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竹简之人抬起头,看向青年,脸上现出笑容:“是子房回来了,今日出门,可有所得?子房,坐下说话!”
青年在一张案前坐下后,道:“今日所闻甚多,所见甚多,所思亦甚多。”
听到青年这三个“甚多”,观竹简之人脸上的笑容收敛,似乎明白了什么,将面前案上的竹简一卷,叹息一声:“子房可有打算?”
青年道:“良打算往咸阳一趟!”
观竹简之人是名中年男子,祖上亦为韩人,曾和青年家中有旧,因此青年在来此地游历时,便寄宿于他家中。
听到青年的话,中年男子再叹一声,看着青年:“子房之志难改,纵使我言不愿子房往咸阳,子房也不会听取。你有此决定,并不出我意料,这些时日,那秦之变化着实太大。”
“秦为虎狼之国,秦王亦为虎狼之君,其性贪鄙暴虐,未想竟会改了性情,以各种政令传于天下,虽尚未实发,却已有民心相聚。若真如传言中那般,不说天下民心尽归于其,也将得多半民心。”
“此中必是有人谏言,令秦王有变。谏言之人当有大才,对民众了解颇深,知晓秦灭六国,虽于六国之民有灭国之仇,杀亲之恨,然诸般仇恨皆可化去,民之所需,不过为饭足衣足也。”
“只需秦王能与之好处,其等自会放下仇怨,齐人如何、韩人如何、赵人又如何?碌碌小民,只知小恩,而忘大义!”
中年男子语气中含着不甘、不屑、不耻,以及对六国民众“恨铁不成钢”的不满,认为六国民众被秦王区区小利引诱,而忘记了秦带给他们的国仇家恨。
你们怎么能忘,是秦灭了你们的国,害了你们的王,杀了你们的亲人,你们要起来反抗那虎狼之秦,怎么还因为秦王抛出的一点蝇头小利就开始歌功颂德了?
其实,中年男子不明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家兴亡,匹夫无责”。
六国百姓虽在名义上齐国人、韩国人、楚国人,但楚国王室得到的珍馐会分他们一杯吗?齐王用的玉器会让他们也享用吗?
不会!
那齐王被掳和楚国灭亡,又和齐人、楚人有多大关系?
享受好处时,没他们的份,现在亡国要复仇了,就要他们上了。
中年男子觉得他恨秦,亡了国的六国百姓当然也要恨秦,若不恨,那就是“只知小恩,而忘大义”,那就是背叛,孰不知他和普通民众根本不同。
他们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跟着王室吸取民脂民膏,吃好喝好,而普通民众却是被他们吸取的对象,所谓的齐国、楚国,更多是他们这些贵族的国,和民众何干?
既然如此,那么舍弃原来的齐人、楚人、韩人身份,变换为秦人,又有何不妥?
反正在原先的国,也没拿他们当过人。
第122章 张良入秦(为暖阳大佬加更)
富贵未曾共享,亡国的责任却要平摊,哪有这样的道理?
青年知道中年男子话不对,却并未纠正。
一是这是他长辈,不好直言其错,二是中年男子显然深信这种道理,与其言说,不仅会说不通,倒只会恶了彼此间的关系。
在游历各地的旅途中,青年见过各种的事,也见过各种的人,从中悟出了一些道理:有时不要和某些人争论,即使自己是对的。
说完那番话后,中年男子摇头道:“与子房言说这些作甚?我虽为长辈,然子房之智胜我远矣,怎会不知这些?”
中年男子认真看着青年,眼中透露出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和担忧,青年是他见过最优秀的后辈,没有之一,如果可以,他真不愿其踏入咸阳。
“想必子房心中也已想好入咸阳的后果?”
青年平静笑道:“无非生死而已。”
他这趟去咸阳,是想去找出为秦王谏言,让秦王发生改变的那人。
不除掉此人,让秦王继续纠正秦的缺点,那秦还怎么灭亡?
为了让大秦继续走在灭亡的道路上,青年决定入咸阳,展示他的才华,博得秦王信任,然后再找出那人,设法将之除去。
纵使事成后,他会被秦王处以极刑,也无所谓,只要能将大秦引向灭亡,舍了他张良这条性命,又能如何?
反会觉得以他张良这条命换了大秦陪葬,值了!
听到张良无惧生死,中年男子道:“既如此,我也不再劝你,只有一事说与你……”
青年道:“世叔请讲!”
中年男子紧盯着他,道:“你当留下血脉!”
一直平静从容的青年这次罕见地慌了一下,但在心中快速考虑过后,青年觉得中年男子说的有道理。
他因为一直在各处游历,尚未娶妻生子,如今为除去秦王身边的那人,他必须得入咸阳,此去生死未卜,是该考虑留下子嗣血脉。
但如今在哪去找一女子成亲,何况他想越快入咸阳越好,那人给秦王造成的变化太大了,要是再拖延一段时间,万一到了就算除去那人,都没法再让大秦踏上灭亡的道路,那就晚了。
青年是当世最顶尖的智者,自是知道有些事当快谋快断,若想方方面面都准备妥当再发动,反会有害,此事便是如此,那人不除,他寝食难安!
一番思索罢,青年果断拒绝了中年男子好意:“世叔好意,良心领,然良想速入咸阳,那人在秦王身侧一日,将为祸一日,唯有将之尽早除去,良方能心安。”
中年男子听罢,再叹一声,也知道青年所言有理,可惜了这么优秀的后辈,才智绝顶,人也长得俊美。
不过,虽不能让青年正经娶妻生子,但让他留下子嗣血脉,倒可操作一二。
中年男子心里想着,有意问道:“你可想好何时入咸阳?如何入咸阳接近秦王?”
青年笑道:“良明日便想出发。至于如何接近秦王,良以为只需有些许名声,引起秦王兴趣即可。”
对自己的才智和容貌,青年还是颇有自信,只要他弄出一些名声传到秦王耳中,让秦王有兴趣召见他,等秦王看到他的才华,不说立即会信任,但大概会重用于他。
而那样就会给他机会,让他找出那名让秦王发生改变之人,将之除去,哪怕要搭上他这条性命。中年男子点头道:“也是,你家在韩国数朝为相,虽韩国已去,找到一旧识向秦王举荐于你,倒是不难。我能帮你的不多,子房路上有何需要,尽管提出。”
青年正色道:“世叔此言差矣,若无世叔,良此刻许正露宿街头,何能坐于此遮风挡雨处?世叔帮良甚多,良却无以为报!”
中年男子摇头道:“当年,我帮子房,只是些许小帮小助,哪及两位相国于我之助。”
两位相国指的是张良祖父和父亲,两人都曾为韩国宰相。
第二日,一驾马车停在这户人家门口,青年正向中年男子一家道别。
看着中年男子,青年眼中闪过一点怪异的情绪。
饶是聪慧如他,也没想到这位世叔会在昨晚给他安排一位女子,最终,他还是领了中年男子的好意,别人也是想让他留下子嗣。
只可惜和那女子也只有一夜之缘,实在对不起她,没法正式娶她为妻,与其共白首,纵使有了子嗣,恐怕也没法再见了。
将心中的这缕愁绪挥散,青年向中年男子郑重行了一礼:“世叔,便在此别过,世叔之恩,此生恐难再报,唯有一礼!”
顿了一下,青年又道:“望世叔照顾好她,若良不归,让她嫁与一户好人家,良在此多谢世叔!”
青年再向中年男子一礼,“良去也!”
说完,青年毫不犹豫登上马车,乘着马车远去。
此去咸阳,山高路远,舍儿女之情,不知前途,不问生死,唯有一念想换天地。
因始皇派出的使者、发出的政令,多方人马齐往咸阳,但在这些人中,到达咸阳最快的还是蒙毅蒙恬兄弟,经过大半多月的赶路,咸阳城已然可见。
骑在马上,蒙毅指着远方的咸阳,对被困在囚车中的项梁、项羽道:“那就是咸阳!”
叔侄俩顿时抬起头,看向蒙毅所指方向,只见一座城巍然耸立于大地之上,那城算不上此世最大最巍峨,但叔侄二人都感觉此城有一种独特的气势,万城朝服,六国王者俱拜。
这其实是他们的心理作用,是因为咸阳为秦之国都,为秦王之所在,而产生了这种心理。
项梁看了咸阳城很久,才道:“咸阳,果真雄城也!”
这是六国多少将领想要攻到的地方,可惜从未有人实现,而今他们项氏一族到了,但是以一种耻辱的方式。
马上就要到咸阳了,项梁已经彻底放弃了希望。
在这大半多个月的路途中,他尝试过多种办法,曾向蒙毅兄弟许以重利,也曾吓唬蒙毅蒙恬,言称蒙氏一族势大,日后必会为秦王所忌所害,不若放了他们,与项氏一族联手,两族共取天下。
可这对兄弟油盐不进,将他们看得死死的。
路上曾有人动手想救走他们,但在数万精锐秦军严密的看守下,只如飞蛾扑火!
第123章 始皇见项羽(中秋快乐!)
另一辆囚车中的项羽哼了一声:“什么雄城,与我三万兵,定能破此城!”
经过大半多月,蒙毅和蒙恬也已了解这位重瞳子的性格,其相较同龄人,的确有过人之处,但毛病也不少,尤其有时的目中无人和狂妄自大。
见蒙毅蒙恬不和他争论,项羽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恼怒道:“尔等可以为我在说笑?有种放我出来,与我三万兵!”
蒙恬直接懒得理会项羽。
原本在他心中,重瞳者在各方面都应该远超同龄人,无论是身体,还是思想,否则怎么对得起重瞳在世间留下的传说,但项羽的出现打破了他这种想法。
当然,也许是项羽这名重瞳子才十岁,还未长大,兴许等其长大后,便能配得上重瞳者的传说也不一定。
可惜,项氏一族这位重瞳子运气不好,大概没有以后了……
蒙毅看了项羽一眼,心中暗道:‘在李念所说的历史上,你还真入过咸阳,还将咸阳屠焚一空。’
听到离咸阳已经不远,有哭声传来,是其他囚车中的项氏族人,到了咸阳,他们都要死了。
哭声让项羽烦躁,喝道:“哭甚?不过一死,有何可惧?我项氏子弟,纵死也不可让秦人小觑!”
咸阳,章台宫,嬴政高坐王位,平静地看着被押进殿内的几名项氏一族成员。
尽管双方是仇人,甚至可能马上要被嬴政处死,但项梁和几名项氏一族成员仍向嬴政行礼。
“见过秦王!”
毕竟再怎么有仇,对方也是一位王,当以礼相待。
当然,项氏一族几人行的礼也只是外国臣子见他国君王之礼,非大礼拜见。
唯有项羽,其不仅没行礼,反而高昂着头,直视嬴政。
见项氏一族这几人身为阶下囚,不以大礼参拜,只是普通行礼,那项氏少年更是什么礼都不行,直视嬴政,一内侍怒喝道:“大胆,竟敢如此无礼……”
嬴政挥手制止了这名内侍,他目光落在项羽身上:“你就是项籍?”
项羽未答反问:“你就是秦王?”
嬴政也不生气,平静道:“若天下没有其他秦王,那寡人便是。自入殿后,你便一直在瞧寡人,可瞧出了什么?”
项羽道:“原以为秦王也是一英雄之辈,未想却是一无胆鼠辈,派数万秦军来捉拿我一十岁稚子,秦王这般作为,恐会令天下人耻笑。”
这种话大概率会激怒秦王,但一旁的项梁几人无动于衷,根本没阻止项羽,任他说出。
都到这时候了,他们已经完全放弃了希望,他们项氏一族的结局必定会悲惨落幕,那项羽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
不如让项羽痛痛快快说出来,骂秦王一顿,至少能在死前解点气。
听到项羽的话,嬴政颇有深意道:“你可不是普通的稚童!”
项羽以为认为嬴政在说他是重瞳子,不是普通稚童,道:“此不显得你更为胆小?若是我,纵有重瞳子为敌,我也会任其长大,无惧于其,与之堂堂正正一战。重瞳子,何惧哉?”
从简短的一番对话,嬴政已经大概知道项羽的性格,摇头道:“果如李念之言,虽未壮,却足见日后。”
项梁、项羽几人一怔,李念是谁?
听秦王这意思,似乎他们项氏一族遭逢此难,和那李念有关?
嬴政没了和项羽再聊的兴趣,目光看向项梁,道:“你便是项梁,楚将项燕之子?”“是!”
嬴政问道:“你以为寡人当如何处置项氏一族?”
项梁神色无波无澜:“大王心中自有决断,又何须问我?莫非大王欲见我等跪地叩首,求苟且一命?我等有今日下场,无非胜者王,败者寇!”
嬴政点了点头,看着项梁,道:“你是个聪明人,可惜生错了人家。”
话音刚落,嬴政眼神瞬间冷冽,道:“项氏一族包藏祸心,蓄意谋反,今证据确凿,依秦律,除族!”
“三日后,于咸阳东城处斩,任何人不得为项氏一族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