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承明 第193节

  毕竟无论是皇帝可以大肆株连江南士族,还是可以获取大量白银,都会大损士权。

  但议礼派的许多大臣则为此有些忧心忡忡,他们自然还是难免会担心刘健逼着天子放弃新政,乃至逼着天子弃用他们。

  即便是费宏现在都非常担忧,而不愿意真的看见刘健进京。

  因他现在掌着度支总司,新入国库的大量银元都归他来决定如何支用。

  等于他握住了大明的钱袋子,可以想决定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

  让天下各衙门都得看他脸色。

  让天下各地方也得看他脸色。

  他也可以为自己家乡江西批更多的款用于赈灾与治水、乃至助学。

  他已经超过户部尚书,成为大明第一财神爷!

  所以,这让费宏现在比谁都想支持天子对江南士族大肆株连,比谁都想支持天子获得大量白银。

  因为到时候这些白银都会以贷款的方式进入他所掌控的国库。

  如果他没有掌握这项权力,可能会基于尽量保住士权地位和让钱权即货币权掌控在地方豪强大族手里的角度,反对乃至阻止天子获取大量白银,尤其是通过株连大量士族的方式获取大量白银。

  哪怕是这些士族真的谋反了呢?

  但是非重要吗?

  根本不重要的。

  毕竟只有幼稚天真的人才讲是非。

  成熟的人都只将利弊。

  可费宏现在不是掌握这项权力了嘛。

  权力素来是迷人心智的,也会让人重新看待利弊的。

  同明朝历史上,很多士大夫在成为执政前,拼命跟皇帝唱反调,但一成为执政,比皇帝都还积极于跟天下人唱反调。

  尤其是在万历时期,社会矛盾加剧的时候。

  由此还出现了历史上万历首辅王锡爵与东林党领袖顾宪成的那场著名对话。

  现在,费宏就是这样。

  在现在的他看来,江南的士族被株连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可以借此获取江南大量白银,然后把这些白银铸造成银元,然后借给度支总司,由他这个掌度支总司的内阁大臣可以用钱来操纵天下,享受那种当“财神爷”的快感。

  现在想想户部、兵部、工部大员乃至地方督抚向他献媚求讨银子的样子,他都还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觉得比什么人参肉桂都还能养身提神。

  “陛下励精图治,而欲重振钱法,以抑兼并、促民生,想必晦庵公也是因此敬佩天子此志,才进宫壮天子声势的!”

  费宏为此在轮到他与刘健谈话时,特地先给刘健设套,让刘健被迫承认是来支持天子的,而不是来跟天子唱反调的。

  刘健自然听出了费宏的弦外之音,而这也让他的确不好否认。

  毕竟他也真不能说天子励精图治、重振钱法不对。

  只是也因此,刘健有些愠怒,他没想到费宏这个昔日挺和顺的后生,如今也变得这么口蜜腹剑了。

  “阁老这是说的什么话!”

  “晦庵公这次固然是来壮天子声威,但更重要的是来劝谏天子行宽仁之政,勿因过于急切求变而影响国朝根本的!”

  工部尚书赵璜这时倒是替刘健回应起费宏来,然后对刘健拱手道:“我们都盼着公能来劝阻陛下啊!”

  “是啊,陛下要兴大狱,要对犯事士族进行瓜蔓抄,以获得大量白银。”

  “我都盼着晦庵公能来带领我们一起谏阻此事,使陛下能够知道用舍刑赏当从公论啊。”

  林俊跟着说了起来。

  费宏这时忍不住插嘴道:“但他们确实造反了,且不说哭庙,光是擅自设立议事局、除奸军,这已经是旗帜鲜明地做反贼了!”

  “但他们是敢为民伸张的真君子!”

  赵璜这时回了一句。

  费宏顿时激动地大吼道:“都造反了还是真君子?!”

  这由不得费宏不激动。

  因为当年有反贼围他宅邸、肢解他亲族,逼他跟着宁王造反,他都没有答应,甚至最后他祖坟也因此被掘,他也没有屈服,所以他一直很看重忠君这个原则性问题的。

  赵璜道:“他们只是因为年轻气盛,被不法勋贵挑唆得要去灭朱氏九族,他们又有什么大错?!”

  “再年轻气盛,也应该分得清什么是该做的事,什么是不该做的事!”

  费宏激动地眼泪都流了出来。

  赵璜则呵呵冷笑,然后对刘健道:“晦庵公,只要您带头去争,我们自会跟着去争,他们内阁不争,我们部院九卿必会跟着你争!”

  “大不了,到时候若天子连公之言也不听,那我就死谏!”

  赵璜突然一掸衣袖,掷地有声地说道。

  刘健因而欣慰地笑了笑,说:“面圣的时候再说吧!”

  于是。

  刘健就由其孙刘成学搀扶着往城内走了去。

  看着已基本建好的外城,刘健也不由得赞其宏伟。

  而在看见,城内秩序井然、人烟阜盛,俨然屋舍比他印象中弘治正德两朝的京师要稠密许多,不少被权贵圈禁起来的荒地也都种了桑麻菜瓜,街道也没有污秽遍地后,他更是暗叹天子的确励精图治,关心民生。

  但刘健希望天子做到这一步就够了!

  没必要再想着控制天下钱权,甚至最好减弱兵权,这样才能给天下安宁。

  毕竟加强兵马实力,加强钱权,就意味着夺天下之利能力更强,而且也会为此,与天下争利!

  毕竟,如今就为获取大量白银,不惜借处置反贼之名大肆株连江南士族。

  “晦庵公这次进京可是要劝天子不要株连江南士族?”

  “晦庵公当谏阻陛下敛取大量白银这种争利天下之举啊!”

  “晦庵公,还钱权于民,就靠您了!”

  ……

  许多护礼派的官僚士绅皆在这时围拢来向刘健说着话。

  刘健听得出来,他们都是想让自己阻止天子株连大量江南士族,阻止天子想借此控制天下钱权,也更加确认让天子不能控制钱权是已是天下公论。

  而赵璜也因此更加振奋,对林俊说道:“果然晦庵公一来,造成的声势就是不一样!”

  林俊跟着颔首。

  费宏倒是面沉似水,眉头紧皱,他担心刘健会不会干脆让天子连度支总司都不要再设?

  那他这个内阁大臣岂不就只能参与一下票拟了,岂不是权力就要一落千丈?

  “有旨意!”

  “着刘少师免跪听旨!”

  这时。

  太监麦福带着几个内宦锦衣卫来了这里,向刘健传达天子谕旨。

  众人听后都非常感动,赞叹天子是真体恤老臣,知道刘阁老九十高龄,不方便跪听圣旨。

  而麦福这时则宣旨说:“敕曰:国有茂德耆老,乃天下之福,公来贺朕嘉礼,亦乃天家之幸,故着赐卿蟒袍一袭,赐令孙斗牛服一袭,另赐乘郡王辂入朝,于谨身殿赐宴!令阁臣九卿作陪,钦此!”

  朱厚已经通过看刘健以往的奏本,找到了他的软肋。

  只是,朱厚越是清楚了他的软肋,就越是故意先做起尊崇老臣的样子来。

  这是他的习惯,他喜欢这样做,因为他觉得,这样做显得文明。

第184章 嘉靖让前首辅哑口无言,费状元也心悦诚服!

  春雨绵绵的长空下。

  皓发银须的两朝元辅刘健,此时,不禁嘴唇嗫嚅,眼眶微红。

  他倒不是因为天子赐蟒袍和让他乘辂入朝而感动,而是因为天子居然想到了他的孤孙刘成学!

  刘健这辈子有两个遗憾:

  一是辜负了孝宗,没能让正德成为他理想中的贤君。

  至少他自己觉得自己是辜负了。

  因为据史载,他在知道正德皇帝南下巡游后,气得吃不下饭,连连叹息说:“我辜负了先帝的重托啊!”

  二是他为了坚守自己的公正,没有用权势让自己的孙子尽早成为进士,而延续家族的富贵。

  本来他是有两个孙子的。

  一个孙子早逝。

  他惟一一次向天家乞恩,就是在自己长孙不久于人世前,为自己长孙求了个中书舍人的官。

  而现在的刘成学是他的次孙,也是他唯一在世的孙子。

  可刘成学到现在也才是个举人。

  刘健最大的担心就是他有朝一日去了,他刘家的地位就会因此一落千丈。

  因为他的儿子皆已去世。

  现在,他刘家唯一还能撑门面的男丁,就是他的这个孤孙。

  如果刘成学不能延续刘家的富贵,那他刘家的偌大家业,将不再是刘家的幸事,而是刘家的祸事。

  在这个时代,即便是仕宦大族,若没有男丁撑门面,也会被很快吃干抹净的。

  而现在,天子不但赐他蟒服,还赐他孙子斗牛服,他自然就知道天子这是知道他的牵挂,表示不但会优待他,还会优待他的子孙。

  所以,这怎么不让刘健大受触动。

  在场的官员士民们也很感动,皆由衷地赞叹着天子厚待老臣的这一行为。

  “陛下虽然刚严,但的确也有仁厚之心啊!”

  “没错,天子本就心性纯良、仁德慈爱,只是受奸臣挑唆,才使得大仁大爱之心被错用了而已!好在,晦庵公进京了,以晦庵公之德望睿智,必能让天子幡然醒悟的!”

  “真好,想必今晚天子赐宴晦庵公时,就会从晦庵公之意下旨赦免犯事士族之罪,而放弃取南直大量白银以控天下钱权了!”

  许多护礼派文官还因此低声议论起来,而对接下来的发展充满美好的期待。

  但费宏的脸色却是越发的不好,在跟着刘健等一起进宫时,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且说。

  刘健与阁臣九卿们进宫后,光禄寺已经在谨身调备好了珍馐佳肴。

  朱厚也在这时从两宫太后和庄肃皇后这里告辞,准备去赴宴。

  两宫太后和庄肃皇后,已经从自家亲眷那里知道,天子已经向国戚们承诺,会在获取南直大量白银后,铸造更多的银元,借贷给国戚们去放低息贷助农助商,促进天下势豪之族对天下庶民减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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