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孙可不会讲什么规矩。
晋党恶了他,想用去皮见骨对付胡宗宪,阻碍世子党接管九边,太孙直接一个倒查庚戌之变,砍得人头滚滚,晋党连皮带骨全没了。
这样的心计,这样的手段,要是用在自己和江浙党头上,谁受得了啊!
东南世家跟倭寇那点破事,不经查的!
太孙殿下要是也来一招倒查东南倭患,得死多少人啊!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东南世家被查,徐家岂能独全?
徐阶看得出,朱翊钧对张居正的器重,所以他想通过张居正,在朱翊钧面前求得一份体面。
现在张居正愿意一力承担,徐阶自然也愿意把衣钵,连同人脉资源,一并传给张居正。
师生俩是相辅相成的。
徐阶把自己的人脉资源传给学生张居正,让张居正实力增强,就会更加受到朱翊钧的器重,也更有话语权,更有能力保住自家的荣华富贵。
徐阶捋着胡须说道:“叔大,你查出的马政积弊,老夫还是知道些的。
国之大事在戎,戎之大用在马。开战之时,战马必须膘肥体壮,努筋拔力;平常岁月,战马也得好好精养,以备不时之需。
我朝行的是编户养马,即民户将马养在公厩,放在牧地,遇到征伐便要及时提供。划定的马场有辽东、山东。
可是民间视养马为劳役,想方设法规避马役,以致于贿赂官员,流转逃户。加上田地兼并,辽东、山东划定的草场,日渐减少,养不起每年额定数量的马匹,马户必须掏钱买马料,又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日积月累,马政积弊重重,马役也成了祸害山东的苛政。叔大,你想革除弊政,需要些魄力和手段啊。”
张居正有些吃惊,原本以为老师心不在焉,没有听清楚自己的话。想不到他心里有数,一下子就把问题的根源点了出来。
“老师,除了马役之外,边军也备受马役之苦。朝廷把战马配给边军骑兵,按额有草料等钱粮。偏偏贪官污吏横行,飘没克扣。边军军士只能自己掏钱去买马料。
衙门定期巡查,查看战马情况,又成了贪官污吏敲诈的机会。日积月累,边军骑兵不堪重负,干脆领到马就直接把马杀了,还能卖了马肉换些钱。虽然要掏钱赔马,可这无奈之举却是两害相比取其轻。”
徐阶也吃了一惊,“马政已经败坏到这个地步了?那确实要好好整饬,否则的边军无马可用,那就是天动地摇。
现在朝廷跟俺答汗已经谈好,开边互市,可以从北边源源不断换些好马回来,确实是革除马政积弊的好机会。
嗯,叔大,为师可以举荐你为右副都御史,出任山东巡抚,好好把山东、辽东的马政,好好整饬一番。”
张居正起身长鞠一揖:“谢老师指点。”
时间过了正午。
徐渭坐着轿子,来到四方驿馆。
两三个月的谈判,徐渭几乎是天天来,这里跟自己家一样熟。
哈布列看到徐渭,嘿嘿一笑,拱手道:“先生来了?”
“是啊,徐某来拜会大汗。”
“请稍等,待俺去通报一声。”
过了一会,徐渭进到内院,伯思哈儿在花厅里接待了他。
“文长先生,我们决定五天后回去了,那一天,可是个好日子啊。”伯思哈儿开心地说道。
“哈哈,那好,理藩院三天后设宴,给大汗诸位送行。”
寒嘘了几句,徐渭拿出一个牛皮袋,递给了伯思哈儿。
“文长先生,这是?”
“这是我军在柳河,缴获的辛爱黄台吉的随身物品。现在他已经被放还回家,这些物件,自然是要归还。只是他一出门,连照面都不打,就径直出京回去了,我们只好把东西送到大汗这里。”
伯思哈儿眼睛转了转,笑着答道:“那就太谢谢文长先生,有心了!
聊了半刻钟,谈定理藩院的欢送宴细节,徐渭告辞离去。
伯思哈儿想了想,还是打开了牛皮袋。
里面是一张小画卷,比牛脸稍大一点,里面是位女子,穿着土默特贵妇人的服饰,栩栩如生。
看到这女子,伯思哈儿脸色一变。
这不是兄长俺答汗最宠爱的钟金哈屯吗?
连忙把画卷收起来,又往牛皮袋摸了摸。
摸出一块牛骨来,奇形怪状,上面还有弯弯曲曲的图案,像花纹不像文字。
伯思哈儿脸色铁青。
这是一块萨满用来诅咒人横死的施法之物,类似中原木偶巫蛊之术。
伯思哈儿小心翼翼地翻过牛骨,后面赫然用蒙古文刻着“阿勒坦”。
嘶!
伯思哈儿倒吸一口凉气。
阿勒坦就是俺答汗的本名,只是明人音译的字不同而已。
133.第133章 北边谈好,东边谈了个寂寞
133.
徐渭回到督办处,朱翊钧在等着他。
朱翊钧旁边坐着的是南宫冶和李贽。
南宫冶现在是他的机要秘书,李贽现在除了是他的老师之外,也是“顾问”智囊之一。
朱翊钧问道:“文长先生,那个牛皮袋给了伯思哈儿?”
徐渭恭敬答道:“殿下,已经给了伯思哈儿。”
“你说,伯思哈儿会不会把这些物品,给到俺答汗?”
“会的,殿下。边情侦查科获悉的情报,伯思哈儿与大侄儿辛爱暗地里不合,各自所领之部,一直有牧场之争。
伯思哈儿与二侄儿布延台吉相善,一直想让布延继承汗位,他好从中捞些好处。
得到这个皮袋子,伯思哈儿肯定会交给俺答汗,还会添油加醋地润色一番。”
听完徐渭的回答,朱翊钧满意地点点头。
徐渭继续说道:“殿下,能暗中帮我们的,还有那位玄池和尚。”
“玄池和尚?被严嵩陷杀,前兵部尚书丁汝夔的妾生子?”
“是的殿下,就是他。”
“他与辛爱有仇?”
“殿下,庚戌之变,就是辛爱声东击西,以朵颜部虚张声势击东,让丁汝夔调走了蓟辽主力,结果俺答汗主力在喜峰口一带破墙而入,大掠畿辅,酿成了庚戌之变。
可以说,辛爱是丁汝夔被杀,丁家败落的罪魁祸首。臣已经把原委详情,写成了密信,悄悄地投给了玄池和尚。
从种种蛛丝马迹来看,玄池是听了进去。伯思哈儿把那个牛袋子交给俺答汗,他再在旁边敲敲边鼓,自然会墙倒众人推。
俺答汗帐下,不服辛爱的,除了他那几位兄弟,还有很多人。”
朱翊钧又问道:“玄池和尚,说话管用吗?”
“殿下,玄池和尚在我朝中过举人,颇有才识。丁汝夔坏事后,丁府老仆护送他投奔陕西丁家故吏,不想流落去了青海,入了佛门。
十几年来成了佛门高僧,被俺答汗请去了王帐。边情侦查科的情报,说俺答汗对玄池和尚的佛学以及才识,十分佩服,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这次被秘密派到伯思哈儿身边,协助和谈,足见俺答汗对他的器重和信任。这次,玄池在幕后筹划,献计献策,为俺答汗争取到不菲的利益。
王帐那边传来的消息,俺答汗对伯思哈儿和玄池这一次会谈,非常满意,等着他们回去,就大加封赏。”
朱翊钧一拍大腿,“好!辛爱此獠,是俺答汗麾下最狡诈善战者,也最仇视我大明,是我大明九边最大的威胁。上次利用他骄横自负,急于报仇的机会,才将其在柳河一举拿下。
新仇旧恨,此獠回去后,肯定与我大明不死不休。
原本在京师就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只是需要与俺答汗和谈,稳定西边边关,获得稳定的良马来源,只好活他性命,暂时放他回去。
放他回去,却不能就此放过他!”
朱翊钧转头盯着徐渭,一字一顿地说道:“辛爱心腹侍卫,还有亲信,我们也俘获了数百人。
该收买的收买,该用离间计的用离间计,务必要把辛爱贪图汗位以及钟金哈屯,暗地里施巫作法,诅咒俺答汗早死的事情,传遍漠南草原。
俺答汗舍不得杀,就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逼着他杀了辛爱!对了,这些情况,还有俺答汗要杀他的动态,要及时传给辛爱。
如果俺答汗父子情深,还是舍不得杀他,我们就逼反辛爱。都扯旗造反了,俺答汗再不舍得,也要挥泪斩孽子!”
南宫冶咕噜地咽着口水。
太孙殿下真是太狠了!
一点活路不给辛爱留啊。
不过也对,辛爱身为俺答汗麾下最善于用兵的儿子,又一向仇视大明,确实是大威胁。他死,总比数万大明军民哭要强。
徐渭一一记下,又问道:“殿下,董狐狸怎么办?”
“他是我们布在滦河河源一带,对付辛爱,以及图们汗的一步棋。他的效忠书写了?”
“殿下,他写了,名字还是用血签的。”
朱翊钧笑了笑,“那玩意就是个态度,本殿不指望那玩意能保住他的忠诚。只要我们足够强大,他就是听话的猎犬。我们要是自己虚弱了,他自然就会成为狼。”
徐渭、李贽和南宫冶齐声道:“殿下英明!”
“文长先生,你多费心,把董狐狸的人设打造好。”
“人设?”
“对,就是他一心忠主的形象,主动投关,愿意以全家身家性命换回辛爱。”
徐渭笑了,“殿下放心,在我们的操持下,董狐狸的人设打造得非常好。滦河河源,辽河河套等地区,都在传说他舍身为主的故事。
这次他亲自来接辛爱,辛爱看到他,抱着他大声痛哭,然后一起出了关。”
“好,暗中提供金银丝帛,让他多多收买拉拢辛爱的部属。等到俺答汗要亲儿子的命,或者辛爱扯旗造反失败,叫董狐狸拉着队伍投奔图们汗,按照我们约定的,继续合作!”
“是。”
朱翊钧双手笼在袖子里,在室内慢慢走动着。
“北边慢不得,现在算是大功告成。东边急不得,曰本使节团,回去了吗?”
“殿下,回去了,在大沽上船,再由登州转船,回平户。”
“嗯,盘桓两三个月,跟这些家伙谈了个寂寞。摩萨藩的港口,犁了吗?”
“回殿下,犁了。原本是要调福建水师北上执行圣谕,不想两广巨寇曾一本、材道乾,逃入安南,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后,复为海寇,又杀入广东海域。
惠州贼酋乌七麻,复起响应。
而王崇古进京述职,广东巡抚空缺,兵部、吏部迟迟未决,群龙无首,又生是非。最后还是内阁票拟,以广西巡抚殷正茂兼抚广东。这才调集福建水师南下,与广东水师一通,水陆进剿。”
朱翊钧摇了摇头,“兵部跟其它五部一样,处理文牍工作在行,这种临机应变之事,往往束手无措啊。唉!文长先生,继续。”
“是殿下,海军局的刘部堂,就又调浙江水师北上,把摩萨藩五处港口,全部犁了一遍。”
“打仗归打仗,水师改编为三海水师一事,不要耽误了。以后每年两次,三海水师各营轮流北上,去曰本诸藩的港口犁一遍,以为循例实战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