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宝才抽出了腰刀,往曾老头的脑袋上一指,张开喉咙大呼道:“乡亲们你们有米吃吗?”
“没有!”
底下人异口同声道。
有米吃的农民一般不会第一批站出来即便站出来了,也会说“没有”!
“你们有土地吗?”
马宝才又问。
“没有!”
底下人还是异口同声。
“你们有没有欠下曾家的阎王债?”
“有!”
“你们.想不想要吃米,想不想要土地,想不想烧了钱借据?”马宝才再问。
“想!”
“好!”马宝才将腰刀向后一指,指向曾家大院,“那就跟着我打进曾家大院,曾家大院里有米,有田契,有你们的借据想要的就跟我来!”
说完这话,他就从八仙桌上跳了下来,然后大步流星,向着曾家大院走去。
曾家大院其实早就被萧朝贵的军队攻破了,但马宝才还是要带着荷叶塘的贫苦农民,当着曾家的一群地主老财再冲一次!
因为太平军冲和荷叶塘的贫苦农民冲是不一样的!
而冲在最前面和落在后面冲,也是不一样的。
在马宝才带人冲曾家老宅的时候,他的好搭档陈吉则在一旁冷眼旁观。
陈吉看上去比马宝才温和的多,但他有一样本事是马宝才拍马都追不上的,就是他的记性很好,过目不忘。他可以记住每一个他看过一眼的人脸,也不是能一直记着不忘,但是记上几个时辰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他会记住谁是先冲进曾家大宅的,谁是跟在后面随大流的。
先冲进去的,当然就是拜上帝会湘赣边总堂湘乡分堂荷叶塘支堂的重点发展对象!
接下去他们会被挑选出来,在陈吉的指导下,当着曾家人和一众贫苦农民的面焚烧借据,瓜分浮财,均分土地还会由他们来宣判几个曾家老长辈的死刑并且执行!
他们抄了曾国藩的家,抢了曾国藩的钱,分了曾国藩的田,杀了曾国藩的亲人.曾国藩能饶了他们?看曾国藩那张“恶人脸”也不像是能宽恕他们的样子啊!
这下,他们就只能和曾家,和湖南士绅们的团练斗到底了!
有了这批人,荷叶塘的根据地就能巩固,就能和湖南团练长久周旋下去。
在曾家大宅旁边的一处农舍外,西王萧朝贵抱着胳膊,冷眼看着一群贫苦农民搬着一筐筐的大米,一箱箱的铜钱,一盒盒的借据和田契从曾国藩的老宅出来,他忽然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回头一看,就见许月桂抱着一个瘦猴似的男孩,出现在了他身后。
“许二姐,你抱着的是谁?”萧朝贵问。
“他姓曾!”许月桂道,“纪字辈!”
“哦”萧朝贵一脸疑惑,“许二姐,你是想”
“阿海,”许月桂温和地问那孩子,“那些人坏不坏?”
“坏!”那男孩虽然年纪小,但还是知道那些正在抢曾家老宅的人是坏人对曾家而言,实在太坏了!
“那怎么办?”许月桂问。
“我要去找大老爷,大老爷是大官,会派官兵来抓他们去砍头的!”
许月桂柔声道:“那我带你去找你大老爷好吗?”
“好!”曾家的小男孩重重点头。
第152章 打到湘乡去,活捉曾国藩
湘乡县城南边溪水埠头旁,横七竖八停泊着许多乡村里开出来的破旧木船。和往年不一样,这些敞口的木船中装载的并不都是刚刚收上来的新米,而是大大小小的箱子和一筐筐的铜板,还有从湘乡县的各镇各乡里跑来的地主老爷和地主太太。
因为敞口船来的太多太急,全都堵在了小小的溪水埠头外,只好排队等着卸船。也不晓得等了多久?船舷和船舷之间的空隙,都浮满了被白腻的泡沫包围的菜叶和垃圾,一漾一漾的,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河埠头上,一群头戴瓜皮帽,身穿长衫的老爷、少爷们也放下了往日端着的架子,主动陪着笑脸慰问埠头上的挑工们,一把把的铜钱往他们脏兮兮的短衣的口袋里塞,只求他们再快一些,再小心一些。
可是那些个挑工一个个精瘦精瘦的,看着也没多大气力,从早做到晚,十天半个月忙下来,都干不大动了,哪怕往他们兜里塞再多的铜钱,也只是慢腾腾的挑着。
况且,把这帮躲太平军的老爷堵越久,他们给出的铜钱就越多。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急个啥子?
湘乡埠头这边话事的天地会香主刘十八更是尊贵,半坐半躺在埠头旁的一只凉棚内,一边吸着洋烟,一边在和一个前凸后翘,容貌妖艳的女人攀谈。
这女人自称姓许,是衡州府逃过来躲长毛的,说是来投她的远房表哥曾竹亭曾老爷的,在曾老爷的老家荷叶塘白洋坪扑了个空,就想来湘乡县城碰碰运气,她还带着个瘦猴似的小男孩,唤作曾十九的,由一个粗壮的女仆抱着,呆在一边。
又黑又瘦的刘十八吞了几口云雾,又用一对三角眼往那女人身上鼓出来的地方打量了几眼,然后又瞄了眼那个小小的曾十九,暗忖道:“瞧你一身的江湖气,定然不是什么正经女人,莫不是衡阳府里过气头牌,被曾老爷养在外头的,现在听闻曾老爷的结发妻子过世了,就凑上来寻个当填房的机会?
那个小男孩的一对三角眼倒有几分像曾老爷莫不是曾老爷养在外面的儿子吧?
我看你还是想多了,曾老爷的儿子曾涤生可是堂堂的侍郎,曾老爷就算要续弦,也得续个大家闺秀,哪里轮得到你?你个窑姐出身的,给曾涤生当后妈?像话吗?
不过这娘们嘴巴也真甜,一口一个刘大哥的叫着,还塞了一包沉甸甸的洋钱给我。算了,还是帮一帮吧也许时来运转,真就当上曾涤生的小妈了呢?”
胡思乱想了一番后,这个刘十八终于放下了心爱的烟枪,笑着对这姓许的女人道:“许大姐,你表哥曾竹亭的确在湘乡城内,一个多月前就到了,还带着一大群儿孙,就住在城内的曾家大屋里。不过他老人家的长子可是曾侍郎,那是连知县老爷见了都要下跪的大官.你可得想清楚了!”
这姓许的女人听见“曾侍郎”三个字,顿时大喜,又从身边的一个仆人手里取出一大包烟土塞给了那刘十八,笑着道:“刘大哥,多谢了,我这次带来的东西有点多,船又给堵在了外头,您能不能帮一个?”
刘十八见她的反应,心道:“原来她不是曾竹亭的女人,是曾涤生的外室,这就更难办了!曾涤生现在可在守孝.照规矩是不能纳妾的!”
不过他还是收下了烟土,然后招呼过来一个门徒,帮这个出手大方,长得又好看的女人安排了个插队,还关照自己的那门徒帮那姓许的女人在狭窄、拥挤的县城内租个小院子。
无论如何,总是要先安顿下来
湘乡县城,曾家大屋。
这大屋其实一点也不大,比曾家在老家荷叶塘白洋坪的房子小太多太多了,而且又旧又破,也不知道盖了多少年了?
别看曾国藩在官场上很得意,道光十八年登科入仕,道光二十六年就当上了内阁学士加礼部侍郎衔八年啊!从考上编到当上副部级,只用了短短八年!而且他这一路上来也没花什么钱,都是靠皇恩浩荡上来的。
他的会试、殿试排名虽然不高,但是后来的朝考考好,文章写到道光心坎里去了,长相又讨道光帝的喜欢,所以道光亲拔朝考第二,点了翰林,然后就是翰林院、乡试主考、侍讲、侍读、庶子、起居注官这一路升上去,八年就“副部”了。
这官运不能说不好,可是这财运就不大好了.一路上来全是“被清官”,给皇上、皇子当“侍讲、侍读”怎么捞?收补课费?给皇帝编起居注也没法捞啊!也就是下去充考官可以稍微捞一点。
在北京当官的开销又大,光是房租就够曾国藩头痛他都“副部”了,还没个房!所以曾家这个所谓的官僚大地主,其实也不富裕。
而曾国藩、曾国华两兄弟现在又一块儿丁了忧,根据满清的制度,汉人官员死了爹妈要回家丁忧当孝子,而当孝子期间朝廷是不发俸禄的所以如曾国藩、曾国华这俩本来有官可做,可以拿着俸禄孝敬父母的孝子,现在因为死了妈,就只能回家啃爸爸的老!
真是“孝”死了!
而曾家兄弟的“啃老守孝”,最近也啃不下去了!
因为刚刚有几个替曾家看守荷叶塘白洋坪产业的族人跑到湘乡,告诉曾家父子一个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他们曾家父子兄弟唯一的收入来源荷叶塘白洋坪的土地,全都让长毛给分给当地的贫苦百姓了!
“禀老太爷,大老爷,四老爷、五老爷、九老爷荷叶塘白洋坪前几日来了三四千长毛,全都是精锐,光是鸟枪就装备了上千杆,还有十几门大炮,领头的是个什么西王!”
曾家大屋内,老太爷曾麟书,大孝子曾国藩,四孝子曾国潢,五孝子曾国华,九孝子曾国荃全都大感意外。
“西王?萧逆朝贵?他领着三四千人去荷叶塘白洋坪干什么?”曾国藩的二弟,族内行四,一直在家里管事儿的曾国潢看着眼前一个曾家族人,一脸的惊诧莫名。
那个曾家族人回答道:“他们.他们好像是来分您家的土地的!”
“啊?”和几个兄弟一样,都是一脸坏相的曾国潢张大了嘴,活脱脱一个晚清地主老财的模样,“这这这萧朝贵放着长沙不去,带着几千人马大老远的跑到湘乡的乡下,就为了分我家的地?”
“对,对”那曾家人连连点头,“他们就是这么说的.就分了您家的地,隔壁几个乡都的绅田都没管大老爷,五老爷,你们在外头做官的时候是不是得罪过这个姓萧的?”
“你胡说什么呢?”
“二弟,别说了。”
曾国潢还想再分说几句,不过曾国藩开口制止了兄弟,然后挥挥手叫那人下去了。
“国藩,你怎么看?”
那曾家人一走,曾麟书曾老太爷就看着他最杰出的儿子曾国藩发问了。
曾国藩却猛地站了起来,一张凶恶的面孔上露出了慌张的表情,用沙哑的声音说:“不好!这姓萧的一定是来抓我的快,快去把朱知县和黄知县都请来.三弟、四弟,你们亲自去,一定要快!”
第153章 不好了,长毛大军来了!
“石樵、子英、筠仙,萧朝贵那个贼头带着三四千人到了荷叶塘白洋坪一定是来抓我这个在籍侍郎的,我得尽快离开湘乡!”
曾家大屋内,一脸恶人相的曾国藩仿佛一只被猎人盯上了的豺狼,显得极为不安,在幽暗,破旧,散发着霉味的老房子里一边说话,一边走来走去。
屋子里还有三位访客,第一位是已经来湘乡三次劝曾国藩出山的郭嵩焘。
第二位是个面相颇为富态的男人,乃是湘乡县的县尊,姓朱,名孙贻,字石樵,江夏清江人。他也是湘军的早期创始人之一,早在道光三十年,金田起义都还没爆发时,他就召集刘蓉、王等人,以“欲卫闾里,非团练乡兵不可”为由开始建立地方武装。
而在太平军攻入湖南后,他又将所属的团练武装分成三营,由王负责左营,罗泽南负责中营,康景晖负责右营。后来骆秉章用左宗棠之谋,召集各地团练入卫长沙,罗泽南的中营,王的左营都去了长沙,只剩下一个右营还在湘乡。
而第三位访客就是黄世杰。他的道州团练现在也分成了三个营,张定湘率领左营,他率领中营,张国梁率右营。这次张定湘的左营跟着左宗棠留守长沙,黄世杰和张国梁则率领两营千人来了湘乡。
也就是说,湘乡城内现在有一千五百绿营兵,还有“大将”张国梁。
但曾国藩却没有一点守住的信心,因为他已经知晓来取湘乡的是太平天国的西王萧朝贵!
他还知道,湖南省会长沙已经被另外一支太平军攻破,只剩下一座城堡和一座天心阁还在坚持。
长沙都快丢了,黄世杰一道州人,张国梁一广东人,又没守土之责,凭什么守湘乡这个小破城去抵挡萧朝贵?
所以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吧!
“涤丈,我的兵马随时可以走!我一千精兵,可保着涤丈全家往”黄世杰拍了一半胸脯,才忽地想起长沙好像去不得了,那该去哪儿呢?
这个主他可做不了,只好望着曾国藩,等这位“湘湖大孝子”发话。
“去常德府城武陵县!”曾国藩说,“如果长沙不保,岳州多半也要沦陷,湘抚张石卿只能在常德治事,我等要不负君恩,在乱世当中有所作为,也只有去常德了。”
“哦”
郭嵩焘眼睛一亮,忖道:“你终于不装了?现在左季高越做越大,这个孝子再装下去,湖南就要没你份了!”
“涤丈,子英,你们走了,我怎么办?”湘乡县尊朱孙贻一听曾国藩和黄世杰的话就有点急了。
曾国藩和黄世杰都不是湘乡的父母官,没有守土之责,自可以说走就走。可他朱孙贻是湘乡知县,守土有责啊!而且他是个捐班,花了好大代价才买到这个湘乡知县的,本还没收回,就背个“丧师失地”的罪过。
这要是被锁拿入京了,还不得被洛中诸公的走狗细细炮制?
“不怕!”曾国藩摆摆手,笑道,“石樵你不要怕,你手里还有五百团练,有兵就不怕!而我到了常德之后就是团练大臣,还怕保不住你吗?”
朱孙贻虽然是个捐班,但却是个熟读“四书六经”(四书五经加《反经》)的捐班,甚至在没有《反经》的时候,已经无师自通走上的“反”路。可不是王揆一、孙恩保这种书呆子可比的!
所以他马上就明白曾国藩要干什么了!
于是这朱孙贻也不端什么读书人的臭架子,纳头便拜,泣声道:“孙贻愿为涤丈马首是瞻!”
曾国藩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然后他又扭头望着黄世杰和郭嵩焘。
郭嵩焘一脸忧愁地说:“涤丈,我看这一仗下来,湘湖的官军剩不了多少,长沙、岳州、衡州、郴州、桂阳州和永州都难保这可是半个湖南啊!”
黄世杰则道:“涤丈,还有半个湖南我们替涤丈抢下来!”
曾国藩点点头,然后又向着虚空抱了抱拳:“皇上若想保住剩下的半个湖南,还是得仰仗吾等湘湖士绅和石樵这样会办团练的地方官。
石樵,你放心,皇上不但不会追究你的失地之责,还会给你一个知府当一当!”
他又望了眼黄世杰和郭嵩焘,笑道:“子英,筠仙,湖南的知府也有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