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家族的驻地,今日却被毁于一旦,许多熟悉的面孔也永远看不到了。
一名秦将打马过来,扫了眼被捆着的项梁、项羽,看了眼项梁,目光又转向项羽,饶有兴趣道:“他就是项籍,那位重瞳子?”
项羽怒视着秦将:“秦狗,你毁我家园,杀我族人,可有胆与我一战?”
蒙恬冲弟弟蒙毅一笑,道:“这重瞳子脾气还挺爆!”说完,蒙恬将头重新转向项羽,故意将头抬起,以一种胜者俯视败者的姿态道:“小子,你已为阶下之囚,本将为何要与你一战?”
项羽气得浑身发抖,双拳紧握,捆住他的锁链被其绷得紧直,他怒道:“你们胜之不武,若在战场正面一战,你绝非我对手!”
蒙恬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平静道:“小子,听没听过‘兵者,诡道也’?败即为败,胜即为胜,何谈胜之不武?”
说罢,蒙恬颇有些失望地摇头:“重瞳子,不过如此!”
这位项氏一族的重瞳子的确有些不凡,和同龄的孩童不一样,但并未达到他所想象的高度,不符合他对重瞳者的期待。
以一句话概括蒙恬的想法:传说天生圣人、帝王的重瞳子,就这?
看到蒙恬脸上那失望的表情,项羽更加怒不可遏,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羞辱,怒喝道:“有胆便与我一战,若有机会,我定要将你斩于马下!”
蒙恬却不理他,任项羽如何叫嚣邀战,和蒙毅的想法一样,犯不着和一个回咸阳后再也见不到的人计较。
是夜,秦军营地,蒙毅看着一团篝火,默默想着此次事件会造成的影响:项氏一族被捉拿,在天下间传开后,定会引起其他六国贵族警惕,秦王能突然对项氏一族下手,也就同样可能对他们下手。
六国贵族感到危机,必然不会坐以待毙,这刚平定不久的天下又要再起波澜了,只是有大王和李念在,应该不会掀起太大波澜。
在蒙毅、蒙恬捉拿到项梁叔侄,率军返回咸阳时,从咸阳发出的一条条政令开始传向天下,产生影响。
齐地,某城,阴沉的天色下,雨水纷飞,入眼处潮湿一片,让人一看便心生忧愁,某酒肆内,气氛却活跃愉快异常。
在酒肆不惹人注意的一角,一名相貌十分俊美的年轻人跽坐于那,一边用筷夹着案上的小菜,一边听着其他酒客的谈论。
年轻人神色平静,但其眼中却有着不解和担忧,而他的不解担忧正源于其他酒客所谈论的东西。
只听一酒客道:“那秦律和秦王也没传闻中那么可怕嘛?”
另一酒客附和道:“是啊,当初把我可吓得不轻,害怕自己某天要是触犯了秦律,要被割去鼻子、砍掉手脚,哪得多惨?”
“现在好了,已确定秦王将废除这些刑罚,这可是大好事,再也不用担心没了手脚!”
一酒客道:“可是那些刑罚换成了罚钱、服徭役和笞刑,朱二,你就不怕?”
叫“朱二”的酒客饮了一口酒后,才笑着缓缓道:“罚钱、徭役总比给割了鼻子、砍了手脚好。”
“听说那秦律中割鼻子、砍手脚等刑罚都用了多年,为何秦王要给废除了?”
这个问题,坐在酒肆角落的俊美年轻人同样在思考:是啊,为什么?
“应当和一统天下有关!”
一酒客的发言吸引了酒肆内许多人注意。
“一统天下前,原本的秦律可行,但一统天下后,原本的秦律就未必能行。”
“就如我等,半个多月前,还在担忧那严苛的秦律施加于我等,害怕被砍手砍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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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秦王怎么突然变了呢?
“敢问诸位,若那原本的秦律真加于我等,诸位心中会作何想?”
这个问题,没人回答,但都知道答案,必定是畏惧害怕的同时又憋着怨恨愤怒!
那酒客也没想有人会出声回答他这个问题,又道:“原本的秦律可使秦强盛,一统天下,却未必适合于一统后的天下。秦王着实非凡,竟有魄力修改秦律,合该其为天下之主!”
酒客称赞了秦王一句:“此时也正为修改秦律最佳之时,于其称皇帝前遍传天下,言普天同庆,正合七国一,皇帝出。”
那秦王不得了啊,此举将收获天下人心,安抚下原本不安忐忑的六国之民,使一统后的天下快速进入稳定。
又一酒客道:“不仅是‘缓刑罚’,听说还会‘轻徭役,薄赋敛’,虽不知会‘轻’、‘薄’于何等程度,但比我等先前所想要好。”
另一酒客道:“这事,我也听人说了,据闻那些老秦人‘轻徭役,薄赋敛’比我等更为优厚。”
听这名酒客说老秦人获得的“轻徭役,薄赋敛”比他们更优厚,酒肆内的酒客们却没什么不满。
毕竟人老秦人是在秦王麾下为其征战天下的有功之民,有所优待,理所应当。
反倒是若无优待,反而会让他们觉得那秦王是一凉薄之人。
对为他打天下的有功之民都不好生对待,又怎么可能会对他们好?
这不,一酒客便道:“秦人有功于秦王,秦王优待他们,理所应当,倒是我等无功,却同样能‘轻徭役,薄赋敛’,已是秦王之仁德。”
这话让众酒客都点了点头。
他们身为大秦敌对国的百姓,秦王不往死里整他们就算好了,还肯让他们“轻徭役,薄赋敛”,不是仁德,是什么?
见到此幕,酒肆角落的俊美青年暗叹一声,放下手中的筷。
不久前,这些齐人还在害怕恐惧秦王,视之如猛虎,畏之如蛇蝎,现在居然开始称起了秦王仁德。
你们是齐人啊,秦王抓走了你们的王,攻占了你们的国,你们不想着报仇,还为敌王歌功颂德?
那说出老秦人“轻徭役,薄赋敛”更优厚”的酒客道:“据我所知,秦王也非一直让老秦人优于我等,定了一个时日,十年后,我等将和老秦人等同,再无差别。若这十年中,有地方治理极好,将可缩短时日。”
这名酒客说的前一点正是王绾所提出的在律法上层次有进,步步着地,后一点则是李念做的补充。
通过设置这种奖励让当地民众更好被治理,鼓励他们主动融入大秦,争做大秦良民。
这话引起了众酒客兴趣,问这名酒客道:“敢问何谓‘治理极好’?如何缩短时日?”
酒客道:“我也不甚清楚,据说使秦钱、用秦文都将被算在其中。”
角落里的青年听得再次暗叹一声,以他的智慧哪不明白,那位秦王不仅是要收得天下民心,还要统一天下间的钱币和文字。
但他在心里也承认此法甚妙,让民众看到有好处可得,诱使他们主动用秦文、使秦钱,比粗暴的强势下令推行更好,更易被民众接受。
人往往是这样,被逼干某件事时,就算事对自己有好处,也会心生不满,但如果这事有看得到的奖励,自己心甘情愿去干,哪怕这事非常难做,也会干得有劲。
就像加班,人们讨厌的是加班吗?根本不是,讨厌的是加班没有合理的加班费,要是老板给的加班费到位,保准怨声能少一大半。
但现在不少老板比周扒皮还扒皮,加班费没几个,还想人拼命加班干活。
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
其他酒客一听,不就使秦钱、用秦文嘛,多大回事,而他们的态度落到青年眼中,越发让他感到未来无望。
又一酒客道:“我也听说了一些事儿,据说那秦王为了普天同庆,与万民同乐,就是和我们同乐,特意准备了几样礼物。”
众多酒客都看向此人,一酒客惊奇道:“竟有王会为我等准备礼物?这还是我生来头遭遇到!”
高高在上的王不强令他们献礼就不错了,还准备礼物给他们,邀他们同乐,简直稀奇!
另一酒客好奇道:“是何礼物?”
说秦王准备了几样礼物的酒客摇了摇头:“我只听闻有礼物,并不知究竟为何物,此事正在传于各地,诸位稍晚也会知晓,应当不假。”
这名酒客并不是当地人,是从外地过来。
那名惊奇的酒客道:“什么礼物能送给我等所有人?”
好奇的酒客猜测道:“必不可能为钱粮,许为律法一类。”
这引得众酒客同意,要是给全天下人发钱发粮,哪得多少钱粮?
肯定是律法一类之物,能惠及他们,又不会损耗钱粮。
这时,忽有一酒客提出了一个问题:“诸位,秦王‘缓刑罚,轻徭役,薄赋敛’确为好事,可这般作为,秦王若需用徭役、需钱粮,又从何而得?”
这问题也是俊美青年正在想的。
“轻徭役,薄赋敛”,对民众征收的钱粮少了,秦王怎么维持他的虎狼之师?怎么让整个天下运转?
一统天下后,疆域扩大了数倍,那需要征发的徭役和赋税也同样成倍增长,秦王哪来这么多钱粮?
据青年这些年对秦王的分析和了解,其绝不是一个为了利民可损己之人,其中必有更深的缘由,而那缘由就在咸阳,正是那缘由导致了这一切变化,超出了他的预料。
青年抬头看向西方,目光似洞穿空间,望见了秦之咸阳。
原本在他的判断中,秦看似强盛,却有着致命的弱点,而以他观之,那位完成了不世功业的秦王很难去修改这些弱点。
那位秦王的性格,青年自认为看得非常清楚,其急躁、霸道、自大,不会认为他的大秦有任何问题,也不会认为有人敢反抗他。
也无怪其自大骄傲,有多少人能在完成了灭六国、一统天下这等伟业后能不心生骄傲,志得意满?
第121章 秦王身边有大才
那些致命的缺点不改,强秦会一步步走向覆灭。
即使那位秦王可凭借他给天下人带来的恐惧镇住一时,也镇不住一世。
甚至反会因其压镇得太久,导致反噬更猛烈,一旦那位秦王死去,整个天下都将分崩离析,强秦会被暴怒的各方人马撕碎。
而以那位秦王的性情,几乎不可能对秦进行修正,根本不会去修改那些致命的缺点,反倒可能添柴加火,将缺口烧得更大。
这便是青年得出的秦国结局:看似强盛,实则已到覆灭边缘!
天下间,大多人都看不出秦的危机,也看不到它的结局,这么一个庞大强盛的国,怎么可能说亡就亡啊?
但青年是天下间的少数人,他看得出,只是此刻他也看不懂了,出现了他意料之外的事那位秦王居然改了性子,修改起了秦律,还整出了与天下万民同庆的活。
某些人的意志很难改变,就像他一样,那位秦王当也是如此,若无重大变故,绝难易其性,改其志。
可这种不该发生的事竟然发生了!
是什么让那位秦王发生了变化,是人,还是物?
大抵是人!
青年的目光仿佛看到了咸阳王宫,有一人正向那位秦王谏言,陈秦之弊缺,论其影响得失,指出秦若不变,将亡。
秦王大受震动,细思其言,深以为然,遂纳其策,改律易法,轻徭役,薄赋敛,取天下民心,将走到覆灭边缘的秦又拽了回去。
按秦王现在这个搞法,赢得天下民心,保证国之安稳,就算那位秦王老而死去,只要下一位秦王不太混账,国祚将延。
青年已看不出秦会在何时灭亡,甚至他这一辈子到死都看不到了。
可这种事,他绝不允许!
秦覆灭他的国,秦也当亡,若不能见到秦亡,复兴韩国,他这一生还有何意义?怎慰父亲和大父在天之灵?
为什么秦走在覆灭道路上之时,偏偏有人要跳出来指出秦的缺点,让秦王纠错呢?
青年很不解,这等能看出秦之缺点的人必定也是天下间首屈可数的智者,这种人为什么要向秦王谏言?
那秦王分明是一个暴君啊,其得天下,天下均为其奴,让这暴君和他的大秦灭了不好吗?
虎狼之秦进坟墓,才是最好的啊!
除非此人不是六国之民,与秦王和秦国之间没有国仇家恨,其出身关中,甚至可能是大秦王室一员。
果然如老子《道德经》之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天无眼,秦灭六国,致天下流血漂橹,害得那么多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竟还让这等大才生于大秦宗室,挽其倾颓。
在天地眼中,人间俗世死再多的人,发生再多的事,也不过是一粒微尘,一缕轻风。
平静思索的青年和在酒肆内正热火朝天讨论秦王政令的酒客们显得格格不入。
再扫了眼一众酒客,青年拿起斗笠,披上蓑衣,推开酒肆的门,毅然走入雨中。城中,某户人家,青年摘下斗笠,脱去蓑衣,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走向这户人家客厅。
见厅中一人正坐于案前观阅竹简,青年行礼道:“良见过世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