “陛下是真的天纵聪俊之君啊!”

  “我这样的勋贵要想富贵长久,是真不能有半点疏忽不敬之心啊!”

  郭勋如此感叹后,就将眼下在威武营与他最亲近的都指挥使谢昶叫到了自己这里来:“我决定送你一份富贵。”

  谢昶听后大喜,忙单膝跪下道:“卑职先谢过侯爷!”

  “你把这些账簿拿去,再以你自己的名义写份状子,让人交给张璁,让其找言官弹劾本侯克扣兵饷且吃空饷。”

  郭勋说着,就把可作为自己克扣威武营官兵饷且吃空饷之罪证的账簿给了谢昶。

  谢昶大惊,忙拱手垂首道:“卑职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

  “这是本侯让你状告的,自不会怨你!”

  郭勋沉声说道。

  谢昶则抬头看着郭勋:“侯爷,卑职不明白,您既然如今要卑职这么做,那为何当初要克扣兵饷,且还吃空饷呢?”

  “你懂什么,这威武营是天子的兵马。”

  “我要是一点都不贪一点都不拿,让威武营上下官兵对我爱戴不已,那这威武营哪里还知道什么天子?”

  “只有我贪了拿了,让威武营上下对我有些埋怨,这样军心才不会在我这边,而只在天子这边,只要天子整顿一下,就可以随时收回军心。”

  郭勋说后就问着谢昶:“你以为我堂堂武定侯,富可敌国者,真会看上这点兵饷,而为了这么点钱坏自己的名声,还不是为了让天子放心让我掌兵!”

  郭勋这么说后,谢昶才恍然大悟。

  随后,他又问道:“可为何侯爷让卑职在这个时候揭发侯爷您?”

  “蒋冕被下狱,驸马复核清丈,永福长公主的赐银改赐利,这些无论怎么看都能看出来,天子对操权这事依旧是游刃有余,且依旧有革新的大志。”

  “我们这些武臣就得根据圣意来,才能保得住富贵,乃至获得更大的富贵!”

  “如果天子要开始守成,我们自然该拿的拿,该克扣的克扣,不必让天子知道,但如果天子没有守成的意思,那我们自然就得让天子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脏事!”

  “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出我们的忠心,才能在改制中活下来,而不是成为改制时的代价。”

  “南直士族就是例子,还有李全礼、梁永福这些勋贵也是例子。”

  “另外,天子既然有心继续改制,那自然就需要巩固一下军心,整顿一下克扣军饷、吃空饷的事,也好让军心不乱,最好是让主张改制的议礼派来整顿军心,让军校们更倾向支持议礼派的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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