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林廷贤因为底下胥吏说清丈出来的几个富农拒绝承认所清丈出来的隐田是他们的,而拒绝缴纳赋税,便将这几个富农提到了衙门审讯。
所谓富农就是占地百亩以下的庶民地主。
他们比自耕农强些,有自己的佃户,也会放贷取利,或经营一些小型作坊产业,但比不上大地主,往往家族势力也不上大地主,且往往对大地主有所依附,比较容易妥协和退让,所以比较好欺负。
林廷贤的目的就是要让这几个富农把清丈出来的隐田的赋税交上,也就问着这些富农:“既然查出来是你们的田,你们为何不交?”
“老父母明鉴啊!”
“我们根本就没有那些田,那都是户房倪典吏强给我们的!”
富农戴集这时哭着控诉了起来,还连忙叩首磕起头来。
林廷贤道:“还诬陷公人!”
接着。
林廷贤就吩咐道:“把他们拉下去杖八十!然后押到大牢,让他们家人补缴赋役钱,谁要是再不缴起赋役,十日后再拖出来杖八十!”
戴集等富农纷纷求饶。
但林廷贤丝毫没有饶恕他们的意思,直接离开了县衙正堂。
而戴集等也着实地被衙役们狠狠地用水火棍打了八十下。
江宁县的胥吏倪守遵这时也走了来,对戴集等被挨了打的富农冷笑道:
“还想要老子一口,真是异想天开!”
“懂什么叫民不与官斗吗,懂吗?!”
倪守遵说着就背着手走到了戴集面前:“实话告诉你们,在这里,知县都得听我的!那些田税说是你们的就必须是你们的,你们倾家荡产也得缴!”
戴集这时则已经奄奄一息:“你们怎么如此没良心!”
“良心?”
“这世上的官吏谁会有良心?”
“你是戏文听多了,把自己听傻了吧,真以为会有清官?”
倪守遵说着就道:“我还告诉你们,我们也不怕打死你,别说打死你,就是把你全家都逼死,也不怕,甚至,我们巴不得如此!”
“因为我们后面还有更大的势力在等着呢,都等着我们把你们逼死,他们好给陛下施压呢!”
“所以,你怎么还不死呢!”
倪守遵说到这里时,戴集此时已经断了气。
倪守遵也见状不对,而试了试他的鼻息,说道:
“我出去一下,如果堂尊问起,就说我回家了!”
“你要去哪儿?”
这时。
外面传来了东南总督朱希周的声音。
倪守遵见此大吃一惊,接着,他慌忙就跪了下来。
第171章 哭庙?这是反朝廷,休怪王师无情!
朱希周这么一问,倪守遵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拿了!”
朱希周只将手一挥。
他麾下的兵丁就将倪守遵控制了起来。
而朱希周接着就又让人去通知知县林廷贤来。
林廷贤闻知朱希周来了后,就慌忙从后院赶了来,拱手道:“见过都堂!”
“哼!”
朱希周一甩衣袖就走到正堂案后的椅子上,道:“你实话告诉本堂,你的人有没有乱填黄册?”
林廷贤道:“或许有,也或许没有。”
“你这叫什么话!”
朱希周突然厉声呵斥了林廷贤一句。
林廷贤则拱手道:“都堂能否借步一谈。”
朱希周想了想就来了林廷贤的县衙后院庭中,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负责填写本县黄册的倪典吏是赵太守的人,下官就也做不了主啊!”
林廷贤回道。
朱希周道:“所以,你就宁肯枉杀富户?”
林廷贤道:“下官也没想打死他。”
“下官愿意引咎辞官,请都堂恩准!”
林廷贤当即对朱希周拱手作揖起来。
朱希周则呵呵冷笑:“说这事还早,你盗卖官粮,可是真的?”
“都堂容禀,是太守下令,让出霉变之粮于他指定的几个商贾,那几个商贾自是他同乡,下官不敢不依!”
林廷贤回道。
“他叫你造反,你是不是也要跟着造反?”
朱希周突然问了一句。
“这下官不敢依!”
林廷贤回道。
朱希周又哼了一声,道:“把你刚才的话写成供状,交给本堂!那几个富户都放回去,被打死的那个,给予重金抚恤!”
林廷贤拱手称是。
朱希周则对自己带来的属吏徐绅和黄琮吩咐说:“你们先去把那几个富户的田核查一下,问清楚到底是谁家的田!”
徐绅和黄琮拱手称是。
一开始清丈的时候,朱希周还是让总督府的胥吏去登记清丈出来的田亩在黄册上,没有假于府县之手。
但随着清丈工作的展开,总督府的胥吏只负责收拢统计和核查,而具体填写还是交给了地方上的总甲胥吏。
至于怎么核查,朱希周也利用自己就是南直人的优势,在应天府这些需要清丈的地方安插了眼线,所以基本上是哪里出了问题就安排人去哪里核查。
他既已决定认真执行皇帝的新政,自然也就不会马虎对待。
这次,他也是因为得知江宁县出现了盗卖官粮、黄册乱填的情况,也就赶来了这里。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里果然出了人命。
这林廷贤说是取媚上官,还是伙同上官一起贪赃枉法故意破坏新政初衷也罢。
总之,的确是给新政的推行制造了麻烦。
朱希周也就不得不来为这事进行弥补,并在接下来,拿到了林廷贤的供状且让林廷贤戴罪办事后,就去了应天府衙。
他还要先问问应天府尹赵文奎。
且说。
江宁县衙打死富农戴集的事,很快就不胫而走。
戴集的妻子罗氏在看见丈夫的尸体被抬回来后就哭了起来:“这不是要害我家被吃绝户吗?!呜呜!”
“什么绝户不绝户,你丈夫的事,皆是那贪吏倪应尊害的,他已经被都堂拿了。”
“你家的田也会被重新登记,这是县衙给你的抚恤银,五十元银元和将你家归入畸零户的文书,你画个押,就能拿了这五十银元和这文书,将来也不用服役纳差。”
“别听人挑唆去闹事,听明白了吗?”
奉林廷贤命来见罗氏的师爷解冕也在这时来了戴家,便在这时拿着一袋银元对罗氏说了起来。
罗氏哭了一阵,左邻右舍也劝了一阵,便也画了押,拿了银子。
但到晚上,原礼部右侍郎方宁却派了自己家奴方兴来见这罗氏,而对罗氏说:
“你们戴氏在这里是小户,没有大宗族为依靠,所以县里才会把京城原李阁老家的田归到你戴氏名下,让你们戴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次,要不是出了人命,他们官府也不会拿了那倪典吏,其实他们官府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将来迟早都会把害死你的倪典吏放出来的。”
“因为那倪典吏本就是赵太守的小舅子,而那赵太守又是朝中大司空的侄子,所以怎么会处置他呢?”
“我给你说这些,是要你知道这里面的关键,知道害死你丈夫的到底是哪些人,可以说那总督朱希周算一个,还有那个林县令,以及赵太守,最直接害死你丈夫的倪典吏,皆是害死你丈夫的凶手!”
方兴对罗氏说后,罗氏则越发悲苦不已地说:“我一个妇人,哪里斗得过!他们既然给了我银子,还说要重新给我登田,给我归入畸零户,不让我纳差服役,我也只能接受了,难得还敢不识好歹不成?”
“你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那可是一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哪里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你如今成了寡妇,又只带着一个女儿,还没什么族人为依托,周围的大户也不会轻易放过你家的,田该吞的会吞,差役该轮还是要轮到你家,你女儿也会被强迫卖去菜人,你自己只怕还会被安个荡妇的罪名。”
“这些大户和官府里的人,都只等风头过去,然后再吃你绝户呢!”
“你也是活了几十岁的人,不至于不知道这里面的道理。”
方兴说道。
罗氏本就有这样的担心,听了方兴的话,更觉得有可能,而不由得两眼带泪的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女儿:“可怜我的女儿,她出生才不到一年!”
罗氏说着就怀抱着自己女儿,朝方兴跪了下来:“方大爷,乡人都说您是活菩萨,只求您救救我女儿,只要您能救她,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你先起来。”
“我若不是为积这德,也不会来找你。”
方兴扶起了她,就道:“这事说到根子上,还是朝中奸臣实行苛政害的,要不然,也不会这样!朱希周那个狗官,就是他们派来的!”
罗氏本不知道朱希周。
毕竟总督这种大员是她这个阶层接触不到的人物。
但现在听方兴这么提到几次,她也不由得对朱希周恨之入骨,只继续认真听方兴说。
“所以,如今天下许多正人君子都想阻止此事,以免更多像你这样的人家被害得家破人亡。”
“只是缺少一个契机去震动朝廷,让天子明白,那些奸臣蛊惑他实行的新政,是害民之政!”
“而现在,你就可以做这个契机,去震动朝廷!”
方兴说到这里,罗氏旧问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震动朝廷?”
“死!”
“去县衙死给他们看!”
“让天下人知道,是官府害死了你丈夫,逼死了你,也知道是苛政害死了你丈夫,逼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