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牌是特制的,一般官吏进出,还需要一月一换的“通行证”,上面有指模,翼卫司、奉宸司留有底档,一旦有疑,立即对比留底指模。
这样的关防下,不会再出现内阁、六部等衙门丢失东西,甚至有人跑进宫禁打人等不可思议的现象。
余昌德等人一时只顾着群情激愤,忘记最重要的一点,怎么进午门!
真是秀才闹事,三年不成啊!
不管余昌德等人如何胡搅蛮缠,军校不退让一步,没有腰牌和“通行证”,休想进午门。要是你敢闯,他们就敢抓!
完蛋,难道要出师未捷身先扑?
出师不利啊!
余昌德和几位带头者交换眼神,退到一旁商量起来。
律例除了非法携带兵甲弓弩者,不禁止官庶军民在午门逗留。
看到余昌德等人退了下去,军校挥挥手,带着奉宸司的官兵,退到午门前。
“怎么办,予德公?”
余昌德也觉得棘手,“大家群策群力。”
“待会有官吏要进午门入内阁,我们跟着一起混进去?”
“混不进去,盘查甚严,一一勘验腰牌和通行证。有可疑甚至还要搜身,以防违禁物携带入内。”
“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个同科在内阁做事。”
“你怎么不早说啊,害得我们全困在这里。”
余昌德看了看午门,若有所思地问道:“诸位,这里离禁内不远,我们在这里大哭,皇上听得到吗?”
“应该能听得到!”
“那我们就在午门上疏,哭谏!”
“好!”
众人神情肃穆,排好队形,余昌德站在最前面,后面按照官阶高低排官员,再后面国子监排队就有些混乱,谁都想排到前面去,可是谁都不会让别人。
挤来挤去,最后还是两位站在余昌德身后的官员折过来,好生调解了一番,这才把队伍排好。
“就这样排了,不准再乱了。”
官员交代了两句,赶紧站回自己的位置上。
余昌德等人怀着上朝一般的神情,向前走去。
后面的人也怀着上朝的神情,雄赳赳气昂昂地跟着走。此役后必定名动天下,飞黄腾达,就能跟得予德公一起上朝了
可惜走着走着,看着前面铠甲鲜明、握刀持枪、杀气腾腾的奉宸司军士,目光不善地盯着自己,这些人上朝的心就变成上坟。
午门警戒线是二十步,余昌德走到二十步开外,噗通跪下,大声喊道:“皇上!臣余昌德上疏,陈明朝情弊政,请圣明天子澄清朝纲!”
他掏出那份奏章,大声念起了:“隆庆二年论欺君误国十罪疏!
而今君臣不厘、国器窃据,奸党内居西苑,外遍朝堂,挟天子以令百官,擅权误国,穷兵黩武,倒行逆施至今两年有余。”
余昌德列出了西苑十大罪行,君臣不分、擅权误国、偏听邪说、听信谗言、疏远贤臣、任用奸党、宠信阉党、与民争利、穷兵黩武、阻塞言路.
他阴阳顿挫、慷慨激昂地念着骈四俪六的文章,引经论据,妙语成章。
后面的官员和学子们听得摇头晃脑,有的人甚至在想。
要是一般人听到如此雄文,肯定会惭愧到无体投地!传播出去必定天下名动,我等这些参与者也是与有荣焉啊!
“西北地震,上天警示;东南飓风,先灵不满。苛政遍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国将不国!”
余昌德歇斯底里念完最后一个字,声音有些嘶哑,嘴角都出现白沫。
他高高地举着这本奏章,仿佛举着一份刺穿一切黑暗,给大明带来光明的檄文。
“臣等上疏,请皇上御览!”
后面的人齐声高呼道:“臣等上疏,请皇上御览!”
午门右便门开始有人排队,验腰牌通行证入内。纷纷在旁边驻足观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好!围观的人越多越好!
老夫恨不得全京城的人都来围观。
余昌德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长安大街,不由气馁。
宽阔的长安大街居然行人疏廖,几顶轿子从此经过,轿夫忍不住加快脚步,一溜烟就没影了。
还有几辆马车,在马夫的驱赶下,晃晃悠悠地走过。驮马毫无敬畏之心,也没有想看热闹的心思,不急不慌地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
平日里这里人挺多的,今儿都去哪里了?
来不及细想,从左便门出来一行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
他身穿斗牛服,头戴钢叉帽,手里握着一柄拂尘,带着十几位内侍走到跟前。
和声和气地对跪在地上的余昌德说道:“余司业,听说你有奏章要递进去,给咱家吧。”
“阉党!滚开!”余昌德义正言辞地呵斥道,“吾等奏章,是递给圣明天子的,尔等西苑奸臣一党,休想染指!”
冯保脸色一冷:“余昌德,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余昌德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大声念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身后的上百人跟着齐声念道,声音震天。
念完后,余昌德伏地大哭:“太祖成祖皇帝,你们在天英灵看看啊,而今太阿倒持,国器窃据,国将不国!
你们睁开眼看看,保佑我大明早日澄清朝纲!”
身后的人也跟着大哭,哭声震天,哀嚎一片。
冯保阴着脸问余昌德:“余夫子,你真要这般不顾死活?”
余昌德停止哭声,直起上半身,转头对身后一百多人,举臂高呼道:“国家养士一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冯保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连忙右手捂住嘴巴,左手挥挥手,示意大家离开。
快要走进左便门,冯保转头看了一眼又在伏地大哭,仿佛死了亲爹亲娘的余昌德和他身后那群人,目光寒彻入骨。
哭声还在继续,或嘶哑或尖锐,或悲切或干瘪,汇集成一股声浪,直冲云霄,晃晃悠悠向紫禁城飘去。
320.第320章 辽东的奇兵
320.
谭纶拉着魏学曾的手,急切地说道:“不由老夫不急啊。惟贯,你快说。”
“宪台,学生奉命在辽阳安抚百姓,其中有包括归附投降的建州和海西女真.前些日子,图们汗率察哈尔部进犯辽东的消息传遍各处,百姓们惊恐不安,反倒女真军户和佃户,群情激愤.”
谭纶脸色一变,“他们想干什么,内应外合吗?”
魏学曾马上摆手答道:“不是,不是,宪台不要误会。他们是踊跃报名参军,要帮大明打图们汗。”
“什么?”
还有这种事?
在明军进剿建州和海西时,对待女真人分几种情况。
第一是负隅顽抗,抗争到底的。这一类无话可说,悉数斩杀。
第二是实在是打不过投降的,这一类多半被送去开平煤铁矿。
此时的煤铁矿跟几百年后的没法比,产量没法比,工作条件也没法比,全靠人在矿洞里钻来钻去,吊着气死风灯,驮着筐,把矿石一筐筐背上来。
稍微先进点的,有轨道车,靠畜力绞盘车把矿车各拉上来。
反正条件艰苦,雇佣大明普通百姓,需要厚利才能诱惑他们下井。北虏、女真、朝鲜、日本那些俘虏就属于性价比特高的劳力。
不用给薪水,一日三餐管饱。甚至为了留住这些宝贵的人才,很多矿提高三餐伙食标准,还请了医生定期给他们检查身体。
不吃饱怎么多干活,病倒病死了哪里再找这么好的劳力?
还有一类是明军一到就投降的,或者稍微一打,明白实力悬殊后投降的,他们跟被俘获的人口一个待遇,分配到辽东各牧场农场干活,类似卫所军户,是为女真佃户。
剩下一种就是主动归附的。这类待遇最高,分配田地或牧场,优先招募兵员。
在辽西,戚继光麾下有一支海西骑兵团,兵员就是从这些人里招募的,是为女真军户。
女真各部被递解回来后,谭纶叫人登记造册后,分发各处,其中佃户和军户划给辽东巡抚行署,由魏学曾接手。
如何安抚处置,谭纶管得就少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女真人里这么快就有心向大明之人,数量还不少?
“惟贯,会不会有诈?”
“宪台有所不知,”魏学曾知道谭纶的顾虑,开口解释。
“海西、建州女真,以部落分散各处,一部数十户至数百户,居于丛山密林间,以渔猎为生,过得极为艰苦。
学生收编女真佃户二万三千二百户,丁二万六千九百口,妇孺五万七千口;军户八千七百户,丁一万零七百口,妇孺二万三千六百口。
按照督理处廷寄令旨,佃户编为四卫二十千户若干百户。军户编为角、亢两部十翼若干都。这一年,学生走遍了军户所有的都,佃户所有百户。
宪台,其实女真人在建州海西,过得也是极苦。”
谭纶捋着胡须点点头:“本督听说过。建州女真与大明接壤,还可往来互货,多少能换些食盐、粮食、布帛回去。海西诸多女真人就跟野人一般,饮血茹毛。
不苦他们也不会跟着王杲等逆贼袭扰辽东,肆意抢掠。反倒是不少女真头人,日子过得不错。负隅顽抗的多是他们和他们的心腹。”
“宪台说得对。”
魏学曾感慨道:“太子英明啊!他早早就定下计策,海西建州女真分别对待,冥顽不化者斩草除根。但是大部普通女真人区别对待,那些愿意归附者,优待;投降者以诚相待,吃饱穿暖,分配田地牧场维持生计。
一番善举,那些女真纷纷感念太子恩德。许多女真人跟学生说,他们在辽东做佃户,比在建州海西当野人强太多了。
有房屋挡风遮寒,不用搭窝棚住山洞;有粮食裹腹,有衣物御寒,有盐巴和药材保命.甚至孩童还能被聚集在一起,识字读书。很多女真人对学生说,他们觉得自己在做梦一样。
还有军户入军,在辽西戍边效命,不少军士屡立军功。大明现在赏罚分明,时不时有官府中人到军户颁布嘉奖令,赐下犒赏。军户自豪,佃户羡慕。”
魏学曾感慨道:“巡视一番后,学生明白,女真人虽然未曾教化,但总归是人,以暖饱为第一要务。谁给他们饱饭吃,谁给他们衣物穿,他们就会给谁卖命。
此次图们汗寇边,女真军户纷纷要求再送男丁从军,报效朝廷,立功领赏。不止如此,大批佃户请教书先生写了请愿书,以血签名,请朝廷广开门路,恩宽佃户子弟也能从军。
学生想,这也是个办法,于是行文允了,一时间数万女真男丁汇集各县衙和巡抚行署。他们多半上山猎兽,与其他部族争战,见血杀人,比比皆是。
学生选了好几日,择优选了一万着实可用的,带到沈阳城,在城外驻扎。
宪台,城中兵甲军械不缺,也能抽调数百军校,分拣至女真军中,将其编制起来。然后潜行至抚顺城下”
谭纶听懂了魏学曾的话。
这支女真人编制起来,调动抚顺城下,那里有三万女真人,都是女真人,你知道哪个是图们汗的,哪个是大明的。
趁其不备杀出来,先取庄兔台吉首级,杀散他麾下的察哈尔人。那三万女真人群龙无首,抚顺城魏建平再顺势杀出来,内应外合,定能将其杀溃。
魏学曾啊,你还真是给我带来了惊喜,又带来了大麻烦。
谭纶看着坐在对面的魏学曾,捋着胡须,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