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做这么糊涂的事啊!”
海瑞昂首大笑:“杨公公果真是妙人啊。老夫的名声,又臭又硬,杨公公倒没有什么忌讳。”
“杨某心中坦荡,就算坐在刚峰公对面,也心无波澜,有什么忌讳的。杨某倒还盼着刚峰公来。”
海瑞眼睛里透着光,“杨公公盼着老夫来?大明居然有当官的盼着海某来,确实闻所未闻啊。”
杨金水淡淡答道:“前些日子,杨某知道刚峰公出了南京城,肯定会直奔松江,只是等了半个月,才等到刚峰公啊。”
海瑞公眼睛微微一眯,“哦,杨公公怎么笃定老夫一定直奔松江?”
“松江有两大害。一是世家士林嘴里的阉党首恶,欲先除之而后快的嘉靖朝汪直,就是在下;二是松江百姓嘴里,吃人不吐骨头的大老虎,徐家。
不管如何,刚峰公都要来一验真假。”
海瑞听完杨金水的话,沉声不语了好一会,捋着胡须才缓缓说道:“老夫做过教谕,做过知县,在地方转历多年,知道地方上对百姓最为酷烈的人祸就是巧取豪夺,侵占田地。
海某远在凤阳淮安,都能听到游走各地的商贾,偶尔感叹道,天下田地侵占之广,莫过于松江徐府。
徐少湖二十年阁老,挣回四十万亩良田,当为国朝第一值钱的阁老!
所以老夫必须要来看看。杨公公,可有空闲,陪老夫去华亭转转,目睹徐家虎威?”
杨金水笑道:“刚峰公召唤,杨某自然有大把的空闲。只是咱家先说清楚,徐府是杨某在东南最大的敌人,某对它也是欲除之而后快。
到时候言论有偏袒,刚峰公还请海涵。”
“杨公公果真坦荡。可否跟老夫说说,徐府为何是杨公公在东南最大的敌手?”
京城西苑勤政堂,朱翊钧在低头翻阅着文书,冯保轻轻地走进来,在书案旁站着,屏住呼吸不出声。
过了半刻钟,朱翊钧无意抬头,看到冯保站在一旁,点点头:“冯保来了,有什么事?”
“殿下,刚峰公去了松江。”
朱翊钧一愣,往座椅背上一靠,仰头看着屋顶,“海公,终于去了松江。其他人知道吗?”
“刚峰公行迹非常隐秘,锦衣卫帮忙设了许多迷阵,外人以为他去了苏州湖州。只有东厂、锦衣卫”
冯保迟疑了一下又说道:“杨金水应该也知道。”
“东南是他的地盘,孤也早就叮嘱他看顾着刚峰公。他应该知道。”
“是。”
朱翊钧想了一会问道:“高肃卿主持的山西、宣府、大同三镇卫所田地清丈,开始了吗?”
“回殿下的话,开始了。”
“高部堂举荐朱镇山(朱衡)为右都御史,前往山西亲自主持外,还专门点了二十六位得意门生前去听用。希望他这次有所收获。
松江府的消息,及时通报。另外.”
朱翊钧顿了一下,冯保马上弯着腰,侧耳倾听。
“徐阁老那里,盯仔细了。”
“是。”
252.第252章 大明粑粑,救我!
252.
江华岛。
李兴摇了摇头,“光着屁股逃出来?差不多了。朝鲜国主都惨到这个地步,地方那些世家大户,据说满门被杀,极其惨烈。真是人祸远胜于天灾啊!
真希望大明的那些世家们来看看,看清楚一味地敲骨吸髓,盘剥压榨,到底是什么后果?他们稍微少赚到钱,就有士林帮他们说话,就有御史大喊与民争利,国之不国。”
李兴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贫苦百姓被盘剥,要不默默忍受,要么被压榨到了极致,就如同朝鲜这般。饥民变暴民,绵羊变饿狼。
真希望宣教局和商报社的人看到,记载下来,给我大明那些养尊处优、却还不知足的家伙们看看。”
李兴一番感叹让卢相和张恺一时愣住了。
今天李领事是大受震撼,有了这么一番发人深思的言论。
卢相是武将,自有自己的看法,暂时没有说出来。
张恺有些感同身受,但最后摇了摇头,“没用的,那些人看了朝鲜这些惨状的报道,不会放在心上的。他们只会当成逸闻野趣来听,然后还感叹一番,仁德不修,自有天惩。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尤唱后庭花!就算隔着一江,都无法震醒他们,何况隔着一海之水的朝鲜。”
卢相呵呵大笑,随即又有些感慨:“李领事,张代办,你们可比庙堂里某些衮衮诸公,更加忧国忧民。”
“位卑不敢忘忧国!”
“哈哈!”三人对视大笑。
旁边站着的一位江华岛领事所的书吏,目光闪烁,似乎把三人的话都记在了心里。
李兴开口道:“要不去见见朝鲜国主?”
“他们收拾好了吗?贸然去拜访,看到他们狼狈样子,对客人来说就十分地无礼了。”
张恺反问道。
“我临时征用集市附近一家宅院,安排给朝鲜君臣,这会应该差不多,先去看看。”
“好。我这边也安排得差不多。水师已经布防整齐,陆战营也在岸边修筑工事,严阵以待。去看看。”
三人联袂来到那家宅院。
这是一家不大的院子,临街是商铺,现在成了朝鲜护卫官兵暂住的地方,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面色沮丧,眼色里却都带着庆幸之色。
前院内或席地而坐,或站着三四十位官员,都是刚刚闻讯跑来护驾的朝鲜官员。他们气还没喘匀,脸上满是尘土,就在中气十足地吵架。
听通译说,他们分成两派,在互相指责对方,蒙蔽君上,施政不当,是大奸臣,是这次民变的罪魁祸首。只要把这些奸臣的首级传檄四方,朝鲜的民变就会不战自定。
真他码的一群奇葩!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攀扯这些玩意,看来你们真是咎由自取!
朝鲜国主李和他的嫡母仁顺王后,以及两位嫔妃,几位内侍住在后院。
通报一声后,李在后院里的北屋里会见了卢相、李兴和张恺。
“大明北海水师副统制、威海营统领卢相;大明理藩院江华岛领事张兴;大明理藩院江华岛商务代办张恺,见过权知朝鲜国事大君。”
李穿着一身朱色的团龙蟒服,头戴善翼冠,例如大明藩王,坐在上首座位上,脸上的仓惶藏都藏不住。
他脸色惨白,双目失色,仿佛魂游天外。
旁边一位老内侍咳嗽一声,李身子一颤,连忙坐直,挤出一点笑容来:“天朝三位上官辛苦了。救我朝鲜君臣军民于水火,本君感激不尽,以后定有回报。”
他说话的声音颤颤巍巍,语气干巴巴的,就像是从干燥的沙子堆里挤出来的一样。
卢相面见过好几次太子殿下,据说朝鲜国主比殿下还要大上三四岁,但这气度真的是天壤之别。
龙凤之姿与土鸡瓦狗的差距!
卢相上身笔直,如同一根标枪一样,端正地坐在座位上,不开口说话。
李兴作为全权代表,开口答道:“大君受惊了。现在已然到了江华岛,请放心。这里有我大明水陆兵马一万五千余人,船坚炮利,兵甲鲜明,定会保护大君周全。”
李听到大明水陆兵马一万五千余人,眼睛一亮,腰不塌,脖子不歪,头也直了,连声说道:“一切都仰仗天朝上官维护。”
突然有女声从侧屋传出来:“三位天朝上官,能否尽发水陆大军,顺汉江而上,收复汉城,靖平朝鲜,施宗主之恩,周藩属之全。”
卢相三人面面相觑,这位谁啊?
李脸上露出尴尬之色,“这是本君嫡母,仁顺王后。因本君年少不知事,仁顺王后垂帘视政。”
你多大了还被先王后垂帘听政?
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才知道自家太子殿下,何等神奇。
卢相沉声答道:“大君,先王后娘娘,本朝国制周全,军法森严,擅自在外藩用兵,不是吾等所能决定的。”
李兴答道:“我三人已经具折上奏此事,且等朝廷裁定。”
侧屋里的仁顺王后还没开口,李连声说道:“朝鲜乃大明最忠顺之藩属,一切还请大明天子庇护,务必上奏天子,请施雷霆之威,救朝鲜于水火,施外藩与重生!”
说着说着,李居然大哭起来,边哭边说:“呜呜!都赖天朝庇护,呜呜!们可要庇护我们啊,千万不要弃我们不管啊!呜呜!”
看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李,卢相、李兴和张恺面面相觑。
这就是朝鲜国主?
怎么看上去跟破了财的地主老财傻儿子一个鸟样啊!
“报!”
有朝鲜禁卫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脸上身上全是泥泞,仿佛从泥潭里钻出来的。
“怎么了!”
李吓得浑身一缩,就像一只从巢窝掉落到地上的鹌鹑,旁边的老内侍连声问道,“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不好了!乱军杀过来了,他们在对岸烧杀抢掠,现在正在整装布阵,收集船只,准备渡海杀到江华岛来!”
哗!
侧屋里听到尖叫声,还有咣当桌椅倒地,瓶壶摔碎在地的声音。
李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双眼翻白,让人担心他下一息就会抽过去。
外面无比杂乱喧闹,男叫女哭,乱成一锅粥。
刚才还在中气十足指责对方的那群朝鲜官员,叫得最大声,就像一群被端了食盆的饿狗一般,胡叫乱吼。
“快走啊!”
“这里不安全!”
“快些跑吧!”
“跑去哪里?无路可逃了啊,呜呜,天要绝我朝鲜啊!”
中间还有头脑清醒的。
“护住君上,不能让君上落入乱贼之中!”
“我们尔等忠义之士,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我们要为江山社稷,舍命护住君上!”
“大家不要慌,我等去大明领事所请愿,请大明发天兵,荡平妖霾,维护纲常。”
“对!我们去大明领事所,去水师请愿,请得煌煌天军,绥靖定境。”
一群人呼朋唤友,十分高调地离去,中院、前院很快就变得寂静无比。
这叫什么事。
卢相、李兴和张恺只好安慰了两句,悻悻地告辞,转回江华岛领事所。
领事所所在地为大明新筑的江华城,在江华岛西北角,连着西边的军民两用港口。
夯土而成,开东西北三门,城楼用红砖和水泥围砌而成。城墙高一丈二尺,后两丈。城里除了领事所,还有商务代办所,商铺,货栈和酒楼饭店。
地方不大,在大明境内,连一座小县城都不如。可是在朝鲜人看来,却是一等一的雄城。