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笑道:“臣方才不觉饥饿,可现听陛下说起用食,还真有些饥乏。”
冯去疾也道:“臣亦有此感,当是公子之言精彩绝伦,比珍馐更胜,我等听来,心脑充实,自然不觉腹中饥乏。”
始皇帝道:“然李念之言再充实,也不能真解腹中之饥,还得食物入腹方可。诸卿,随朕一同用食!”
殿内几位大臣向始皇谢恩后,有内侍开始送上饭菜,此次是分餐,每人四菜一汤,三荤两素,一碟这个季节的时令蔬菜,一碟凉拌豆腐丝,一碟蒸鱼,一碗鸡汤,及一碟鹿肉。
虽四菜一汤,但份量不多,足够一正常成年人吃饱,却不会有太多浪费。
这似乎并不符合皇家的规格,就算不整个百八十道菜,也要有十几道吧,才能彰显出皇家的尊贵和与众不同。
如果是历史上这个时候的始皇,会很讲排场,从而会在许多方面铺张浪费,但始皇这个人的功业心比其讲排场更重!
他现在做梦都想将大秦变成日不落帝国,让自己成为真真正正的千古一帝,功绩达到后世的帝王君主难以企及的地步,当然不能再和李念所知历史上的那个自己一样。
何况,李念还给他制定了健康养生注意事项,要想活得更健康更久,便不能大吃大喝,要合理规划饮食。
于是在这些因素下,始皇帝自己主动削减了用度,便有了现在这看起来不符合帝王规格的场面。
节约出来的用度可用在大秦强盛方面,让大秦早一日完成他的日不落帝国之念,还能让后世人称赞他是一位勤俭节约的帝王,还能让自己身体更健康,何乐不为?
始皇不仅削减了他自己的用度,将宫内其他人的用度也进行了削减,按身份高低、年龄大小等制定了相应的用度标准。
始皇看向王翦,见其正夹起一片鹿肉食用,道:“相传赵偃当年,因大秦之故,欲启用老将廉颇,却又担心……”
赵偃,便是赵悼襄王,嬴姓,赵氏,名偃,赵孝成王之子,因为大秦宗室也是嬴姓,赵氏,始皇为作区分,便称赵悼襄王为赵偃。
且始皇帝如今已将“嬴”作为大秦宗室独有的姓氏,他也不想用其去称呼赵悼襄王。
大秦宗室是嬴姓赵氏,赵国宗室也是嬴姓赵氏,这也是为何很多人认为秦赵本是一家的一大原因。
听始皇突然提起赵悼襄王和廉颇,众臣都停下用食,听始皇讲话,而见众臣停下,始皇道:“诸卿继续用食,不必拘礼,边食边听即可!”
“那赵偃想启用廉颇与大秦对抗,却又担心廉颇年老体衰,已不可用,遂遣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赵使见廉颇,廉颇一饭斗米,肉十斤,披甲上马。朕见老将军食用鹿肉,便想到此事……”
众臣在心里估摸难道陛下是想借此事来说他和赵悼襄王不同,他不会犯和赵悼襄王一样的错误?
李念却觉得不是,他大概猜出始皇要说啥了,果不其然,还真和他想的一样,只听始皇道:“廉颇都能食斗米、肉十斤,老将军定也不差。为老将军所上饭食,可够否?”
原来陛下提起赵悼襄王和廉颇,不是要讲他比赵悼襄王英明,不会犯赵悼襄王的错,而是问给上王翦的饭食够不够,能不能吃饱?
除了李念,几位大臣都没想到始皇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居然是为了问这,连王翦也愣了下。
始皇看到众臣的表现,有些愉悦,笑道:“若老将军在朕这未能食饱,传将出去,他人还会以为朕苛待功臣。饭食不够,老将军定要说出,菜管够,肉管饱,诸卿也一样!”
王翦看了眼他面前桌上的饭食,笑着回道:“这些饭食还真不能让臣食饱!”
几位大臣在心中暗想,相比于一年前,他们这位陛下也和大秦一样发生了变化,想想也是,如果这位陛下不发生变化,大秦恐怕也难发生变化。
在始皇这番话后,殿内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王翦的桌上又多了好些肉食,他虽年已不小,但身体素质极好,饭量也超一般人。
一饭结束,待内侍收拾下碗筷餐碟,上好茶水,始皇看向李念,道:“继续你方才未讲完之言!”
因为李念的存在,大秦皇宫里自然也有茶,但也属于稀缺品。
李念在脑中回想了下,继续道:“再是文化方面,《周易》中有言‘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来阐说文化。”
“文化是由人所创造形成之物,因而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乃至同国同族不同地区的人,所形成的文化都会有所区别。大秦在今后与诸多国邦相接触,其等文化也将和大秦接触,向大秦流入,他们的文化必会对大秦产生影响!”
李念正色道:“诸公莫要小看了文化的影响,其有颠覆一国之能,以其为兵,覆国甚至不需一刀一枪。文化包括但不限于生活习俗,宗教信仰,思想观念……”
“孔雀国的人来大秦已有一段时日,陛下和诸公也已孔雀国是怎一回事,试问陛下、诸公,可能容许佛教、耆那教传入大秦?”
这问题还用多问,当然不能允许,要是让其传入大秦,在日后必定会成为大秦祸患。
“如果只是异邦人的吃食习惯、衣着打扮、器具使用传入我大秦,还可接受,可在日后传入大秦的必将不会只有这些!”
“在文化影响入侵中,宗教信仰入侵常为其中之一,像耽摩栗底派僧侣到我大秦,便是为了向大秦传播其等所信之教,而宗教信仰便是其等所信所行之思想,一旦成功传入大秦,便是在大秦文化的影响下本土化,也会反过来对大秦、对华夏产生深远影响。”
“佛教在诸多宗教中还尚可,可有些宗教信仰却反人反智,一旦传入进来,其给大秦带来的影响破坏会更大,最严重时,会让大秦失去前进的活力,沦为一潭死水。民众只知有教,而不知有国,教会高于朝廷,教规大于国法,教皇高于君王。”
李念是故意说到“教会高于朝廷,教规大于国法,教皇高于君王”,目的嘛,便是激起身为君王的始皇帝厌恶。
果不其然,在李念说出那句话后,始皇皱了皱眉,这三点中没有一条是始皇能接受的,尤其“教皇高于君王”那条。
“教皇”指的肯定是教派的首脑,一教之首,也配称“皇”,还要高于他?
李念继续道:“宗教也会使其等只忠于教,而非忠于君王、忠于国族,教中若有令,其等甚至能毫不犹豫背叛国族,出卖自己所出身的国家民族利益。”
“诸国各有宗教信仰,大秦与其等交流,其等所信奉的宗教思想将很有可能传入进来,从而影响大秦百姓,使其等变为无亲无国无君之人。”
或许在现代人看来,宗教信仰应该很难影响一个国家,然而大秦这时代的民众大多没读过书识过字,不加以限制管控,很有被带偏的可能性,即使这种可能性不高,李念仍旧要尽力防止。
利用宗教为祸之事,在华夏历史上可层出不穷,何况大秦现在还有和诸国诸邦接触,更不能让某些糟糕的宗教传进来为祸,他可不想这世界的华夏变个颜色。
李念又道,“文化入侵的主要影响还有意识形态,其实宗教信仰也是一种特殊的意识形态。然臣现今要讲的这种虽未成宗教,在影响上却比宗教只高不低,有颠覆一国之能!”
听到李念说到“有颠覆一国之能”,始皇等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倾听起来,只听李念问道:“臣问陛下和诸公几个问题:大秦和匈奴,谁强谁弱?”
这还用问,当然是大秦更强,但李念这小子问这么粗浅的问题,肯定不在于这个问题的本身,要透过问题看本质。
王翦几乎不假思索,理所当然地回道:“自然是大秦更强!”
李念笑了笑,又抛出一个问题:“那大秦为何要比匈奴更强?”
这下,众人都陷入思考之中:大秦为何要比匈奴更强?
可回答这问题的答案有很多。
王绾对这问题进行回答,他看这李念,回道:“当然是大秦历代先王贤明,一代又一代为大秦积攒底蕴;然纵使有历代先王贤明,若非陛下,而是他人为君,恐不能发挥历代先王所积底蕴。”
时势既可造英雄,英雄亦可造时势,在某些情况下,换一个人,还真不一定做到相同的事,像大秦与赵国在长平大战时,大秦不换白起为将,未必能有长平之战的胜利。
王绾继续道:“正因有陛下英明,在陛下带领下,大秦才得有今日!”
王绾这两点回答没说错,确实可作为大秦强过匈奴的原因,但听了王绾之言后,始皇摇头道:“不只诸位先王和朕之功,还有大秦众臣肯为大秦尽心,大秦众将士敢于用命,大秦百姓辛勤付出……”
“大秦强过匈奴,是大秦在整体上胜过匈奴,是大秦在多个方面胜于匈奴,非一人之功,非一面之功。”
李念点头道:“陛下和首相所言皆对,然而匈奴人会如何想呢?其等也知晓大秦胜过他们,那么他们会如何想,又如何做?”
众人再次陷入思索,从匈奴人的角度去思考大秦为何而强,又为何强于他们?
不久后,众人脑中一道灵光划过,均已想明了李念之意,原来李念要讲说的是这。
李念笑道:“看来陛下和诸公皆已明了,匈奴见大秦强盛,自然会去思索追逐大秦强盛之法,将大秦在各方面的成功皆视为榜样,逐我大秦之道而行之。那么……”
李念脸上笑容一收,严肃道:“如果大秦向其等宣传是某一思想、某一制度便可使其等强大,将会如何?”
王翦沉声道:“这种思想必会在匈奴中迅速传播开来,匈奴人甚至会十分笃信!”
冯劫接话道:“而如果这种思想若是大秦专门为其等所捏造,本不适用于匈奴,那将于匈奴为祸无穷,甚至匈奴将为之爆发内乱,随后倾覆。”
几位大臣透过现在所听到的去看大秦过去一年中所做的布置,以往所不能看清的那部分,此刻均能明了。
像那大秦国际学院,就是大秦在实行此法之地,大秦要在那里培养亲秦人员,更要将大秦的思想传播到他们心中,使之笃信,而后回归各自国家或部族,将之颠覆。
李念道:“正是如此!匈奴人看到大秦强过他们,又得知大秦是实行了某种思想或制度变强,其等必会想在其等国内实行。”
“可其等却不知,适于大秦者未必适于其等,其等学过去后,不仅会无益,反而会有大害。”
冯去疾看向李念,道:“所以,大秦可诱使其等学习这些?”
李念道:“不仅如此,还可编造出一些于其等看似有利,实则有害之物,对他们中向大秦‘学习借鉴’最深的人进行褒奖,以坚定他们的信心,并让他们感受到大秦愿意支持他们。”
“等这些人回到他们国内,会主动按其所学进行实践,他们还会坚信自己正确,镇压反对者,从而导致这个国家内乱。”
“不瞒陛下和诸位,后世便有国如此,其等被西方诸国文化思想影响,认为只要在他们本国实现西方那套,便能一夜间腾飞,从弱国变为强国,人们安康幸福,国家繁荣强盛!”
第384章 文化如何覆一国
后世还有这种傻了吧唧的国家?
但凡脑子正常点,都不会这么想。
国家的发展是一步一步积累起来的,就算西方诸国那套思想没错,也终究需要时间、汗水和智慧一点点积累,而不是将西方诸国那套硬搬过来,就能立马让国家从贫弱变得富强。
正确的思想能引导国家走向正确的道路没错,可思想也得以实际生产实践去支持,否则便会成为清谈空想。
何况,听李念这小子话中之意,西方诸国那套还并非正确,将错的东西搬到自己家中,不生祸才怪。
李念笑道:“于是,这些人掀起内乱赶走他们国家原先的领袖,支持他们认为正确、能带领他们走向美好生活的人上位。”
“正当这些人喜大普奔,觉得残害他们的旧朝廷被赶走了,自由、民主的人权之光将照耀到他们身上,幸福美好的生活就要来了时,却发现事情跟他们想的有‘些微’误差。”
“美好生活没有来,反而是强盗们撕下了伪装,露出他们丑恶的嘴脸,不仅没支持他们,反而趁机侵入他们,破坏他们的经济、占领他们的国土、抢夺他们的资源……”
“那些被他们视为领袖、敢于反抗旧朝廷暴政的义士、能带他们走向美好生活的人也露出满口的尖牙,在他们身上疯狂撕咬,大口吞吃他们的血肉。”
“此国旧朝之时,旧朝还有食物方面的补助,使此国之人就算不能人人吃饱,却也不会饥荒。可在他们崇信西方诸国那套,在西方诸国推波助澜下,将旧朝推翻赶走后,补助便断了,原本只要少许钱便能买得起的食物变成高价品。”
王翦好奇道:“其等在这时可曾醒悟,怀念旧朝?”
李念摇头道:“正好相反,很多人依旧憎恶旧朝,依旧认为他们会有美好的生活,如今所经历的不过美好来临前的些许考验罢了。这便是西方诸国文化输出的厉害之处,使其等明明受了毒害,竟还愿相信西方诸国那套。”
这让始皇等人深觉不可思议,这帮人记吃不记打,还是蠢到连谁害了自己都不明白?
其实,李念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只能说这是中东地区的优秀匹配机制,属实难扶得起来,就像某朗,正当所有人他会强硬回击时,却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始皇这时问出了一个比较奇怪的问题:“此国位于何地?”
李念秒懂始皇之意,始皇这是觉得这么蠢的民族不多见,要是遇到,千万不能放过,得给他们推销大秦出产的“保健品”,就算此时不是后世,但其等老祖宗兴许生活在那。
始皇居心不良啊,其他几位也听出了始皇的意图,都看向李念,想知道是哪的人如此蠢笨。
李念道:“此国之民位于冀洲(中亚那片地区),然受西方诸国影响者不只这一国,还有不少国家,便是连我华夏,也有人崇信西方诸国那套,尤其是在早年之时。”
“因西方诸国比更先进繁荣,使得某些人便有自卑自贱之心,更是编造了不少谣言来抬高外邦,贬低华夏,像脚盆国餐具要洗七遍便是当中经典的谣言。”
这话听得始皇等皱眉,他们以前少会想到华夏这个概念,但受李念在过去一年里的影响,已知“华夏”之重,他们是华夏子民,大秦也是华夏之国。
不管是现今的他们和大秦百姓,还是他们的子孙后代,皆为华夏,这个概念会贯穿岁月,沿着历史从古至今。
在他们的想法中,华夏不会低于任何国家和民族,可李念所来自的后世竟有人生于华夏,为华夏之民,却崇外邦贬华夏。
“这个谣言大概是讲脚盆国爱干净、做事认真严谨,所以严格规定餐具要洗上七遍,而有一位在脚盆做工的华夏之民,却在洗刷时发现洗七遍太麻烦,觉得洗五遍已经很干净,还能洗更多餐具,获得更多报酬,便只洗了五遍。”
“后来被脚盆人检查时发现,那华夏之民还狡辩洗五遍和洗七遍差不多,脚盆人只淡淡地说‘你是一个不诚实的人,请你离开。’”
“这位华夏之民为了生计,又在脚盆继续找酒楼洗餐具,可因为他在上一家脚盆酒楼只将餐具洗了五遍,所有他找到的酒楼都不可能雇他做工,连他所租房屋的房东、所读的脚盆学堂也嫌弃他。”
“无奈之下,这位华夏之民只好搬到了另一座脚盆城市,还将他的经历作为经验教训告诉其他到脚盆的华夏之民,‘在脚盆洗盘子,一定要洗七遍啊!’”
李念当年也看过某林某者,曾读到过这些故事,只是当时他便在想马桶水真能喝?就算洗得再干净,正常人也不会喝吧?
脚盆人果然变态非人,连马桶水都喝得下去,以后要是有脚盆人到华夏来,最好有人盯着,防止脚盆人偷喝马桶水。
听完李念的后世谣言小故事后,王翦当即冷笑道:“编此谣言者当杀了,在其谣言之中,故意显得我华夏之民懒惰奸猾贪图小利,好以此凸显脚盆人做事认真严谨,后又让我华夏之民追悔,是想借此彰显我华夏之民懦弱无能,只能不甘懊悔!”
“如此一来,我华夏之民的丑陋不良之状已于此谣言中显现,反倒是脚盆人,却品行高洁,高大光正,羞辱同胞,谄媚异族,用心极其险恶,编此谣言者岂能不杀?”
李念看了王翦一眼,心道:‘要是按老将军你这做法,恐怕某林某者要杀得人头滚滚!’
李念道:“这种谣言故事曾在华夏广为流传,不知毒害了多少人,让他们觉得国外就是好,连外国人的矢都是香的,而国内就是坏,哪里都坏。”
“还对外邦诸国的特点进行了分类:不列颠绅士、法兰西浪漫、德意志注重细节、脚盆人严谨认真、漂亮国富饶开放……”
“直到后世华夏发展壮大,人们逐渐看到了国外的真实情况,发现法兰西浪漫,却不负责,漂亮国富饶开放,却贫者难有立锥之地,脚盆人严谨,却制造假货,还将核废水排到大海……”
“然而,即使事实摆在眼前,华夏仍有人为西方诸国摇旗呐喊,鼓吹西方美好,贬低自家国内。”
始皇平静道:“此等人已不算华夏之民,不过是西方诸国在华夏牧养的鹰犬,其等如此心心念念那西方诸国,为何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