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忙领命离去,嬴政这时又看向蒙毅,见蒙毅已看完竹简,问道:“蒙卿看过其上所言,以为如何?”
蒙毅神色一正,道:“臣以为竹简所载之言正符合李念所述,是老秦人最纯朴的期愿,于大秦而言,是件好事,也可能是一件坏事。”
尽管知道蒙毅会给出什么样的回答,嬴政却还是问了出来:“蒙卿以为当如何做?”
蒙毅道:“臣认为当适量满足竹简上的期愿,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若还让他们过和以前一样的日子,自然会心生不满。如今,所有老秦人都希望能过得更好,若……”
蒙毅没往下说,嬴政却主动接了下去:“若不予他们实现,会丢失民心是吧?若连老秦人都不再相信大秦,天下间又有谁会信?到时,纵使天下不反,也会有怨恨,他们会恨寡人,会恨大秦!”
说这话时,嬴政语气平淡,但宫内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包括蒙毅。
君威难测,谁知大王此刻是真平静,还是以平静压盖怒火?
但嬴政并不是以平静压盖怒火,他是真平静,他想了想,问道:“章邯可已离开咸阳?”蒙毅道:“尚未离去。”
嬴政道:“召他立即入宫觐见!”
刚说完,嬴政便自己否了这道命令,换成:“先不急召章邯,召王绾、冯去疾、冯劫、李斯、姚贾、尉缭……即刻觐见。”
嬴政说了一连串名字,全是大秦要员、于大秦有大功之臣。
另一边,六英宫中,李念也在吃豆花,将豆花在吴萸酱中滚一滚,放进口中,那感觉虽说没有蘸油辣子吃得爽,但在这时代也是难得了。
吴萸酱是他特意弄出的,身为一个蜀人,没点辣是真不习惯,而在缺乏辣椒的这个时代,只有茱萸中带有辣味的吴萸能满足。
边吃,李念边在想,‘我记得有一句很经典的话,叫‘吃了咸菜滚豆腐,皇帝老子不及吾’,啥时候我也整点咸菜滚豆腐试试。’
这几日,李念除了想办法让自己在大秦生活过得好一点外,正经事也一样在干,并非嬴政说的只顾着搞吃食。
吃完一碟豆花,李念准备继续他的工作,他这几天的主要工作是画图,画后世王朝的龙袍、皇子、妃嫔和大臣服饰。
因为嬴政让他下一次讲说的是后来的帝王继位礼仪,以及大秦官制如何改革,这很明显就是:李念啊,给寡人讲讲后来那些皇帝都咋操作的,让寡人也参考参考。
原本后来的帝王应该抄始皇的,以始皇那套称皇帝的流程为参考,删删减减,添加些符合自己王朝的东西,就成了他们的。
现在反过来,始皇抄他们的,而始皇称皇帝,改变的东西可不仅是一个称呼,还涉及衣着、国号、礼仪等诸多方面。
像龙袍这类东西,光靠说不好让始皇明白,最好的方法当然是绘出来,直接展现给始皇帝。
由于有画地球仪的经验,李念绘画技术还算差强人意,他已经画到了宋朝时的龙袍。
就在这时,一侍卫进来禀报:“公子,大王派人过来,已到殿外!”
李念反应过来,这定是始皇吃了豆花,又因他建议将豆腐制作之法传扬天下而回复于他,他赶紧从椅子上起来,整理了下衣饰,领着郭典等人走出宫殿。
一出宫殿,便看到一名眼熟的内侍。
见李念出来,这名内侍赶紧对李念一礼,十分客气道:“公子,大王说您制作豆腐有功,特意赏赐于您。”
接着,内侍才大声宣诏:“李念制豆腐有功,特赐锦十匹,绸二十匹,南海珍珠十颗……”
“多谢大王赏赐!”
待李念谢恩领赏后,那内侍又小声对李念道:“公子,您的请求,大王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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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缓刑罚,薄赋敛
王绾、李斯、冯劫等人正在办公,得到嬴政命令后,即刻前往章台宫,一进殿内,发现大秦重臣几乎都齐聚在此,也意识到必是有重大的问题。
嬴政也不废话,待众臣到了后,直接让内侍将竹简分发下去。
又看竹简?
看过“始皇版李念讲说”竹简的王绾几人心里泛嘀咕,又是大王口中“那人”所写的高论?
看来大王对那人宠信得紧啊!
但等打开竹简,发现不是什么谏言高论,而是一些记载,记载的是一些话语。
不仅记了说了什么,连说话人年龄多大,是男是女,外貌如何,是在哪个地方,在哪天说的,都详细记载下来。
很快,众臣就从竹简上的记载中看出了问题,有人若有所思,有人惊讶,有人皱眉,神色不太好看。
嬴政道:“众卿若看完手中竹简,可与他人交换!”
立时有大臣将竹简交换,打开一看,发现记载的也是话语,内容几乎一样,只是说话人不同。
莫非这些竹简都是这类?
有人专门从民间收集这些竹简,送到了大王这?
想到此处,众臣也感到了一种沉重,若竹简上记述的内容属实,那问题可真不小,对大秦影响将很大,尤其是对……
有大臣看了眼李斯,发现李斯神情虽不好看,但也没到震惊惶惑的地步。
说来也非常有趣,秦主要以法家思想治国,但在大秦朝堂上,法家重臣却并不占优,而是各路神仙都有。
待所有竹简被众臣看过,嬴政道:“众卿已看完竹简,想必也已明白问题之所在。也不瞒众卿,这些竹简乃是寡人派人察访所得,仅为大秦父老之言,原六国之地竹简尚未传回。”
是啊,大王不可能只派人察访关中老秦之地,肯定还会派人去六国之地,问题也就更麻烦了。
别看这件事处理起来似乎很容易,既然关中父老们想要过好日子,满足不就得了,可真正治国哪是这般容易。
以为是开车,发现方向偏了,将方向盘打一打就好了?
以大秦的体量,稍微的变动也是天崩地裂!
必须得考虑仔细,不是随便下一道诏书就成,如好日子怎么定义,律法要怎么为之修改,还要评估所带来的影响。
尤其是律法修改……
竹简上记载的内容绝大多都是关中父老们对好日子的期愿,虽未明确指出,但众臣们都看出了一件事:法家那套以严刑酷法治民的思想有了不足之处,并非完美。
否则按大秦法家那套“是故禁奸之法,太上禁其心,其次禁其言,其次禁其事”,关中父老们根本不该,也不敢生出“战争结束了,我们应该能过上好日子了吧?”的想法。
本以为丞相王绾会第一个发言,孰料廷尉李斯抢先道:“臣请大王缓刑罚,薄赋敛,得众之心!”嬴政看了眼李斯,他觉得自己终于彻底明白了李斯是个什么样的人李斯是个为己的聪明人!
什么儒家、法家,都不过是李斯头上的一顶帽子罢了,是李斯用来达成他目的的工具而已。
在李斯心中,应该有这样三等划分:他自己为一等,法家为一等,其他为一等。
当他利益没受到影响时,法家高于其他,他会践行并施展法家思想,这也是李斯在大多时候所展现出的;可当他利益受到影响时,就算是法家,也可以被他灵活地丢到一旁,就如此时。
李斯信奉法家思想,只是他更信自己的利益,所以他才会参与胡亥和赵高篡改遗诏中来。
有人说李斯是为胡亥、赵高所逼迫,才参与进来,那胡亥和赵高可真不得了,能强逼一位有实权的丞相。
更可能是李斯认为扶苏上位会对他不利,被胡亥、赵高一游说,自愿参与,只是没想到胡亥、赵高凶残到连他这个合伙人也不放过,想差了一招,落得个具五刑、腰斩、夷三族的下场。
如果他支持扶苏继位,以扶苏的性情,就算扶苏不喜他,不会让他继续呆在大秦朝堂,十有八九也能得个善终。
但李斯太贪,贪从龙之功,贪恋权势不去。
‘李斯既不信法家,也不忠君王,他只是忠于权利罢了。’嬴政心中评价到。
丞相王绾道:“廷尉所言甚是,确实需缓刑罚,薄赋敛,关中父老皆有此念,为人心之所向,若逆而为之,必成祸患;反之,若顺势而为,大王必能更得关中父老之心,于国有利!”
“只是缓什么刑,薄多少赋,须得商议,不可急促间便发于天下,且还须考虑齐、楚、燕、赵、韩、魏等地。”
说到这,王绾没再讲,有些话自个儿知晓,但未得君王应允,不好直说。
见王绾停下不言,嬴政道:“丞相既有所得,何不仔细讲与寡人?寡人不会因言而罪!”
王绾向嬴政一礼,这才道:“大王言还派人前往原六国各地察访,竹简尚未送回,但不妨一猜六国各地之民会有何念?”
“在六国中,大秦有‘虎狼’之称,可想在六国之民心中,大秦颇为凶恶,他们会畏惧大秦,从而担忧大秦如何处置他们。若对六国之民过于严苛,会使他们心中生怨,乃至于恨。”
这番话,如果在以前,王绾大概不会讲,因为他知道自家这位大王是什么性格,说好听点叫自信强势,说不好听就是刚愎自负。
给他说对六国之民好一点,不要那么严苛,否则会让六国之民心中生怨,他只会觉得在他治下,谁敢生怨?
那李斯也会出来反驳:以前的老秦人都能接受秦律,没说秦律严苛,反而让大秦统一了天下,这些六国之民就不能接受了?
也就是最近见大王有些转变,王绾才敢多讲一些。
听到王绾的话,李斯挑了挑眉,但没发声,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在六国之地施行原本的秦律,因为那对他有利。
但他又看得出,法家那套方法这次真出了问题,在未找出办法前,还是先静观其变,不要贸然开口为好。
王绾继续道:“因而,在治理原先的六国之地时,不可直接用现有的秦律,要做一些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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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大王似有变法之意
嬴政道:“作何更改?”
王绾道:“廷尉方才已说过,缓刑罚,薄赋敛,要让六国之民能和现在的秦律进行比较。”
嬴政和众臣都听明白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将现在的秦律改轻一点,然后丢给六国之民,让六国之民发现:诶,秦律也没这么严苛吓人啊?不对,之前的秦律很严,只是我们现在用的被减轻了。
这一定是秦王为了我们才有意减轻的,这么看,秦王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凶残啊,肯为了我们修改秦律,秦王是个还不错的王啊!
王绾继续道:“然要把握好其中分寸,不可使之超过对关中父老的‘缓刑罚,薄赋敛’,否则大秦父老会心生不满。”
“他们会觉得自己是大秦老人,为大秦一统天下付出了许多,六国之民凭何和他们一样?”
嬴政有所思道:“不患均而患付出未有相应所奖?”
王绾道:“正是,人心便是如此,然大秦父老的确为大秦一统天下出了大力,当有奖赏。”
“臣以为可这般作改,关中父老们的‘缓刑罚,薄赋敛’为一等,其余之地再依大秦统一时日依次排之,定一年份,如五年或十年为期,等时间到后,天下再统一为同一‘缓刑罚,薄赋敛’。”
如果王绾在历史上提出分封是大秦从制度上慢慢着地,那么此时所讲的便是在律法上层次有进,步步着地。
众臣点了点头,王绾之法不仅能安抚老秦人,让老秦人觉得获得了好处和优待,不会生出不满,六国之民也觉得自己得了好处,纵使一时比不上老秦人,但看到了未来希望,也能安抚住。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但这办法需要耗费时间,就看大王会否答应。
冯劫道:“臣以为丞相之法甚好,且正适合制舆台:一可着重向天下宣扬‘缓刑罚,薄赋敛’功绩,壮大王之望;二可趁机言说大王和大秦不易,缓和大秦困境。”
在第二点,冯劫并未说全,“言说大王和大秦不易,缓和大秦困境”目的是为给大秦做出改变或者说为大秦完全掌控天下争取时间。
但他并不确定嬴政究竟是何想法,只能模糊言之,万一嬴政没有要修改秦律之意,十分迫切就想控制整个天下呢?
其后又有大臣发言,主旨都是一个:必须得安抚关中老秦人,这是大秦的根基,不可失去。
听到这些大臣的发言,嬴政心中颇有些郁闷,这么多大臣都看得出问题所在,可李念所说的那个历史上的自己偏偏就反着操作了。
‘大秦二世而亡,寡人有主要之责,不冤矣!’
嬴政和众臣商议了许久,对如何回复老秦人觉得战争结束了,日子将好起来了的期愿定下了框架,之后再往里填入内容,形成具体可行的政令。
看着众臣逐一离开的身影,嬴政眯了眯眼睛,他这次传召众臣,确实是他感到了大秦的危机,想从众臣这获得意见,但同时也是他想观察众臣的反应,给众臣心中先埋下一个铺垫。
目前来看,结果不错,这群人很聪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他要改秦律,或者说他要改大秦之法!
前有当朝询问大秦若灭,因何而灭?如何而治?再有欲立储、设制舆台、拿出那地球仪,今又以三秦父老竹简说事。
大臣们只要不傻,都看得出来,他们这位大王是察觉到了大秦危机,想变法啊!
真别说,现在正值六国一统,天下初定,还真是最好的变法之时,大王的威望达至鼎盛,最能令人信服,六国虽有残余势力,但当前也不敢太招摇。
若过个五年十年再变,就没这般容易了,那时想变法、挽救大秦二世而亡的局面,事倍而功半,因为老秦人都不信大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