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6节

  “夫人仙逝了!”老管事痛哭着禀告道。

  失魂落魄的严嵩跌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悲伤到全身都麻木,只有两行老泪无声无息地在满是老人斑和皱纹的脸上流淌着。

  轰!

  一声巨响。

  一道春雷在天际边炸响。

  听水轩的歌女美姬吓得惊慌失措,宾客们或吓得手里的碗筷落地,或吓得从座位滑落。

  唯独斜卧在象牙宝榻上的严世蕃,坐起身来,挥舞双手,哈哈大笑,笑得极为疯狂。

  严嵩也被这道春雷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喃喃地说道:“春雷惊蛰!大风大雨怕是要来了。”

  入夜,仁寿宫里偏殿里,嘉靖帝在加班翻阅司礼监的奏章和批红,还有东厂、锦衣卫的禀贴。

  黄锦和几位司礼监秉笔太监在旁边伺候着,协助他。

  朱翊钧坐在旁边,翻阅着嘉靖帝丢过来的奏章和批红,时不时对答两句。

  唉,自己皇爷爷就是这样。

  白天修道,摆出一副不理政事的样子。

  到了晚上就加班加点,翻阅奏章和情报汇总,了解朝廷和百官们的一举一动。

  有时候皇爷爷会突然召见某位大臣,询问他某件不大的事情,或者指出他的差错。

  这样的突然袭击,往往会让被问的大臣心中骇然。

  皇上深居西苑,原来什么都知道。

  我们做的事,都瞒不过他啊。

  于是心生畏惧。

  “胡宗宪有去严府拜访吗?”嘉靖帝突然问道。

  黄锦马上答道:“回皇爷,只是投了一份拜帖,人没去,说身受弹劾,为了避嫌就不登门拜访严阁老。”

  “这还差不多。”嘉靖帝满意地点点头。

  唉,我就知道。

  胡宗宪不去严府拜访,皇爷爷会觉得此人无情无义;去严府拜访,又会觉得跟严嵩父子勾连。

  所以自己才隐晦地点了胡宗宪一句,叫他做暂时“孤臣”。

  胡宗宪领悟到,也完美做到。

  在皇爷爷手下当大臣,真得好累啊。

  司礼监秉笔太监滕祥拿着一份上奏说道:“皇爷,严阁老上奏,他的发妻欧阳氏昨晚病逝,请求与其子严世蕃扶柩回乡。”

  嘉靖帝站起身来双手笼在袖子里,冷然说道:“严阁老的鼻子很灵啊,他发妻也死得是时候啊。扶柩回乡,这场风雨就能躲过去了。

  不准!”

  朱翊钧说道:“皇爷爷,严阁老与其发妻,情深义重,天下皆知。他现在八十有余,入阁也有二十多年,殚精竭力,公忠体国。不准,有失人情。”

  嘉靖帝居高临下地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准严阁老扶柩回乡,其子工部左侍郎严世蕃夺情,继续督造三大殿和万寿宫。忠孝不能两全,就委屈一下小严阁老。”

  嘉靖帝盯着朱翊钧,目光森然。

  朱翊钧毫无畏惧。

  祖孙俩就这样对视着。

  突然嘉靖帝笑了,“你个小崽子!”

第8章 倒严先倒楼

  在内阁入值的徐阶,收到司礼监送出来的两盒子批红的奏章,一一翻阅起来。

  他需要根据此前内阁票拟以及批红的意见,分类整理,发给六部和地方,或明发天下,或督促执行。

  翻到严嵩的乞情奏章,看到了上面的批红。

  “准严阁老扶柩回乡。着礼部制诰命,册封欧阳氏为一品夫人,着员祭拜。着户部拨银三千两,白绫素绢一百匹,以为帛礼。着兵部下文,沿途驿站、地方用心接待。

  其子工部侍郎严世蕃,夺情留任,继续督造三大殿、万寿宫,不负朕意。着内库拨素绢二十匹,白银一千两,以慰其丧母之痛。”

  徐阶冷笑几声,皇上对严家父子,也就这么点恩情了。

  随手丢到待分发的一堆奏章里,埋头继续处理起其它文卷。只是他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不对。

  徐阶放下奏章和毛笔,在椅子上端坐,闭目养神,静思起来。

  他突然双目睁开,精光一闪,起身在待分发的那堆奏章里,把那份批红的严嵩奏章翻出来,来回地看。

  越看脸色越凝重。

  徐阶把这份奏章轻轻放在桌子上,手指头在桌面上轻叩了几十下,终于停住,转头对着屋门说道:“去翰林院,把张叔大叫来。

  门外伺候的是他的心腹随从,自然知道是去请张居正。

  不到两刻钟,张居正急匆匆赶到。

  “老师,什么事?”

  徐阶把那份奏章递给他。

  张居正看完后,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严阁老丧妻,学生早已有耳闻,还派人去府上吊唁。严阁老与发妻欧阳氏感情笃深,从未纳过妾,这是天下共知的。

  皇上准他扶柩回乡,还照例恩赐,没什么问题。”

  徐阶点了一句,“严世蕃夺情留任。”

  “学生觉得很正常啊,皇上对三大殿和万寿宫工程非常关心,严世蕃也一直在在替皇上主持营造事宜。”

  “很正常,不正常啊。”徐阶感叹了一句,突然问道:“这两天你没去西苑上课?”

  “没有。昨天是潘时良(潘季驯)给世子讲《汉书》,今天是李石麓(李春芳)讲《诗经》。”

  张居正不解地问道:“怎么了老师,这份奏章有什么问题?”

  “批红有问题。”

  “批红有什么?学生一时看不出来。”

  徐阶缓缓问道:“严东楼什么性子的人,你我都知道。现在被夺情留任在京,严阁老又回了江西,你说会发生什么?”

  张居正想了一会,突然满脸惊悚,“严东楼贪酒好色,是天下出了名的。他现在夺情留任,可按例还得守制。

  只是他这样性子的人,肯定守不住。一旦被抓到贪酒纵色的把柄,御史一纸弹劾,就能扳倒他。”

  说到这里,张居正忍不住站起身来,激动地来回走动。

  “老师说皇上有倒严之心,学生还不信,结果来的这么快。我们现在就等着严世蕃自作孽不可活!”

  徐阶没有张居正那么激动,还在冥思苦想。

  “严世蕃亲母欧阳氏病逝,他要是跟着扶柩回乡,一是地方偏远,违制了也没人知道;二是有严阁老在身边,多加约束,还能管得住他。

  偏偏被夺情留在京城,留在没人管的严府里。叔大,说这是谁的主意?”

  张居正不以为然道:“还能是谁?皇上呗。批红写得清清楚楚,皇上叫严世蕃夺情留任的。”

  徐阶缓缓摇头道,“叔大啊,为师比你更熟悉皇上。他性子急峻,不会给臣下留什么颜面。

  引君入瓮的计策,是很像他的手段。

  但是刀切豆腐两面光,给严阁老足够的面子,又不动声色地把严世蕃推到险境,等他自己作死,却不像是他的风格啊。”

  张居正好奇地问道:“不是皇上,那是谁.”

  突然他想起刚才老师问他去西苑上课的事情,大骇道:“老师,怎么可能!老师,怎么可能?他才八岁啊。”

  徐阶缓缓地说道:“有些人,如世子这样的人物,不要按年龄去看他。”

  张居正有些激动地说道:“可学生还是不敢相信,他是怎么做到的?老师,自严嵩入阁,多少清流忠臣,想方设法地弹劾他,想扳倒他。

  二十年了,多少仁人志士或被流放,或遭惨死,都一事无成,严氏父子依然逍遥快活,弄权祸国。

  然后现在被一八岁孩童,轻轻一推,就倒了?”

  徐阶叹道:“为师也不敢相信啊,这显得我等是多么地无能。可是事实如此,不得不信。世子日夜在皇上身边,熟知圣意。

  去年欧阳必进致仕,万寿宫被烧和移南宫之事,还有其它种种迹象,我们后知后觉,才察觉到皇上有了厌严之意。而世子恐怕早就知道,早有策划,现在看准时机出手了。

  鄢懋卿两淮巡盐,胡宗宪奉诏述职,为师现在想来,怕是都为了倒严提前布的局。”

  张居正迟疑地说道:“老师这么说,学生倒也有几分相信。我们静观其变,要是真如老师所言,想必不用多久,这两步棋该有效果出来了。”

  “没错。叔大,还记得为师给你的赠言吗?”

  “老师,学生记得。‘内抱不群,外欲浑迹,相机而动。’”

  徐阶兴奋地说道:“嗯,你现在机会来了,好生教诲世子,你的前途比高新郑(高拱)要强得多。”

  张居正心里苦笑。

  我这个老师,要比高新郑辛苦得多。

  太累了,心累啊,我恨不得今天就向皇上辞职!

  严府,严世蕃一身孝服,在书房里接见两位好友,狐朋狗友。

  “东楼,阁老一回乡,你真得清心寡欲了?”

  “安兄,不要胡说八道,东楼兄在守制呢。”另一位好友说道。

  好友激愤地说道:“呵呵,守制有守制的规矩,扶柩回乡,老老实实在家丁忧。现在要东楼夺情留任,差事要办,制也要守,什么苦头都让我们东楼吃,天底下有这个道理吗?”

  严世蕃冷冽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扫了几下,突然笑了。

  “你们的来意,我知道,不就惦记着我家那两位歌姬吗?哈哈,你们这两个混蛋。不过来得正好,这十来日,又是安排丧事,又是吊唁接客,把我累坏了。今儿老父走了,你们来了,正好歇口气。”

  “歇口气?”

  “对,歇口气。叫两个歌姬,喝几杯酒。”

  “东楼兄,不好吧,被御史知道了,会弹劾你的。”另一位好友好心劝道。

  “没事。舞,跳素的;酒,喝素的。伺候的人,都是府上的老人。你们不说,他们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两位好友连忙说道:“我们肯定不会说的。”

  严世蕃一拍手掌:“那还等什么,舞跳起来,酒喝起来!”

  严府的宴会还没开始一个时辰,黄锦急匆匆到仁寿宫禀告。

  “皇爷,严世蕃违制了。”

  坐在道坛上打坐的嘉靖帝眼睛猛地睁开,“违制了?”

  “是的皇爷,叫了六个歌姬跳舞。两位外面的客人,两位府上的清客,还有一班女乐手,旁边有十二位美姬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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