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那时跟太子殿下也是暗地里置气,跟不服输的斗鸡一样,那像今日里,一口一个“太子英明!”
“新郑公,听说朝廷要铸银圆了?”有官员问道。
“银圆?什么玩意?”
马上有人好奇地打听着。
“十二月,太子在西苑太极殿召开了隆庆二年大明经济总结大会,有四位阁老,我们户部、少府监、太府监、南京户部以及三十六家工商转运社代表参加。
其中有工商社代表提出,现在市面银两流通越来越普及,但是银两品质参差不齐,甚至有掺铅假银,坑害百姓和商家。
经过锦衣卫镇抚司严厉打击,狠杀了一批人后,掺铅假银几乎绝迹,但有些黑心商家,用质地不纯的劣质银两,继续坑害百姓和商家。
于是提出建议,朝廷援铜钱例,统一铸造银圆,以减少害民不法事。”
“是不是如大食、西秦那边的银圆?”
“对的,议定后,西苑叫我们户部拟个章程出来,就是叫宝泉局全权铸币,用开平那边铸造的水力冲压机,再加上能工巧匠们铸刻的母版,冲压而成。第一批一千枚银圆出来了,挺好看的,已经送去西苑。”
“高公,十二月定得章程,这么快银圆就出来了?”
“西苑做事,雷厉风行,快着呢!”
高拱解释道:“这是第一版银圆,还未定样。此事西苑和户部早就有商议,只是拿到十二月的大会上商议,正式定下。很多东西,早就再准备了,所以很快。”
还有一人问道:“高公,清丈田地的事情还在进行吗?怎么没听到下文了?”
高拱眼睛一睁,“当然还在进行!先是山西三镇,后来是九边,接着是辽东、京畿、山西和陕西,一直在推进着。
此事剧繁复杂,涉及到地方诸多人,一步步来。宁可慢,不可出错。”
这一圈人的中心是高拱,另一间朝房里的中心是沈鲤。
他一脸的慷慨激昂,对围站在周围的翰林同僚们说道:“北伐南征,打了四个月,打出什么结果,天下不知!
督理处十一月发了份公文,说是辽东大捷,大败图们汗,击退其来犯。怎么个大捷,没了下文。”
有人在旁边说:“说是着辽东地方清点战果,只是连下大雪,天寒地冻,清点起来非常困难。据说督理处和兵部派去勘查的官吏,差点被冻死在路上。”
沈鲤不屑道:“荒谬!真是荒谬!全是托词,只要有心去做事,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能把事情办好!西苑一党,号称天下能臣干吏聚集,怎么一个清点战果的小事,就做不好?”
旁边有人看着他身上厚厚的棉袄,披着的貂皮,围着的狐脖,有些无语。
你出门参加早朝都穿得这么严实,还好意思说别人清点小事做不好。
辽东比京城还要冷!
只是这些话藏在心里,不好说出来,说出来会影响同僚之间的感情。
沈鲤继续慷慨地说道:“待会朝会,我要好好问问,这北伐南征到底打成什么样子?该不会有什么猫腻藏着掖着,不敢让天下人知道!”
“什么猫腻?”
有人故意问道。
“打了败仗,不敢让天下人知道!”沈鲤高声说道。
周围一片寂静。
王遴坐在一旁,看着站在那里宛如一棵青松的沈鲤,捋着胡须欣慰地点头。
沉寂了一会,突然有人说道:“好像是净鞭抽响了,出去列队了。”
大家一窝蜂地冲出朝房,只剩下沈鲤、王遴等孤零零三五个人。
左右两班站好,乐声响起,隆庆帝坐着步辇从侧方进来,群臣纷纷把目光投在他身上。
半年不见,隆庆帝的脸色白中发青,以前的圆脸变成长削脸,颧骨微显。
果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还是刮骨刀!
下了步辇,隆庆帝在两位内侍的搀扶下,缓缓沿着台阶往丹墀走,步履飘浮。
朱翊钧站在御座下一级的台阶,对着隆庆帝拱手。
隆庆帝笑着对他点点头,终于走上了丹墀顶层,在御座上坐下!
三声净鞭再次响起,官员唱赞,两班文武上前行礼。
行礼完毕,就是早朝。
几位官员装模作样地上前启奏事情,都是些礼仪上的事情,比如何日祭祀天坛,何日祭祀太庙
沈鲤抓到间隙,大声道:“臣有事启奏!”
说完,抢在一位目瞪口呆的鸿胪寺官员前面,走出队列,来到丹墀跟前,跪下大声道:“臣有事启奏!臣要代天下人咨问,辽东战事打了半年,到底是胜还是败!”
342.第342章 我大明又武德充沛了!
342.
沈鲤声如洪钟,非常响亮,回响在丹墀和前面的空地上。
列队站好的群臣,神情各异地看着他。
徐阶又老了许多,自从清退田地后,大家都知道他致仕之日不久了。现在他完全躺平,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隔三差五请假在家,不去内阁入值,政务大部分都推给了次辅李春芳。
此时的他站在最前面,眯着眼睛,嘟着嘴巴,摇摇晃晃,好像是在站着眯一会回回神。
其余三位阁老,站在他身后,都不动声色。他们都知道,早朝不是他们的主场。
尚书、寺卿神情各异,但目光都聚集在朱翊钧身上。
剩下大部分官员都很吃惊,想不到半年才举行一次的大朝会,一上来就有大瓜吃!也有部分朝臣心里支持沈鲤。
朝廷越来越不把我们当“主人翁”,以前屁大的事,满朝议论,谁都可以发表意见。最后谁的嗓门大、调子高,这事就按谁说的定下。
现在倒好,辽东战事这么大的事,居然不让我们知道,还怎么让我们积极地为国出谋划策!
隆庆帝盯着沈鲤看了一会。
又是一位自诩忧国忧民,以为天下离开他就要崩乱的书生!
他转头看了朱翊钧,微笑的眼神很直白。
老大,事又找上门来了,你看着处理吧。
朕就说了,这早朝有什么好开的,那些人等着机会找茬,好扬名立万!
朱翊钧微微点了点头,转头在沈鲤身上扫了几圈。
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没错,可你也得有足够的斤两啊!
不要老是说报国无门,现在自己推行新政,大把的机会,只是需要脚踏实地从基层、从实务中做起。
你们却不肯屈尊去做,总觉得自己身负国才,不屑做这等粗鄙小事。
你连小事都不肯担责任,能不能做好都不知道,我怎么敢把大事托付给你?
朱翊钧沉默不做声,他想看看,还有谁抱着跟沈鲤一样的心思。
等了几分钟,有人高声:“臣有事启奏!”
上前站在沈鲤旁边,原来是六科给事中许国。
“臣附议沈鲤所言,辽东战事详情,为何不明行天下,让臣等出谋划策?”
又有人站出来附议,正是翰林院编修郜永春。
陆续共有五人站在沈鲤旁边,昂着头、直着腰,气宇轩昂。
大家一看,这瓜越来越大,保熟啊!
徐阶终于睁开眼睛,透出的目光里带着戏谑。
太子殿下的言语可比先帝犀利多了,直刺人心,刺得你无地自容,场面相当精彩。老夫在朝堂上的时日不多了,能看一回是一回。
朱翊钧看到人都到齐了,双手笼在袖子里,微斜着头。
看到这熟悉的神态,徐阶忍不住闭了闭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朱翊钧先问了一句:“你们说要把辽东战事详情通报于众,好让你们出谋划策?”
“臣等食君之禄,忧君之事。身为朝臣,自然要为朝廷分忧解难!”
“辽东战事,关乎社稷安危,我等华翰清贵,身为国家栋梁,出谋划策,义不容辞!”
等沈鲤五人说完。
朱翊钧点点头:“出谋划策?分忧解难。隆庆二年九月,图们汗袭扰辽西,剑指辽东。朝廷做出了应对,要行北伐之事。
北伐之事最重要的就是修葺城堡,固边安民。那时朝廷下诏,征集官员志愿前往辽东辽西,督造城堡要塞,转运辎重,安抚百姓。
你们这些栋梁之才,怎么不见你出来为朝廷分忧解难啊!”
一番话堵得沈鲤六人哑口无言,沉寂了一会,一位御史直着脖子争辩道:“这等俗杂剧繁之事,不是我等所长,故而就让贤他人。”
“需要做实事就让贤于他人?俗杂剧繁之事,九边安宁,辽东战事,就是靠这些俗杂剧繁之事支撑起来的。
你们连辽东都不肯亲自去走一趟,就敢大言不惭要为辽东战事出谋划策?
辽东有多广,察哈尔部有多少人,能动员多少兵马?
我们有多少兵马,战力如何?
当地地形如何,有几座城堡,位于哪里?
辽东军民一天需要消耗多少粮食.
这些实情你们一概不知,居然敢说要出谋划策!你们懂什么?舆图开疆,文字杀敌吗?”
朱翊钧毫不客气呵斥着沈鲤等人,“要你们出力出策的时候,你们让贤。别人在前面打生打死,在后方呕心沥血。你们却跳出来,打着出谋划策的旗号要指手画脚!
想干什么!军国大事是你们家鸡零狗碎的烂事?想管就管,想扔就扔?
孤告诉你们,军国大事,是给有责任有担当的人背负的!不是给你们这些欺世盗名的人当刷名望的儿戏!
你们不想承担责任,就没有参与的权力!
哪凉快上那待着去!”
朱翊钧劈头盖脸把五人痛骂一顿,转身拱手对隆庆帝道:“儿臣原本想把辽东大捷,作为父皇的祝寿贺礼,不想被几个不知好歹的人给搅合了。
既然他们要问,儿臣也就公布于众,先给父皇贺寿!”
隆庆帝脸上笑眯眯,心里乐滋滋。
老大骂臣工们的样子,那叫一个气势如虹,那叫一个痛快淋漓。
以前朕在裕王潜邸,严党当势,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文臣嘴脸,老子看饱了,看透了!
现在看老大骂这些道貌岸然的文臣,心里就是痛快,舒畅!
“太子直言无妨!朕一直等着你的这份贺礼。”
“遵旨!”
朱翊钧转身,面对着群臣,大声宣布:“察哈尔汗图们汗,纠集十五万兵马,以偏师五万袭扰辽西,牵制我军主力,以主力十万北下辽东,意欲破边抄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